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或許是前不久才把人壓在車前蓋上冒犯過, 席硯不敢再罔顧虞枝的意願,也或者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他的腦子至今還是一片空白麻木, 不太能夠正常的運轉思考,總之最後他并沒有繼續阻攔, 只是愣愣地目送着席舊池發動車子, 載着虞枝駛離地下車庫。
濃稠如墨的黑暗之中,安靜到只能聽見越跳越快的心跳,席硯只覺得自己像一個無法動作、也無法思考的木偶, 因為疼到超過了那個阈值, 已經連原來那些因嫉妒而牽動的所有情緒都無法再感知。
回基地的路上。
虞枝系着安全帶,車窗按到最下面, 露出一行有些咯手的凹槽。他完全地朝窗外側着身子,右手支在凹槽上,不理會那撐得太久而微微酸麻泛痛的手肘, 只是一聲不發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路警。
……無論從姿勢, 還是神情,無疑不将“不願溝通”這個信號明明白白地擺了出來。
席舊池專注開車,但偶爾也會用餘光觀察副駕駛的情況,注意到對方毫不遮掩的抗拒情緒後,眼睫向下斂着,但并沒有貿然開口, 免得火上澆油。
現在這種情況,雖然很不願意承認, 但保持沉默的确是最好的選擇, 否則說出口的每一句話,不管對錯真誠與否, 唯一的作用應該都只有讓對方更加厭煩自己。
最懂怎麽察言觀色的老男人聰明的選擇了閉嘴,沒給心頭正煩的虞枝添堵。
前半程兩人都保持着沉默,算是相安無事。
不過虞枝也沒表面看上去的那麽鎮靜,實際上他從在地下車庫裏知道席氏父子的真實關系後,內心就一直翻滾。
那種讓人無法置信的荒誕和被愚弄的可笑令虞枝怒火中燒,尤其是現在共處狹窄的一個空間內,哪怕什麽都不做就可以感受到對方存在的極近距離裏,就更加有一肚子的問題急需得到解決。
當時那種情境下,席舊池沒必要捏造謊話就為了看熱鬧不嫌事大,所以在知道他是席硯父親的前提下,虞枝也忍不住将以前埋藏的雷一個個點爆。
比如對方當年為什麽要棒打鴛鴦、逼席硯放棄這段感情;
又比如,在知道自己席硯初戀的身份後,為什麽還要接近,甚至一步步發展到如今這樣親密無間的關系;
最後,為什麽認識這麽多年,席舊池就一直瞞着自己。
……還有很多問題。
車子駛進了一個不長不短的隧道,夜晚路燈下本就昏暗的光線更是徹底被吞噬,而就在這種幾乎能将一切吞沒的黑暗的恐慌下,虞枝抿着唇,率先對席舊池發難。
“你就沒有一點想對我說的?”
就這麽理直氣壯?
片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身側傳來一道低沉磁性的男性聲音。
“怕我一出聲,就會惹你生氣。”
然後巴掌什麽的就全來了。
借着黑暗無人能夠看到,席舊池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他有時候覺得青年本就張揚銳利的個性和自己在一起後就被寵得越來越無法無天,但這細究下來也不能說是虞枝脾氣不好的錯,要怪也是怪他無條件的過于溺愛了。
“呵,你倒是會找理由和借口。”
隧道的出口就在前方,明亮由一個點逐漸擴大到面。虞枝能夠看清東西了,他轉過頭,以一種有些疏離的、憤恨的語氣,質問席舊池:“別扯這些東西了。既然你不願意主動,那我來問,你不能對我有任何一丁點的隐瞞,否則——”
“否則,你就再也別原諒我。”席舊池不是在嬉皮笑臉插科打诨,而是極其認真的,轉過頭看了虞枝一眼。
他是想說,不管你問什麽,我都一五一十地坦白,絕對不會再有任何保留。
“……”虞枝定定地看了席舊池半晌,因為對方握着方向盤在開車,所以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只有一張鋒利非常的側臉,也看不出男人在說這些話時,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
虞枝深吸口氣,壓下心底想直接上手的沖動,反而變得冷靜下來,問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誰,對吧。”
從最開始,席硯剛和他交往的時候。
席舊池點頭。
虞枝嘲諷般勾起唇角,有些刻薄的表情由他這張臉做出來,又顯得別有一番風味,讓人感覺到不舒服的同時,又很難不被吸引。
“所以你明知我是你兒子初戀,還是處心積慮地接近我。”并且下手了,成功了。
他們搞到一起,關系陡然變得混亂。
“嗯。”
不出意外地,席舊池沒有否認。
他的确就是一個在感情中無比卑劣、趁人之危的僞君子。
他是值得所有人都唾棄。
“逼席硯抛棄我,把他趕去國外不準回來,也是你做的。”
席舊池再次應下,但在虞枝即将暴走的下一刻,又搖搖頭,語氣緩慢而莊重,即使解釋都帶着一種讓人信服的強硬。
“結果是這樣的,但過程,并不想你像的那樣。”席舊池覺得開着車實在無法最大限度的集中精力,于是靠邊停了下來,轉過身認真而專注地看着虞枝。
“最開始,我确實是覺得你們年級都還小,身份差距也很大,即使在一起也不會太長久,所以想讓你們分手。”席舊池的目光輕輕掃過抱着手臂、一副抗拒姿勢的虞枝,示弱般垂下頭,繼續解釋道:“但很快,我就改變主意了,覺得你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席硯比不上你、也配不上你,想法從簡單的只是想讓你們分手,變成了對席硯施加壓力作為考驗,看他願不願意承受住這份壓力,堅持和你在一起。”
如果席硯當年堅定地選擇要和虞枝在一起,席舊池是真的沒打算非得棒打鴛鴦不可,但事實是……
“随便逼一下,他就沒能堅持住,等出國後又反悔,這樣的人我覺得沒有辦法帶給你真正的幸福,也不懂得什麽是負起責任,與其讓他回來糾纏你,還不如繼續押在外面,別到處添亂。”
所以席硯說得是真的,他當初的确想盡辦法要回國來找自己,只是一直都被席舊池鎮壓着,沒能翻起任何風浪。虞枝想着。
不過席舊池說得也沒錯,席硯的确是既不成熟、也很不穩定,要是早幾年就被放回來,還不知道能給自己添多少亂子。
即使這一點虞枝沒問,席舊池也坦白道:“他中間也鬧出過自殺這種……比較極端的事。我拿你做過威脅,讓他老老實實待着,但那只是騙他安靜的話,我從未想過要對你做出任何不利的事。”
事實上,他反而一直都在為虞枝保駕護航,無論是當初轉會到BW,還是幫虞枝重建Win,都費了不少功夫。
虞枝盯着席舊池的眼睛,這是人身上唯一不會說謊的地方。
一雙深黑色的瞳孔在路燈下閃着光亮,因為離得近,虞枝甚至在那裏面看見了自己同色的眼睛,坦誠的、沒有絲毫作僞,也不躲閃,反而散發着邀請的意味,随時歡迎虞枝來審視考察。
虞枝知道席舊池沒有在說謊,一個人對自己好不好,他不是木頭,能夠分辨得出來。
只是這種被瞞着的感覺,還是很不爽啊。
虞枝用舌尖抵了抵測腮,神情中流露出不耐。
他問出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之前不告訴我。”
要不是今晚,三個人在地下車庫意外撞上,實在避無可避了,他清楚席舊池肯定還會再往後拖,而自己得知真相的時間還會更晚。
只要一想到這點,虞枝就完全控制不住的生氣。
讨厭欺騙,讨厭隐瞞。
這種事情,他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而且,尤其是席舊池的隐瞞和欺騙,莫名會讓他感覺到更加的憤怒。
虞枝自己也搞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不過目前來說這并不重要。
席舊池沉默了很久。
這個問題,他的确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光彩、見不得光,怕一開始就表露出來只會招來對方毫不掩飾的厭惡,何談這之後的步步為營追求攻勢——畢竟誰會喜歡上一個拆散初戀小情侶的封建大家長呢,退避三舍還來不及吧。
其次,這種近乎背德的感情,也讓席舊池時時刻刻都為之興奮,他幾乎沉溺在這個危險又令人唾棄的身份之中了,像上瘾一樣戒不掉。
所以在意識到席硯在窺探兩人關系時,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被發現的慌張,而是興奮、狂熱,甚至很扭曲。
是勝利者的高高在上,也是畸形關系的忠實擁趸。
席舊池眼中過分灼熱的光芒令虞枝為之心驚,他知道這老東西骨子裏不是什麽好鳥,但也确實沒想到……
能這麽變态。
“啪”的一聲清響在狹窄的、空氣都仿佛不流通的車內響起,身份貴重的男人的臉被打得偏向一邊,而看起來弱勢的青年卻揚着手,指尖還在因為反作用力而微微顫抖。
“我讨厭別人騙我瞞我。”
“分手”兩個字在口中徘徊許久,好幾次都差點脫口而出,但在看見對方臉頰上那浮出紅色的手印時,又不知為何咽了下去。
虞枝定了定神,換了個說法:“這段時間裏我不想看見你,好好冷靜一下吧,暫時別見面了。”
果然。
席舊池嘗到了口腔中略微的血腥味,舌尖抵着傷處,傳來火辣輕微的痛感。
只要一出聲,就會挨巴掌。
但要是不讓人把這口氣出了,席舊池又真怕把虞枝給氣壞了。相比之下,丢臉就丢臉吧。
老婆沒丢就是謝天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