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山間晚霞瑰麗, 覆上白雪的青磚綠瓦更是平添幾分如畫的意境。
沈莓跟着嚴許離開別院,走上一條青石板的小路,來到一處山崖邊。
崖邊有個六角亭, 嚴許說這處亭子景致好,是以別院的人會時時來打掃, 很幹淨。
遠山雲霧缭繞, 金烏漸沉,染紅了蓬勃翻卷的雲海,連帶着像是有一尾鳳凰火落在山間,灼灼又奪目。
站在這兒, 好似離天都更近了。
沈莓在庭中看着山崖外的奇景, 忍不住喟嘆出聲,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景色。
于大山之上,觀雲掠霧, 有那麽一刻, 竟覺自己在博覽河山。
像一只自由的鳥兒。
小姑娘靜靜站在亭中, 看了許久許久。
傍晚山間的霞光好像給她的眼睛也落了豔色, 等一陣風吹開雲海,一縷夕陽破雲而出,她終于回身看向身邊的公子,彎着一雙杏眸淺笑起來:“懷琛哥哥,謝謝你今日帶我來看這日落。”
她在這崖邊看着廣闊連綿的山與天, 只覺得連心胸都要開闊不少。
嚴許垂首看着小姑娘,想起她早前放生那只小雀時眼裏羨慕的神色。
今日,也算是為她實現了一二吧。
他骨節分明的手替小姑娘攏了一下厚實的披風, 指尖輕蹭過柔軟狐毛,聲音低而溫柔:“怎的又向哥哥道謝了, 一場日落而已。”
這世間山河壯麗,還有許多值得看的。
若是有機會,他也想帶小姑娘去看看。
只是她開了春便年滿十四,離着及笄也沒多久了。
嚴許微微斂眸,不知在想什麽,沈莓沒注意,在盛大的霞光下想起自己還有事未做呢。
她叫候在亭子外的春華将一直抱着的木盒拿了過來,裏面是嚴許送她的那把琵琶。
小姑娘盈盈看着公子道:“哥哥,你送我的這琵琶貴重,我沒有什麽好東西能送給哥哥,便在這為哥哥奏一曲,以表謝意吧。”
嚴許聞言,眉梢輕揚。
他确實是聽了春華說小姑娘其實喜歡彈琵琶是以才送了她這一把琵琶。
卻不曾想能得她一曲以贈。
若是沒記錯,這當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彈琵琶。
很早的時候,沈莓第一次随耀王妃來嚴府叫他遇上時,他便去了解過一番。
小姑娘在沈府十分不起眼,不論是什麽場合都鑲邊站,更別說嶄露過什麽才藝了。
現下聽到她要給自己彈琵琶,嚴許當即眉眼間的笑便愈發深了些。
他在亭中坐下,點了點頭,眼中神色竟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這是阿莓第一次奏曲子給哥哥聽,哥哥會好生記下。”
沈莓叫他這般鄭重其事的模樣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還有幾分緊張起來。
她坐在嚴許的對面,背對霧霭雲海與夕陽,輕抿了下唇角,在晚風中擡手,輕輕撫弦。
其實只是一曲十分常見的《夕陽簫鼓》,卻又好似有那麽些不同。
嚴許并不精于音律,說不出到底有何變化,只覺得在沈莓素白的指尖之下,這曲子如山間清泉一躍而下,裹挾着翻卷的雲霧與绮霞,回蕩于群山綿延處。
小姑娘于白雪皚皚的山中靜坐,起手撥弦,明眸微垂,卻遮不住幾分潋滟眸光。
金烏在她身後沉入遠山,瑰麗晚霞與漸起的夜幕四下纏繞。
她在這明滅的天地間,自成一幅畫。
這一瞬,嚴許突然便覺,小姑娘似是與以前不同了。
她的身形不再那般瘦削,臉也豐盈起來,有了如玉的瑩潤光澤。
人言欺霜賽雪,當如是。
那撥弦的手也早與幾個月前大不相同,手指纖細白皙,指尖圓潤泛着一點粉,像珠貝。
嚴許日日見她,或許是因此才未能在早前覺出她一點一點的變化。
而此時此刻,她藏着的美便像已經洗落了泥灰的鲛珠,熠熠生輝。
待一曲落下,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晖也沉入山間。
有別院的下人提着燈籠來亭子這處挂燈,看見公子小姐在這兒,連忙行了禮。
周圍已經落下了一點清冷月光,嚴許從一曲中回了心神。
他接過春華手裏早前上山時帶的一盞燈籠,在沈莓面前照出一片光亮來。
年輕公子眉眼含笑,溫聲誇贊:“阿莓的這曲琵琶是哥哥如今聽到過最好的一曲《夕陽簫鼓》。”
沈莓每每被誇便會有些不好意思地臉紅,這次也一樣。
她抱着琵琶起身,螓首微垂,小聲道:“哥哥過譽了,阿莓還沒那般厲害呢。”
公子輕笑,沒說什麽,只擡手接過她的琵琶遞給春華放好,而後提着燈籠在前,低問:“我們回去了?”
沈莓點頭,攏着披風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邊,還乖巧地戴上了兜帽,免得入夜後山裏風大寒涼,吹的生病就不好了。
她不想讓大家到時又要來忙着照顧她。
于是兩人便一路踏着月光,慢悠悠回了別院。
後來,這天傍晚臨時的一場晚霞之約和一曲琵琶沈莓莫名記了很久。
久到好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再也沒見過如今日這般美的霞光了。
而那曲《夕陽簫鼓》她後來也彈了好些次,卻也好似總不如這個傍晚,在雲霭之下的悠遠清揚。
–
嚴府一家人在這溫泉別院一直待到了三月開春,山間的桃花都開了一片。
陶真兒摘了好些說要回去釀酒,沈莓便也幫着她一起在玉山的桃林裏來回了好幾日。
等終于下山這天,出了太陽。
萬裏碧空如洗,山間春色初現,嫩綠的枝桠綴了滿山頭。
沈莓坐在馬車上,撩開一側的簾子往窗外看,林間還有些雪未完全化開,但春綠已至,是與來時的冬日完全不同的景致了。
陶真兒與嚴夫人同她坐一輛馬車,彼時嚴夫人瞧着小姑娘的側顏,突然笑道:“阿莓變漂亮了啊。”
溫泉別院裏她與嚴先生的院子離小輩們遠一些,來這兒又本就是為了忙碌一年後好生歇一陣,也為了讓孩子們在別院裏玩的盡興,因此未讓他們日日問安,就讓這幾個各玩各的,偶爾才湊在一起吃個飯,熱鬧一番。
是以嚴夫人其實有好些時日未見沈莓了。
今日要回去了,乍一瞧見便覺這小丫頭竟然明豔漂亮了許多。
明明模樣也未有大的改變,卻就是有了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光彩,是能在人群中一眼便能叫人瞧見的姑娘了。
許是因為肌膚當真白皙細膩不少,看着便更覺嬌婉可人。
沈莓日日梳洗時看着自己,還未覺着有什麽太大的變化,如今聽嚴夫人一說,便驚喜地回頭:“真的嗎義母?我有沒有變白呀?”
她說着已經放下簾子挪到了陶真兒的身邊,挽住她的手,期待地看着嚴夫人:“跟真兒姐姐比起來呢?”
嚴夫人看着她已有幾分嬌豔的模樣,笑的越發疼愛:“白,跟你真兒姐姐一樣白了。”
沈莓“哎呀”一聲,又拉着陶真兒的手比了一番,心裏高興的要冒泡泡。
義母竟真沒誇大呢!
雖然這些時日泡溫泉的時候她也會偷偷跟真兒姐姐比一比,但那都是夜晚,池子旁的木屋裏透出的都是暖色的燭光,總覺得還是瞧不真切。
如今大白日的好生一看,她與真兒姐姐已經差不了多少啦!
意識到這點,她就跟在書院考了第一名一樣開心。
陶真兒看着她歡欣雀躍的模樣,笑眯眯地捏了一下她的臉:“我故意讓旁的人發現這點來與你說,免得你以為我是安慰你,你瞧瞧,當初我說什麽來着,我們阿莓日後會比那些小姐們都要好看的。”
沈莓一個勁兒的傻樂,每日裏兢兢業業打理自己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竟會叫她有一種小小的成就感。
就像讀書時一樣,努力過後的回報總會叫人格外開心。
“不過今日義父看到我時怎的沒說呀。”
小姑娘又嘀嘀咕咕了一句,叫嚴夫人聽見,哼笑一聲:“你義父眼裏分不出個美醜,他看誰都一樣。”
沈莓眨了眨眼,複又低下頭摳摳手:“可哥哥也沒說……”
嚴夫人摸小姑娘的頭:“你整日與你哥哥和真兒姐姐在一塊,他沒瞧出正常。”
陶真兒還是笑眯眯的神色未變,心裏卻偷偷搖頭,她可沒有天天與阿莓和表哥在一塊兒。
實際上,嚴許怎會沒瞧出。
他明明在小姑娘每每換了一件新衣裳問她好不好看時,都真心實意地說“好看”了。
他說的不是衣裳,是人。
只是未叫她發現罷了。
這一天一夜的趕路如來時一樣,中途很少停歇,等到了嚴府也是日暮漸沉。
大家都累了,便各自回了院中休息。
沈莓早早沐浴,用過一碗小廚房端上來的烏雞湯後就早早躺到了床上去。
半夢半醒間她還在想着,明日要讓春華去一趟将軍府看看阿年在不在,自己好些時日未見她了,想約個時日去将軍府找她,順道也謝謝早前那些傷藥。
只是還未等她讓人去将軍府呢,卻是先接到了一個邀貼。
确切來說,這邀貼也不是下給她的,而是給嚴夫人的。
是敬國公府的夫人遞來的帖子。
原來過再過兩日便是國公府上老夫人七十壽辰,這位老人家喜熱鬧,是以國公府辦了壽宴,邀貼發到了各個府上,邀夫人們帶着小姐前去一聚。
嚴府的兩位小姐邀貼上都寫了名字,自是讓嚴夫人都帶着一起去。
沈莓從前在沈府時雖也跟着主母與府中兄弟姐妹外出參加過壽宴,但都是順帶捎上的。
若對方來的邀貼裏未寫明,主母能不帶便不帶她了,覺得她沉悶,不機靈,在外頭也不會說話,有她沒她都沒兩樣。
也正是因此沈莓才十分自卑怯弱,覺得旁人瞧不上她。
而現下竟然有人在邀貼上寫她的名字了。
陶真兒是與沈莓一道去主院聽嚴夫人說了這事的,壽宴的日子就在兩日後。
回去的路上,她道:“敬國公府的這位老夫人非常看重才學,阿莓去年在臨山書院的那次大測上得了第一,遠比你想的要更惹人注目。”
沈莓點點頭,心裏對此還尚未有什麽切實的概念,只是問了一句:“哥哥去麽?”
剛剛邀貼裏未說呢。
陶真兒搖頭:“壽宴應是只邀了女眷,各府的夫人帶着小姐們去,也就代表府上了。”
說完陶真兒又道:“明日你看要不要約上将軍府的慕小姐,我們一塊兒去街上逛逛買些新首飾,開春的衣裳前些時候我們還未回錦繡坊就已經送來了,阿莓今日也回去試試,去壽宴可要美美的。”
沈莓自是聽她的,于是當天下午便讓春華去了将軍府問慕百年。
她想似将軍府那般的府邸,一定也接到邀貼了吧?
結果竟是沒有。
但慕百年還是滿口答應,翌日掐着點提前就在街口等着她們了。
等她隔了這麽兩個多月,乍一再見沈莓,竟呆愣片刻,差點都要認不出了。
“阿、阿莓,你……你是去泡溫泉了還是去畫皮了?怎的變這般好看了呀!”
沈莓聞言“撲哧”一笑,高興的挽上她的手:“你也這麽覺得呀,那看來我真的有變好看一點哦。”
慕百年:“何止是好看一點,是好看很多!”
明明五官也未有多少改變,要說起來至多是白皙了許多,但沈莓就是與去歲十分不同了。
好似這個年過去,她便如伴随着春日到來而抽條出嫩芽的樹枝,是暖陽下的破土新生。
這逛街的一路慕百年都要時不時看沈莓一眼,啧啧稱奇,最後都忍不住探頭去問陶真兒:“真兒姐姐,你覺得我還有沒有救?能不能也把我變得跟阿莓一樣好看呀?”
陶真兒失笑:“你已經很好看啦。”
慕百年聞言又摸摸下巴,自信道:“也是,我與阿莓不走一個風格!”
幾個姑娘逛了一圈首飾鋪子,各自挑好了中意的飾品。
如今沈莓也已經攢了些小錢,能自己買幾樣了。
這天臨着分開前,慕百年拉着沈莓的手碎碎念:“阿莓,等到後日你一定要閃亮登場,然後大殺四方!看那些小姐們還敢不敢瞧不上你。”
她素來是極護短的,在沈莓不在書院的那段時日,有人議論起柳聆昔推她的事,若是誰的言語間還是對沈莓多有輕蔑,她便要狠狠怼回去。
沈莓知道後心裏好生感動,甚至腳還不利索的時候便親手做了小點心送給她,以表感激。
就這般又過了兩日,到了敬國公府老夫人壽宴這天。
上午用過早飯後,陶真兒特意來了瓊枝院給沈莓挑衣裳,指揮着春華給她挽發,又精心挑選發飾一一試戴。
沈莓有些猝不及防,真兒姐姐這般鄭重,好像她要去參加什麽比美。
陶真兒卻道:“可不就是比美麽?這種生日宴,各家小姐都要暗暗較勁的,我們阿莓變得這般好看,就該如慕小姐所說,一出現就要将她們都震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