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大晚上的, 寶玉從榮府到寧府趕過來也算不容易……霍勉閑着也是閑着, 他把腿往榻邊的小凳子上一架, “說來話長, 寶二叔願意耐心聽聽嗎?”
寶玉跑來寧府找蓉哥兒說話,可是得了老太太允許的。他想了想, 忽然來了一句,“住這兒也行啊?”反正珍大哥哥不在家,大嫂與珍大哥哥的姬妾都在後宅, 輕易不出來,他們說體己話自然無人打攪。
霍勉雙手交疊,神态輕松至極,“老太太許你過來,是想你跟我多學點本事。”
寶玉脫口而出,“請神之術?”他對道法的興趣可比仕途經濟多太多了。此時,寶玉忽然覺得伴生而來的那塊“勞什子”确有深意,他下意識地捏了捏胸前的寶玉。
霍勉還真就捕捉到寶玉的那塊寶玉光芒一閃:哎呦,還歪打正着了不成?可見補天剩下的石頭比寶玉這個前世仙人有上進心多了。
像是為了驗證霍勉的看法,寶玉又冒出一句, “修道也能成親嗎?”
霍勉心說你果然還是想着林妹妹,也算有點良心,“跟我學的話,想成親就成親……都随你喜歡。”說着他指尖一亮,随手在空中畫了個太極圖,星星點點浮在半空緩緩閃動, 煞是好看,“只要入門就能用這招唬人了。寶二叔,”他定睛瞧了寶玉好一會兒,“有些天賦。”
寶玉果然面露喜色。
霍勉輕飄飄地補了一句,“不過想做林大人的乘龍快婿,沒有功名在身根本說不通。”
寶玉立時滿面通紅。好一會兒他才接話:“總能請娘娘賜婚。”
這真是寶玉的心裏話了,這主意也是他第一次宣之于口。
霍勉聽了就笑:果然,生在富貴之家……至少寶玉出生時他祖父賈代善還在,偏生錦衣玉食長到十好幾歲居然連點基本常識都沒有。
既然說好了要耐心,那就得耐心。
霍勉就問:“林大人進京多久了?他拿到吏部文書後就是真正三品京官。聖上賜婚之前都得打聽下雙方願不願意,貴妃就能不管不顧地下旨給你與林姑娘賜婚?這是結親還是結仇?只怕那旨意沒出皇城就得讓聖上身邊的總管攔下來,再說娘娘也不會像你這般天真。”
聽了這話,寶玉的臉就更紅了:有心反駁,但他又是“色厲內荏”……若是姑父瞧不上他,求助娘娘就是他唯一的法子。
面對現實吧,小夥子。
霍勉語氣都沒半點起伏,“你親大哥能娶到國子監祭酒的女兒,那是因為他的才學誰都看得見。而你想迎娶林姑娘,怎麽也得考個舉人下來,我說至少。”片刻後他又道,“你老子若是個能臣的料兒,能大半輩子在工部都不挪窩?娘娘若真有家裏那起子仆從在你耳邊吹噓得那樣厲害,封妃推恩的時候你老子不會只升一品。所以這二位基本指望不上,你想抱得美人歸,真得靠你自己。”
大約是被刺激習慣了,寶玉居然緩緩點頭,他微垂着頭道,“老爺對舅舅姑父都太客氣了……我也覺得不大像。”
果然,寶玉眼睛也不瞎啊。賈政哪有底氣與王子騰和林海平等相處?賈赦這位一等将軍都不行啊。若非在朝上十分失意,這哥倆怎麽會一個折騰古董玩弄姬妾;一個只讓清客陪着吟詩作賦?當然,賈敬同理。
霍勉沒給這三位文字輩的老爺一點面子,如此直白地向寶玉分說一遍,寶玉好似全聽進去了。
霍勉頗為欣慰,又道,“你看你琏二哥像是走科舉之路的料兒嗎?至于從軍……我們老爺可是剛南下,他呢?除了當自家的大管家,就沒別的想法?你這堂哥跟你不一樣,他将來是要襲爵的。若不是為了這爵位,你舅舅哪裏肯把鳳姐兒嫁給他。你且想想你那些交好的熟識,到了你琏二哥的年紀,都在忙活些什麽。”
這個時候跟寶玉有往來的是誰?北靜王和馮紫英……還有薛蟠。
霍勉現在都記得寶玉信了劉姥姥一通信口開河,特地出門祭奠,回府後推說自己去了北靜王府……北靜王的看重,在一定程度上堪稱寶玉的護身金牌啊。
霍勉正走神,寶玉卻顧不上挑剔蓉哥兒的禮數。
那個“寶二叔”聽着都說不盡的諷刺,他不會為了稱呼而替伯父父親以及堂哥跟蓉哥兒分辯。
眼見寶玉沉默不語,但并不失魂落魄,霍勉就把王夫人與王熙鳳所作所為也一口氣全“灌輸”給他——他的完全版遠非寶玉的小厮丫頭們所能在寶玉耳邊嘀咕的……更詳盡更真實也更殘酷。
然而寶玉聽完卻立即開了腔,“難怪……老太太和老爺都不知該如何收場。”
這反應可夠冷漠的。
霍勉搖了搖頭,“鳳姐兒貪財,是為了她自己。你娘貪財,卻有多少是在為你為你姐姐考慮。寧府榮府這些年無人身居高位,自然進得少出得多,你伯父和父親都是有本事花沒本事掙,又清高自诩的‘大老爺’,說不得你母親要不顧面皮了。”
寶玉若是真孝順,為了極為疼愛自己的賈母與王夫人,也該努力讀書搏個功名,然而他沒有;寶玉若真是重情,那麽金钏兒和晴雯被王夫人逐出的時候,就該出面為這二人說句話,然而他也沒有。
看似多情實則無情,是寶玉的真實寫照。這種人歷練一下,其實挺适合~混~官~場的。
黛玉固然欠了寶玉一份澆灌之恩,可這恩情要不要這輩子還,霍勉還是覺得他先讓寶玉想明白也活明白點兒再說。
霍勉不再說話,只是饒有興趣地瞧着寶玉胸前的寶玉忽明忽滅的光影變換:寶玉似乎是在讓寶玉開竅。
他忍不住樂了。要是讓賈母和王夫人知道,想讓寶玉開竅的關鍵就是逼他面對現實……會不會悶出一口老血?
這些想想就有趣,霍勉看熱鬧不怕事兒大,于是他身形一閃,在那塊通靈寶玉的表面輕輕一點,送了十點功德過去。
通靈寶玉不負他的期待,登時光芒大盛,堪比白熾燈……
寶玉本人也被吓了一大跳,很快他的神色就漸漸柔和下來,眼神從清明到犀利不過數息,之後整個人的氣勢也為之一變。
所以我點化成功了?
這點功德就能打發……倒是早說啊!霍勉忽然憂傷起來:我白費了好多口水啊。
然而好半天之後,一直到了平素霍勉該洗漱就寝的時候,寶玉才問,“前輩今兒就教我嗎?”
稱呼一變,霍勉确定寶玉已經“蘇醒”,他挑了下眉,“想清楚了?”
“能護住爵位都得看命……也罷了,”寶玉平靜道,“爵位橫豎不關我的事,我能顧得上我自己和妻兒便是,另外也不能讓老祖宗沒個好下場。不涉朝堂,有道行便沒人輕易為難。”
“真讓人驚喜。”這話聽着就靠譜多了,霍勉笑道,“你想起些什麽了?”
“想起……我是做什麽來的。”寶玉拱了拱手,“多謝點醒。”他伸手往上指了指,“一樣的來歷跟腳?”
“雖不中亦不遠矣。”寶玉認定他也是下凡歷練來的,霍勉并不會辯解:咱倆雖然不是一個系統的,好歹都不是這個世界的土著啊。
“既然你想學,那就學呗。”
基礎心法第一章傳授給寶玉,霍勉立時撈了五點功德——這算返現嗎?嗯,蚊子肉也是肉,能查好些資料了呢。
話說寶玉不愧是仙人下凡,論悟性天賦,仙界的侍者也比凡人強太多了。
其實霍勉曾經想拉扯賈琏、賈蘭以及賈薔,把這部心法教給他們,然而檢查過他們三個的天賦,系統給出的結論是:慘不忍睹。你何必非要浪費人生……
信系統得永生。有這功夫還不如趴在老婆的房頂上跟她聊聊天呢,實際上霍勉的确是這麽做了。
如今的情況是賈琏還在外打探消息并忙着給鳳姐兒滅火“擦~屁~股”,李纨看賈蘭跟母雞護犢子一樣,他接觸不到,所以只能“便宜”賈薔一個。
賈薔跟他學了點粗淺的功夫,府裏那些老兵三五聯手都打不過他。霍勉就想再過幾年讓賈薔也去從軍,好頂替賈珍……讓賈珍得勢,他實在不放心。
對了,賈珍還“不行”着呢,他肯定專心公務沒心思亂來,但是維持他這個“不行”的狀态需要霍勉持續投入功德——他會舍得為渣男持續耗費功德?哪怕是為了讓渣男過得不好,他也很舍不得……
就在霍勉考慮要不要趁着老婆還沒睡,再過去瞧瞧他的時候,寶玉正好收功,“前輩難道是欠了寧榮二位國公的人情?”
霍勉點了點頭,“差不多。”
寧榮兩位國公都去了多少年?還有什麽要央求真正的高人?必然是自己的子孫啊。
寶玉便自告奮勇,“前輩管寧府,榮府那邊我想想辦法。”
這十點功德花得真值啊!其實他有心問問寶玉你都醒了,打算跟黛玉如何啊?
不過第二天寶玉還留下來跟霍勉一起吃了早飯,才施施然回到榮府。
寶玉梳洗了一下,先找賈母說話。
寶玉倒是沒多說,“天上”的事情,跟皇室秘辛一樣,凡人知道太多未必有好處,只是告訴賈母他從蓉哥兒那裏學了套功法,他以後打算專心修道,不過在此之前,他要先考個舉人回來。
寶玉還特地解釋了一句,“修道又不是出家,老祖宗不必擔憂。”
有功名在身,将來榮府“事有不遂”,只要功名不被剝奪,名下總有足以養活全家的土地。
寶玉十分冷靜,條理清晰地說完自己的打算,賈母才猛地發現寶玉胸前那塊通靈寶玉比以往要……亮上一點,并不是多奪目,卻一直在微微發着光。
這種……在以前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旦已經接受過一次,第二次就有點司空見慣的意思。
賈母都沒多問,沉默好一會兒後忽然落下淚來。
寶玉拍了拍老人家的手,心裏卻在想:哭出來還痛快些。老人家這些日子費心費力……也是積攢了不少委屈和憂慮。自打祖父故去,她就沒這麽艱難過。
賈母擦了淚,果然覺得好些。鴛鴦奉茶上來,老太太漱過口,又淨了面,重新收拾妥當才問,“既然你已經開了竅,你舅舅那邊……”
她本想問當今東宮能否得登大位,不過涉及貴人不好直呼名諱……誰知道是不是隔牆有耳?自從送走賴大兄弟一大家子人,賈母也不敢自信院子裏沒有“外人”。
寶玉堅定地搖了搖頭,而後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說起來霍勉都有點羨慕:他要看人氣運,還要氪點功德,而寶玉蘇醒後自帶天眼。
賈母并不驚訝,實際上自打蓉哥兒把國公爺請出來,她就已經決定盡量跟王家劃清界限。
想必大兒子十分樂意,而二兒子……他不情願也不管用!憑他五十的人了,剛因為娘娘升上五品,難不成還指望他光宗耀祖嗎?
正好借着二兒媳婦過錯,加上鳳哥兒惹出來的事兒,可以好好跟王家聊一聊:鳳哥兒做下的事情,休掉都不為過!
寶玉知道祖母已然打定主意,“今兒就請太太來分說明白,還是等琏二哥那邊全都查清了再說?”
賈母果斷道:“今兒就先跟你娘透些口風,順便瞧瞧你娘究竟偏向哪一邊。”這話都說出來了,可見賈母也是動了真火。
卻說寶玉如今依舊住在賈母的暖閣裏,寶玉的大丫頭襲人只要往外走走,再稍微有心一點……
只可惜襲人剛往賈母跟前湊了湊,就讓鴛鴦瞧見,主動出聲……拉走了。
鴛鴦開口叫人,賈母和寶玉如何不知“不速之客”又是哪位?
寶玉并不稀奇,“襲人素來心大,我瞧着不如尋個機會,把她打發了吧。”他竟還笑了笑,“老祖宗,如今只有三種人讓孫兒瞧着舒坦處着也舒坦,心思純淨的,身負氣運或是功德的。”
所以襲人當然不能留在寶玉身邊了。賈母颔首,“蓉哥兒又是哪一類?”
寶玉誠懇道:“後兩者兼有。賈母若是招太太說話,不如也請二位老爺并蓉哥兒過來聽聽。”
賈母一概照辦。
正好這日賈政休沐,霍勉邁進賈母的物資,賈赦賈政并寶玉都在,王夫人和王熙鳳自然也在。
除了跪着的王熙鳳,其餘幾位都是坐着,然而王夫人縱然得了座兒也是坐立不安的模樣。
王熙鳳丢了管家之權,絕對是意料之中。東窗事發,王熙鳳也沒了昔日裏“脂粉堆兒裏英雄”氣概,霍勉不用眼鏡都瞧得出她在微微發抖。
單說賈琏傳回的家信上的若幹證據,足夠賞鳳姐兒封休書。可要是真這麽做,榮府跟王家就徹底撕破臉了,所以得稍微講究下手段。
見人都來齊,賈母便吩咐王夫人,“你去請舅太太來,咱們該好生說道說道。”
王夫人其實一直有點怵頭娘家嫂子,也就是王子騰之妻……偏生這次她又想保住鳳姐兒,又不得不見:休是休不掉,但總得給鳳姐兒個從院子裏出來理事的機會和期限吧?
聽了王夫人為鳳姐兒求情的一番說辭——無非是有功勞更有苦勞,霍勉忍不住笑出聲來,“想必二太太不明白,鳳姐兒做下的事情,若是不拿琏二叔的名帖,而是用王大人的,事發之後王大人都要頭疼一二。”
王夫人無言以對。她此時可不能說她聽說哥哥又要升官,平時許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就放了鳳姐兒,而現在必是火上澆油!
想了會兒王夫人才道:“我這就去跟我嫂子解釋一回。”
這句話……終于讓賈母怒極反笑,“咱們不理虧!”
所以說王夫人手段高明,那也只是在寧榮兩府的女人裏矬子拔将軍的結果。如今她分明就是有些昏頭,王熙鳳可都還沒為自己辯解一句。
至于賈赦和賈政則是冷冷瞧着王熙鳳,王夫人雖是低着頭,一副無地自容的模樣,但卻偷偷地給寶玉使眼色。
寶玉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理會他母親。
然而根本不用王夫人打發人去請王子騰之妻,這位一品诰命夫人已然尋上門來讨個說法——當然是鳳姐兒的陪嫁想法子出府求救,才把這位夫人“請進”榮府。
鴛鴦過來傳話,寶玉都能看清鳳姐兒在低眉順眼中偶爾流露出的幾分得意。
霍勉一直都在看熱鬧:鳳姐兒可能覺得伯母來榮府,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她根本不知道這樣正給了榮府與王家徹底“分手”的機會。
王夫人則是直接苦了臉:鳳姐兒許是真地……無力回天了。因為今天有兩位老爺在場!
果然王子騰之妻氣勢洶洶地進門,一刻鐘之後告辭時……有些灰溜溜。而王熙鳳則是臉上挂淚,伯母剛走,她便歪倒在地。
賈母等丫頭們把鳳姐兒擡走,才又對王夫人道,“每日理事都在我跟前吧。如今我是老了,卻更不能得閑。”
而一直沉默的寶玉忽然道:“老爺太太正該少造孽,不然指定現世報。”
王夫人委屈至極,還不曾說話,就見賈政神色大變,她慌忙道,“老爺怎麽了!”
霍勉氪點功德一查,又笑了:前年河南某段黃河堤壩需要修補,此事正是賈政負責核算,前些日子……須知現在不是汛期,那段堤壩忽然潰堤……賈政之所以不願意跟王子騰鬧得太僵,便是希望這位大舅哥能在此時拉他一把。
雖然這件事賈政并不用負主要責任。偏偏寶玉這麽一句“少造孽”,戳中賈政心事,這陣子正戰戰兢兢的貴妃之父,險些當場犯了心髒病。
霍勉卻是一點不怕更熱鬧,“二老爺究竟怕什麽?林大人即将就任工部侍郎,您何必舍近求遠?”
此言一出,原本拉着自家老爺無比心焦的王夫人,忽然雙腿一軟,幹脆跪坐在地。
因為王夫人可是曾經問過貴妃,用不用把表妹們也召進宮去:這個表妹指的不止是寶釵,還包括黛玉……雖然那時候林海還不曾進京,而貴妃覺得母親越發糊塗,當場便直接拒絕了她。
然而算計就是算計,王夫人都不敢當做事情沒發生過,遑論成為賈政上司的林海?
作者有話要說: 五一節快樂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