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淵一言不發,只将動作朗利地,将餘程的刀插回刀鞘,收入刀鞘前,刀刃反射起一道寒光,接着發出一聲铮響。宋青塵不由得稍稍眯了眼。

三人暫且無言。片刻後賀淵道:“大路分明在前頭。殿下與指揮使,何以從偏僻小徑出來?”

說着,目光不停在宋青塵與餘程之間逡巡,狐疑地打量着他們二人,又陰陽怪氣地诘問:“林子之中,是還有什麽獵物,提前放出來了麽?賀某正好閑來無事,不如先去林子裏,玩上一玩?”

餘程也有些不悅,但仍舊端的一臉“公事公辦”的神情:“卑職布防,巧遇殿下,為殿下引路罷了。小侯爺何必動怒。”

說着,餘程摸上牙牌,又低頭細細檢查,而後拱手道:“公務在身,卑職告退。”

賀淵目光鎖死了餘程的背影,直到他人消失在林子裏,賀淵才堪堪收回了視線。轉而打量着宋青塵,不悅道:“那天夜裏,我們是怎麽說的?你記性如此不好?”

宋青塵邊整衫,邊答:“我不識路,剛巧遇到他,替我引路罷了。”

賀淵當即擰起眉頭,質問道:“你從小到大來過萬歲山多少次,你會在此迷路?”

宋青塵詫異的擡頭,幾次欲言又止——這話宋青塵是真接不上……他忽而想起,難不成,餘程也這麽想?!覺得自己是明明認識路,還故意去勾引他?!

怪不得餘程看到自己第一眼,那眼神也是說不出的怪異。

思及此處,宋青塵又是一陣的窒息。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什麽話替自己開脫。畢竟,确實有些說不過去了。

宋青塵想了想,幹脆轉移話題道:“我瞧見一只毛色稀罕的兔子。本來想捉了,帶回府中,誰知讓它跑了。”

賀淵将視線移動到宋青塵臉上,淡淡道:“是麽。”

這謊話有些拙劣,賀淵将信将疑,只是來回掃視他,卻沒有繼續追問。

兩人站的近,宋青塵沒由來的,猛地想起前幾日夜裏的事來,便是一陣的赧然心悸。

宋青塵稍稍垂首,看着遠處低聲解釋:“我被皇兄禁足許久,而今突然能出府來,見見外面高懸的日頭……有些恍惚。心不在焉,所以才走錯了路。等回過神來,早已入了林間。才遇到了他。”

又緩慢的擡眸看向賀淵:“我略有些暈眩,不如你帶路?”

賀淵看着這張臉,忽覺心中一恸,先是前後望了望,才緩慢伸手,替宋青塵理了一下鬓發:

“走吧,獵場就在前頭。”賀淵笑笑:“我年紀尚小時,跟着父親來過一次,不知記憶是否準确。”

宋青塵無所謂的微笑道:“你盡管按着記憶帶路,無妨。”

反正我這是第一次來……

賀淵微微看向他。今日宋青塵穿着親王朝服過來,不似平日的那種官袍,別有一種雍容姿态。臉色神色卻是明朗,并沒有被這袍子壓的老氣橫秋。

自從那夜的事情之後,兩人之間關系變得有些詭異的微妙。

賀淵又悄然往他那處看了一眼。

尤其是宋青塵,他對自己,甚至有些莫名的客氣。仿佛有意要拉開距離。從前的調笑,盡數消失了。氣氛變得莫名暧昧起來。

又走了一陣兒,空氣中忽而夾着一絲隐約的酒香,宋青塵往前面看去,入眼的先是一排排旌旗,上面繡着瑞獸紋章。宴桌便在不遠處的廳裏。

兩人為了避嫌,一前一後的入了廳。臨進廳裏,賀淵還朝他看了一眼。

宴廳四下透空,紅漆大柱旁邊,皆有明黃的幔帳,在風裏翻飛。待走近了,才發覺宴廳中擱了好些冰鑒,廳裏很是涼爽。

宋青塵最先瞧見的是皇帝。他穿着輕便的常服,很有郊游的意味,在廳中主位坐着。飲酒時,皇帝擡眼瞧見了宋青塵,動作微微一滞,而後才繼續舉杯飲酒。

宋青塵如同往常一般,與皇帝行禮。仿佛鸩酒的事情,壓根沒發生過。

畢竟自己的生與死,都已經掌握在這個謎一般的男人手裏,宋青塵除了該死的“放下”,還能做什麽徒勞的掙紮?!

宋青塵邊行禮,邊把頭偏向一邊去,以示無聲的抗議。

視線落到西廳,那處有一排桌案,都鋪着黃綢。上面各式各樣的簽子,似乎還有籌碼一類的東西。

朝廷尚文輕武,所謂的“圍獵”,不過是讓一些身手好的武人去獵,而一衆的王公文臣,只在廳中,優哉游哉的飲酒作樂。對獵者得分,進行押注,是一種博彩的性質。

此間皇帝忽然開口:“吾弟來坐。”他偏頭睨了一眼西側空着的位置,示意宋青塵坐下。

說着,大手一揮,他身邊偎着的兩個美貌小宦官,便起身挪開了。

宋青塵投以警覺的目光,抿着唇沒有說話。但忖了片刻,還是緩步過去,坐下來了。落座後,宋青塵只是自顧自地吃酒。畢竟他實在不懂,和這陰晴不定的大哥,還能有什麽話可以說。

皇帝又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還在記恨朕?”

他這話意義不明,宋青塵幹脆直接問道:“陛下是指何事?”宋青塵語氣很冷。

畢竟他認為,只有這樣才符合邏輯!自己的胞兄,不由分說要賜死自己,但凡是個正常人,應當都會是此種很憤怒的反應?!

皇帝并不惱怒,而是低聲道:“那杯‘鸩酒’,只是普通米酒,摻了桑葚果子的漿汁罷了。朕怎麽會要你……真的下地府去。”

宋青塵又泛起了一陣疑惑,感情是吓唬他?!這是什麽鬼畜惡趣味?!

然而宋青塵嘴上卻是冷笑一聲:“那可真是多謝陛下了。幸虧臣頗有膽量。不然酒還未飲,人已經要驚死。”

自從宋青塵發覺,原著的人設不太準确以後,宋青塵決定抓住筆杆子,自己寫劇情。于是他已不再多考慮原主了,萬事憑個感覺走吧。

畢竟“大內篇”的劇情還缺了一截兒,只能自己慢慢摸索。

皇帝低聲笑了笑,仿佛有些慚愧,便轉移了話題:“弟弟吃些果子,夏日裏炎氣甚。”

宋青塵稍微掃了一眼,卻也無甚胃口。不過既然皇帝低了頭,又不想殺自己,自己何不賣他個面子?

梨子被分削的很精致,宋青塵捏了塊梨子來,正要送到嘴裏。皇帝卻突然道:“名單那件事,暫且不談。但你贈詩百首給賀淵,确有其事?”

宋青塵驚地手顫了一下,梨子差點掉到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