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沈莓十四歲生辰這天, 慕百年來了府上與她一同過生,一道兒的還有陸博恒。

嚴夫人給她做了壽面,一早便端給她吃了, 而後便一屋人熱熱鬧鬧的圍着她說話,一起用飯。

慕百年總覺得外邊的飯比自家的好吃, 在嚴府也不例外。

她也不在乎什麽大小姐的形象, 很高興地大快朵頤,說近日是沾了沈莓的光,才能吃到這麽多好吃的。

言語間她又想起沈莓最近在書院的事,煞有介事與嚴夫人道:“伯母, 您是不知道, 阿莓現在在書院可受歡迎啦, 好些府上的小姐想與她做朋友呢,要我說肯定不光是做朋友, 也想等着阿莓及笄了好結親呢!”

慕百年半點未誇張, 如今在女子院裏, 沈莓一下便成了頗受歡迎的人, 就連男子院的一些公子,都在放課後有意無意晃到書院門口來,就是趁着她離開時看她一眼。

其實細想之下也能明白其中緣由。

柳聆昔那事鬧的柳尚書好些時日在同僚中都面上無光,可柳府竟然一沒找上書院的麻煩,二沒找到嚴府去, 這便不由讓人深想了。

柳尚書這人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性子,嚴府雖說名望高,但到底無權無勢, 怎麽說他都不像是會善罷甘休的樣子。

然而偏偏還真就沒有後續了。

等來年,沈莓又去了一趟敬國公府老夫人的壽宴, 還得了老夫人的青眼。

國公府是什麽人家?趙家給世子相看,尋常女子能叫他們瞧上?

于是兩件事這麽一連起來,自有人覺出了些什麽來。

大家這時候才終于想起,沈家雖被逐出京都,但沈莓還有個王妃姐姐啊。

耀王妃此刻不在京中,是以從前大家都不是很在意,也不知這兩個庶出姐妹關系到底如何。

但如今柳府和國公府的事不正是說明,沈莓其實也是有些靠山的。

這關系一旦被大家記起來放在心裏,許多事可就完全不同了。

國公府都瞧上的人,若是自己府上能搭上關系,那往高了說,便是跟耀王妃、跟耀王搭上了關系。

這可比與京中哪家聯姻都強。

沈莓是後來細想後才理清這前因後果,她不禁想起除夕那日三姐姐寄回來給她的信。

信上三姐姐沈梨給她道了好,又問她的近況,道自己如今在北境,但有了身孕,只怕一段時日內無法歸京,讓她在嚴府要安心住着,好好讀書。

沈莓給三姐姐回了信,叫人帶去北境。

只是如今三姐姐何時歸京都是個未知數,自己倒是叫京中這些貴夫人們盯上了。

沈莓在桌下輕輕踢了慕百年一下,小聲與她道:“你又瞎說。”

席上嚴夫人卻笑了笑:“阿莓今日過了十四的生辰,明年就及笄了,不過這些事不急,便是等到十六七再說也是成的。”

今年虛歲十七的陶真兒深以為然地點頭:“是呢。”

今日不知怎麽坐到了她身邊的陸博恒突然看她一眼,莫名低聲問了一句:“你真不急啊?”

他今日又是一身金燦燦,陶真兒只覺得坐在自己身邊活像個行走的金元寶……

聽見陸博恒的問話,她橫了人一眼,卻因為柔婉的樣貌一點也兇不起來。

陶真兒:“我急什麽,世子先着急一下自己吧。”

說完她又忍不住嘀嘀咕咕:“天天穿的這一身,白瞎了好樣貌,有姑娘家能瞧上你才怪。”

她說的十分小聲,席間又不止她一個人在說話,奈何陸博恒耳朵太尖,一下便聽着了。

他不禁睜大了眼睛看向陶真兒:“啊!我就說你怎麽總不正眼看我,原來是嫌我穿的醜!”

陶真兒:……

她忍無可忍地踩了陸博恒一腳:“你再大點聲,是不是想全桌人都聽到?”

全桌人聽沒聽到是不知曉,不過坐在陶真兒另一邊的沈莓是聽到了。

她忍不住捂着嘴笑,偷偷扭頭想與身邊的嚴許說話:“哥哥你看……”

話未說完,沈莓便在嚴許今日格外有些深的目光中愣了一下神。

彼時桌上大家都在互相說着話,十分熱鬧,一時沒人看這邊。

沈莓見嚴許看着自己,不由問了一句:“怎麽了哥哥?”

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嘛。

嚴許靜了一瞬,片刻後笑着搖了搖頭,眼裏那被她猝不及防撞上的深意已經褪去,浮上一點溫潤的神色。

給沈莓夾了一筷子魚,他只順着剛剛嚴夫人說的話低聲問了一句:“阿莓可想過要嫁什麽樣的夫君?”

沈莓一怔,下意識道:“沒有啊。”

她好似從未想過這些。

“嗯。”嚴許似是只随口一問,低應一聲後緩緩道,“阿莓這般好,當配京中最好的公子。”

沈莓聽他這麽說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揪了一下衣裙:“也沒有哥哥說的這麽好。”

她自己知道呢。

嚴許聽後笑了一下,習慣性地擡手摸摸她的頭。

放下時卻神色微微一暗。

明年她及笄後,自己便不能如此了。

沈莓的生辰飯吃了半個多時辰,嚴夫人和嚴先生怕小輩們拘束,便提前離席了,讓他們自己在院子裏随意。

幾人去了花園。

春日正好,這花園也被府裏的花匠打理的姹紫嫣紅。

三個姑娘來了興致要作畫,便讓下人将桌子等一應物件兒搬到了花園裏,而嚴許和陸博恒就在一旁的是石桌坐下,瞧着她們笑鬧。

過了片刻,嚴許喚了秋實将茶具拿來,和着春日疏朗的風在桌邊煮起了茶。

陸博恒于茶道一事不精,就在一旁懶散看着,突然動了動鼻尖:“這茶挺香啊。”

秋實猛猛點頭:“可不是麽,這是莓小姐最喜歡的君山銀針,還特意用的前兩日才從山頭取回來化了雪的清泉水來煮呢。”

陸博恒只道是嚴許煮茶講究,下一句便又聽秋實道:“莓小姐說化了雪的清泉水格外甜,用來煮茶好喝。”

“啧啧。”

陸博恒忍不住眯起眼睛看嚴許:“你對阿莓屬實是有些太好了吧?我都要替你未來的夫人憂心了。”

嚴許笑而不語,靜靜看着不遠處與好友作畫的小姑娘,片刻後,聲音有些随意散漫:“你莫不是嫉妒我有個好妹妹。”

陸博恒摸着下巴,順着他的話說:“阿莓确實挺好的,但我覺得你真兒表妹也不錯啊,你怎麽不看待真兒也這般上心,是不是厚此薄彼了!”

說到最後他眉頭一皺,真心實意替陶真兒鳴不平起來。

嚴許瞥他一眼,手上動作不停:“真兒不需要,日後自有她在意的人會對她好。”

“她已經有在意的人了?”

陸博恒突然神色有些怪異地問了一句。

嚴許聞言不禁多看了他片刻,哼笑一聲:“我怎麽知道,你去問她。”

陸博恒自是不敢去問的,剛剛席間還被踩了一腳呢。

他搖搖頭,又想起陶真兒席間的話,忍不住問嚴許:“诶,我這一身不好看麽?”

嚴許不知這話題怎麽就到了這,但還是如實道:“你終于發現了?”

陸博恒:……

“那是你們不懂欣賞!”

他憤憤抖了抖自己的衣裳,用鼻子哼了一聲。

這日沈莓又喝到了哥哥給她煮的君山銀針,還收到了他贈的一柄銀絲皎月團扇,十分開心。

直到入夜了,她躺在床上還忍不住将團扇拿在手裏翻着看。

連綿雪山間,那輪遙遙挂着的月似有泠泠光華。

真像哥哥呀。

過了十四歲的生辰,沈莓突然便覺她似是真的要長大了。

她長高了些,身子漸漸已經有了些玲珑的弧度。

嚴許慢慢很少再進她的院子,沈莓知道,因為她要變成大姑娘了。

正因着如此,她也越發珍惜能與哥哥一起的時光。

在每天去書院和回來的馬車上,沈莓的話多了些,有時候還會不自覺地靠近,說着說着話便會抓住嚴許的袖子。

等意識到的時候,她又趕緊松開,抿了抿唇,小聲道:“哥哥,我這樣是不是不好?”

嚴許的心驀地一軟,對小姑娘說不出半個不好。

“沒關系,不過牽個袖子,更何況你也還未及笄。”

說到這兒,嚴許心裏又泛起那陣熟悉的沉悶之感。

好像沈莓及笄的日子,便成了他說不清道不明的一個倒計時。

他還能像現在這樣照顧在小姑娘身邊的倒計時。

沈莓“唔”了一聲,低下頭想了想,又悄悄把袖子攥了回去。

哥哥說沒關系,那就沒關系。

她兀自偷笑了一下,低眉斂目間露出一片雪白細膩的後頸。

如今的姑娘比起早前已經大變了個模樣,膚白似雪,皓腕如玉。

嚴許從那抹雪白間移開目光,不動聲色地斂了眸,如往常似的說起這月書院放假三日的安排。

他問:“阿莓可想去我老師的府上看一看?”

沈莓驚訝擡眸:“溫閣老嗎?我、我能去嗎?”

溫閣老如今在朝中舉足輕重的地位沈莓不知道,她只知道這位老先生是懷琛哥哥的老師,在做學問上也是不輸義父的。

這樣的老先生多少有些傲骨,一般人他定是瞧不上的。

沈莓覺得自己就是這一般人。

嚴許瞧見她這模樣,低笑:“老師有個小孫女,明年也想考去臨山書院讀書,他聽說你在書院的課業很不錯,便想讓我帶你去府上也給小孫女講講書院的事。”

原來是這樣呀。

沈莓想着,便點頭應下來。

溫老先生這樣的人邀她去府上,也是她的幸事呢。

于是事情便這樣定下來。

等過了兩日,沈莓放假了,嚴許便帶上她去了溫閣老府上。

溫閣老如今已是花甲之年,身子卻很康健,是個精神矍铄的老者。

他瞧見沈莓,先是和藹的誇贊了兩句,又讓下人将自己的小孫女帶上來,道:“我這孫兒七歲了,早前是在族學中上課,明年便想着讓這丫頭試試臨山的考試,阿莓今日便與她說說吧。”

沈莓見這般有聲望的溫閣老對自己如此慈眉善目,趕緊福了福身子,謙遜道:“閣老言重了,阿莓才疏學淺,若能幫得上忙便好。”

溫閣老摸着白花花的胡子,瞧着沈莓的模樣點頭,在她與自己的小孫女一起離開後,看了嚴許一眼:“是個好姑娘。”

沈莓走前下意識看了看嚴許,得到他微微點頭的安撫才放下心來。

她已經習慣了在陌生的地方想要尋求安全感時先看一眼嚴許,好像得了他微微的示意才能放心。

溫閣老将這點小動作看在眼裏,在帶着嚴許去書房時又笑說了一句:“你對這個妹妹倒是上心不少。”

嚴許斂眸,最近這話他似是聽得越來越多了。

“阿莓從前過得不好,我第一次見她時她瘦小怯弱,看着有些叫人心疼。”

他聲音一如往常,溫潤疏朗,說這話時卻又似有幾分嘆息。

溫閣老活了大半輩子,有些事總看的比旁人透一些,他聞言只摸着胡子笑了一下:“那便是你與這姑娘有緣。”

這話叫嚴許倏然一怔。

只是未等他再細想什麽,便已經到了書房。

溫閣老叫人上了茶,與往常一樣,要與他手談幾局。

春日的書房軒窗大開,外頭一點溫柔的風時不時拂過,空氣中都是花草的清香。

只是屋內手談間說起的事卻并非如此輕松。

溫閣老:“烏郎已經接連拿下北邊接壤的淵羅三座城池,十分兇悍,聖上年節過後便時有憂心,他們壯大的太快了。”

嚴許斂眸,專注看着棋盤,緩聲道:“淵羅本就不善兵戰,武力是烏郎周邊最弱,若繼續下去,會向我朝求援。”

“嗯,”溫閣老是個文臣,順勢問道,“你覺得這援我們接是不接?”

嚴許落下一子:“學生以為,東境有彭将軍坐鎮,當是無憂,這求援若是應下,可從離東境最近的北陽調兵,但東境全線不可出一兵一卒。”

“如今耀王殿下恰巧在北境,足可威懾住早已是我們手下敗将的夷狄。”

溫閣老微微颔首,撫着胡子邊撚起棋子,邊道:“烏郎大勢漸起,卻還不足以威脅到我朝東境,只是他們野心勃勃,難免不會用些其他的法子,你或可提醒世子,與平南王的聯系當要頻繁些了。”

平南王的封地位處東南,雖不在東境,但也離得不遠。

原本是個安安穩穩的地方,現在倒是有點微妙起來。

嚴許低聲應下,想起陸博恒說起他那不着調的父王,心下一嘆。

只覺得這平南王,讓人放心,卻又不完全放心。

嚴許如是想着,邊繼續與溫閣老下棋。

片刻後卻有下人來禀道:“老爺,六公子回來了。”

“人呢,不是讓他回來了到書房來見我?”溫閣老皺眉。

下人面露難色:“六公子去小小姐院裏了,說、說是要看看沈姑娘長什麽模樣……”

一直神色淡淡的嚴許聽到這眉頭狠狠一皺。

下棋的心思都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