第 86 章

這是座大型體育館, 能夠同時容納近五萬人,主場館常常用于明星租借作為演出場地使用。人流量這麽大,為了方便停車, 地下車庫自然四通八達,比地面上的廣場還大。

現在是半夜一點多鐘, 即使留在場館加班的人也基本走光了, 仿佛無邊無際的地下車庫除了虞枝、席舊池和席硯幾個人外,幾乎就沒有其他人了,至少以他們為半徑的幾十米內空空如也, 只有黏稠如墨的黑暗。

環境安靜得有些過分, 幾種不同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在這樣孤寂的黑暗中就顯得尤為突出,在虞枝最後如恍然大悟般問出的那兩句話後, 三人不約而同的都選擇了緘默不言。

除了自始至終都知曉一切的席舊池之外,虞枝和席硯并不是不想說話,而是……

根本就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究竟該說些什麽。

氣氛沉默着, 如一記重錘, 敲打在剛得知真相的虞枝和席硯心頭,帶給他們無比沉重的情緒。

混亂中虞枝早就脫離了席硯的鉗制,卻也沒有往剛剛還在心裏罵動作慢的席舊池那邊走,而是冷着一張臉單獨走到一邊,靠近承重梁,抱着手, 眸光冷冷地穿過黑暗,精準無誤地捕捉到語出驚人的男人身上。

他是厭惡席硯的不知好歹, 可就在剛剛, 他才知道席硯和席舊池居然是父子關系,而這件事, 他和席舊池相識五年,又以情侶的身份交往一年多,期間這麽久,他那麽多次的提起過自己兒子,卻從未有一次向自己坦白過,兒子究竟叫什麽名字——

呵呵,當然不會坦白了,這老東西又不蠢,一說出來自己不就知道,當年就是他把自己和席硯硬生生拆散的嗎。

就算後來事實證明席硯的确不是良配,可有所隐瞞、心思不純的席舊池,就又是什麽清清白白的好男人了?

總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虞枝現在很生席舊池的氣,他最讨厭的就是有誰隐瞞自己,擡眼憤憤地看過去時,那道本該無知無覺的黑眸卻仿佛一道光亮般,直直的與盛怒中的青年對上,毫無心虛躲避的意思。

實際上,席舊池并沒有兩個年輕人看起來那樣氣定神閑。相反,他其實有些提心吊膽。

畢竟……作為一手把虞枝寵得越來越無法無天的人,他實在太清楚自己今晚這幾句話會産生什麽後果了,像現在這樣只是獨自走到一邊去不理人恐怕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而更壞的……

男人輕聲地嘆了口氣,心想事情這下子棘手了。

不知道今晚過去後,該怎麽哄才能把人哄得好。

千萬別不理他了……席舊池有些無奈的想。

這邊虞枝雖說是很生氣的在瞪着席舊池,态度絕對說不上柔軟,但好歹兩個人之間還有着最起碼的眼神上的互動,而相較之下站位離得更遠的席硯,則完完全全就被排斥在外了。

虞枝趁他不注意時早就躲開,席舊池也只是走到面前好幾步時就緩緩停下,沒有人站得離他更近,也沒有人打擾他在此時此刻心中翻湧而起的驚濤駭浪。

虞枝……就是席舊池特特別寵愛、甚至帶回家裏的那個小情人?

席硯不願意去承認。尤其是想到自己還曾滿懷惡意地設想過,以後要是有機會和這男人的小情人見面,一定要故意叫些很惡意的稱呼,以此打擊這兩個百日宣淫的奸.夫.淫.婦。

可現在卻……

聽到席舊池對他說的那聲媽媽,反應過來“媽媽”指的是誰後,席硯臉色一陣陣的蒼白,又像是有火在燒一樣,兩邊臉全都火辣辣的疼,簡直無地自容。

直到現在,距離真相的披露已經過去了好幾分鐘,期間安靜到針尖落地可聞,席硯都遲遲沒能接受這一鐵板釘釘的現實——

也是。

任哪個男人,恐怕都接受不了自己名義上的父親打着為自己好的旗幟棒打鴛鴦,讓他強迫性地分手遠赴重洋後,又偷偷地接觸自己的小初戀,近水樓臺一般點點滴滴地侵入到對方生活的方方面面中來,最後……

最後,趕走了兒子,卻是自己迫不及待地占有了這份寶藏。

這是何等的……無恥。

下賤。

席硯本不應該用如此嚴重且又肮髒的詞語辱罵席舊池,畢竟對方是撫養自己長大的父親,可這個世界上究竟有哪個父親會觊觎自己兒子心愛的人,甚至已經染指玷污了?!

越想,席硯就越是鑽進牛角尖裏。要說原本還只是對席舊池棒打鴛鴦的不滿和不贊成,那麽現在,就徹底被催化成了唾棄、厭惡,以及……嫉妒。

他嫉妒自己那早已青春不在、徒留金錢與權勢的父親。

同樣的,也像父親觊觎兒子的初戀那樣,觊觎着已經是父親愛人的虞枝,甚至就在剛剛,因為他露在脖頸上的痕跡而大發雷霆,做出如此冒犯的舉動。

席硯回想起細膩皮肉的觸感,不自覺地舔了舔唇,過分幹燥的喉嚨裏仿佛有火焰在灼燒,讓他的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圈。

三人僵持不下,誰都有各自的心事,正沉默地盤算着。

又過了片刻,虞枝率先打破這份沉默:“沒什麽事的話就讓開,別擋着路。”

他一刻也不想繼續在這兒待着,不想面對席硯,更不想看見席舊池。

被隐瞞這麽久,這股怨氣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自己消下去的。要是再不走,虞枝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當着席硯的面,上去就是一巴掌扇到席舊池臉上。

或者一巴掌扇到席硯臉上。

反正這父子倆都一樣讨打。

席硯仿佛剛回過神,有些恍惚地看向虞枝所在的方向,像剛學會說話一樣,總是帶有不自然的停頓。

“我、我送你,這麽晚了……”

虞枝皺眉,毫不客氣地拒絕:“不用。”

他可沒忘了剛剛究竟是誰把自己壓在車前蓋上又哭又親的,要不是席舊池及時趕到,還不知道能幹出些什麽惡心事。

又怎麽可能接受這看似好心的提議。

席舊池也說:“上我的車,送你回去。”

不出意料的,仍舊是拒絕。

“我現在暫時不想和你們其中的任何一位有任何牽扯。”虞枝抱着手,防備而不屑地掃過這父子二人,那種拒絕的态度是一視同仁的。

席硯得到什麽天大的振奮人心的好消息一樣,帶着些刻薄,幸災樂禍地掃視着席舊池:“事情似乎并沒有如你的意願在發展,父親。”

他居然還能像往常那樣叫得出“父親”二字,雖然怎麽聽都帶着一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不過無論是虞枝,還是席硯,兩個人都默契地裝作沒有聽見席舊池剛剛的那句話,始終維持着一種表面上的、搖搖欲墜的和諧。

可能……也是因為他們都知道,有些事情不問還能夠鴕鳥心态般欺騙自己就當做沒有發生過,但一問就根本瞞不住,一定會暴露在光線下接受着從頭到腳的審視,而到那時局面一定會失控。

不然以虞枝的聰明,不可能直到現在才對這兩人的關系恍然大悟,他真想要查的話,早就靠自己查出真相了。

席舊池只匆匆地掃了一眼席硯,更多的注意力仍舊放在虞枝身上,微皺着眉,不太贊同地說:“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說着,餘光若有若無的落在席硯身上,仿佛就在說,很怕你又遇上類似這種人的糾纏。

所以,還是讓我送你回家吧。

任何一對熱戀中的情侶,約會結束後男朋友的職責之一,就是要把女朋友安全送回住所的。

虞枝也的确還有話想問,但絕不是現在這種人多眼雜的場合,略想了想後便勉強同意了,只是态度仍舊算不上好。

“你兒子可還看着呢。席總。”

剛剛還軟着聲音喊席叔叔呢,現在就一副陌生不熟的口吻。

席舊池拿他沒辦法,只低聲哄道:“他已經成年了,應該懂事,不會妨礙我們。”

“是麽。”虞枝冷嘲般牽扯了幾下嘴角,餘光瞥一眼臉色鐵青難看的席硯,可不覺得對方有多懂事。

心中也不禁有些惡意地揣測,要是在席硯還小的時候,席舊池把他領回家,如此這般介紹自己,面對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媽媽”,席硯是會哭鬧着不接受,還是失望憤怒地瞪着父親。

随即又忍不住皺起眉心,在心裏冷哼了幾聲:誰要當他後媽。

想着又生氣地瞪着席舊池,心想都是被這老東西一兩句話給帶到溝裏了。

莫名其妙又被記了一筆的席舊池:……

沒關系。

他早已習慣小男朋友各種不講理的指責。

或者說,在意識到自己的隐瞞後,虞枝還願意聽他說話,接受他的送回,就足夠讓心弦緊繃的席舊池稍微輕松一些了。

虞枝擡腳走向席舊池的車,後者紳士般替他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待人坐穩後輕輕關上。

而後直起身,換了種勝利者的眼神,輕飄飄地掃過席硯,那樣的表情仿佛是在說,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

作為父親低沉威嚴的聲音響起,在過分黑暗的地下車庫裏,如同音響般在席硯耳邊不斷播放。

“我先送你小媽回基地,你自己回家,別惹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