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剛把黛玉接走, 寶玉便跑到賈母跟前央求:請老太太盡早把黛玉接回來, 大家一起到大觀園住着才熱鬧。

賈母始終樂見孫子與外孫女親厚, 最好将來能湊做一對。

只是黛玉回家, 那是父女團聚,叫賈母如何阻攔?再說老太太正為家族前程擔憂, 寶玉這個心尖兒此時都得邊兒靠。

老太太~安撫了寶玉幾句,就露出幾分疲态。

寶玉固然任性,但絕非全無眼色, 知道今日注定無功而返,離了賈母的院子難免垂頭喪氣。

他被霍勉那番“瞧不上”的說法刺激到現在,許多事兒都提不起精神。

貴妃姐姐下旨令姐妹們一起入住大觀園,這消息可算讓寶玉精神一點,哪裏想得到會迎來這麽個噩耗……跟黛玉分開,對寶玉而言就是噩耗。

從襲人家裏回來後,寶玉本能地遠着自己曾經的解語花——寶二爺耳根子軟都是出了名的,也只有黛玉能讓他真正執着且堅持一下。

再次認清寶二爺真面目的襲人滿心苦澀,卻也頗有自知之明,凡事兒不叫不出來。

卻說不知到哪裏散心才好, 寶玉正漫無目的地閑逛,迎面遇見了相伴來尋他的寶釵與探春。

這陣子王夫人與王熙鳳都在閉門自省,寶釵便沒怎麽往榮府這邊來——別看寶釵年紀小,但論起分清輕重緩急,她比表姐王熙鳳都強。

王夫人和王熙鳳姑侄為何閉門自省,薛姨媽和寶釵這母女倆都門兒清:有些人家從來旺兒那裏借了銀子還不上, 不得不拿出家裏的古董地契抵債。來旺兒前腳拿了這些東西,後腳就踏進薛家的鋪子——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順便一提,王熙鳳包攬訴訟險些逼死人命,這事母女倆真不知道,但薛蟠有所耳聞……

實話實說,薛姨媽和寶釵都知道榮國府的這樣人家,管家太太奶奶靠放印子錢來攢私房實在有些掉價,更別說還是挪用公中預備發月錢的銀子來謀私利。

但是王夫人和王熙鳳一個是薛姨媽的親姐姐,另一個是內侄女,前些日子她過來勸過姐姐兩回,旁的也不好多說。

從姨媽那裏回來,母親便是好一通嘀咕……當時寶釵就越聽心裏越不安:姨媽能不知道國公府二太太放印子錢傳出去難聽嗎?顯見這是無奈之舉啊。

由此可見榮府的前程……只怕不好說。

她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但是榮府前前後後花了不少于十萬銀子修建省親別墅,貴妃回宮後都快兩個月了,姨夫也沒升官……

榮府前途未蔔勾起了寶釵心底另一層擔憂:當初在金陵時舅舅說得好好的,要送她入宮。結果進了京,這事兒舅舅就沒再提起。

貴妃表姐沒比自己大上幾歲,所以貴妃多年無子挑個妹妹再進宮伴君,這種事兒輪不到自己。

寶釵倒不是要抱怨舅舅,畢竟表姐封了貴妃,舅舅再手眼通天也不好把兩個外甥女都送到聖上身邊,還都保證高位。

哥哥在南邊惹下了人命官司,若非舅舅在,哥哥哪裏能依舊逍遙?這些她都省得。

總之自己的婚事只怕得靠自家謀劃了……寶兄弟這邊,寶釵臨窗思量:黛玉必要排在自己前邊。

就憑黛玉能幫襯榮府和寶兄弟更多,姨媽再偏愛自己,也會以黛玉為先。她縱然出身比不得黛玉也是富貴出身,又何必上趕着?!

這些念頭在心裏過了幾遍,寶釵如今再面對寶玉便能心如止水。

寶釵态度的變化,寶玉感覺得到,一時也顧不上理會。

探春是庶出,十分敏感,發覺寶姐姐對二哥不如以往熱絡,不明所以之下她就幹脆當不知道。黛玉和寶釵兩個姐妹比起來,她當然要親近黛玉。

這兄妹三個各懷心事,閑談之際便多少帶了幾分心不在焉,霍勉站得稍遠卻看得分明。

原著裏黛玉喪父後只能依靠外祖母和舅舅,寶玉對釵黛的态度也很好理解,無非是吃着鍋裏的,再看着碗裏的。

不過現在姑父還在,鍋裏的尚且需要他努力争取,哪裏還顧得上那個碗裏的?

說穿了,得來的太容易就不珍惜。如今賈珍已經走了,榮府的命運又不怎麽歸他管,那麽閑來無事就……教導寶玉了呗。

霍勉一個閃身忽然出現,吓了寶釵和探春一跳,二人的丫頭也是目瞪口呆……

寶玉已經見識過他的神出鬼沒,這次反應很快,“蓉哥兒?”

霍勉點了點頭,“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你要不要踏入仕途是你的事,但文武藝總要挑一樣仔細學一學。”

不然你連可心的媳婦都娶不上。

他隐去的後半句寶玉卻猜了個準。

寶玉沉默片刻,方平靜道,“沒錯。”在寶釵和探春的驚訝之下,他還問,“蓉哥兒的這身本事是從哪裏學到的?”

要是王子騰、林海這類在朝堂上打滾兒大半輩子的“老油條”,霍勉透過演技看本心還得多看好幾眼,寶玉這樣……的單純少年,真實心情實在是一目了然。正因為如此,霍勉也略微驚訝了一下:寶玉居然想跟他學本事。

這位纨绔少爺也不是無藥可救啊,前提是摸準他的脈。

要是真為了“抱得黛玉歸”寶玉啥都肯做,又肯吃苦的話,霍勉倒要“刮目相看”了。

于是在寶釵與探春的注視之下,寶玉與蓉哥兒漸行漸遠……她倆還沒跟寶玉商量過都要住在哪裏呢!

探春好些,身為賈家人多少都知道蓉哥兒與以往大不一樣,甚至連蓉哥兒神異之處也聽了幾耳朵。寶二哥跟蓉哥兒走得近,家裏怕不是又要出個高人?

寶釵就不一樣了,她消息再靈通總也有個限度,姨母和表姐又都閉門思過,蓉哥兒已成兩府一霸之事她并不知曉。

不過她不知道沒關系,只憑這一樣……蓉哥兒過來連個拱手都無,探春妹妹居然沒什麽反應?

寶釵望向探春,略帶好奇之色。

探春這會兒并不想解釋。目送寶二哥與蓉哥兒遠去,她才道,“咱們回頭再來找二哥哥說話。”

這時候元春封妃才多久?榮府不至于把阖府前程全系在王子騰身上,家底兒又沒掏空,作為表姑娘的寶釵當然不那麽吃香。

在探春看來,同是表姐妹,無疑黛玉比寶釵要親近,而且值得親近。

眼見探春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寶釵自然不會多嘴,只是她心裏越發堅定:榮府也指望不上,該為自己多謀劃些了。

這個時代,女孩子想為自己的未來謀劃,除了尋個如意郎君之外不作他想。

霍勉也是在晚飯時才得知寶釵換了目标:想想也是,寶玉還不是香饽饽。現在黛玉和寶釵全都不是“非他不可”。

有親爹在,黛玉不愁嫁;就算是商戶女出身的寶釵,行情也相當不錯,找個寒門才俊并不在話下,只是能不能夫貴妻榮,這要看命。

若是不甘心嫁入寒門,憑寶釵才貌和那筆豐厚無比的嫁妝,給權貴人家做側室也不困難,只不過這條路特別拼肚皮……

話說寶玉生帶異象,然而都到了快要議親的年紀寶玉也沒表現出哪裏神異,霍勉剛剛請了賈代善出來,不說徹底打消賈母和賈政以及宮中元春那檔子不切實際的夢想,但也足夠他們對寶玉的期待降低一半。

沒了長輩的百般溺愛以及極為出挑表姐妹的追捧争奪……對寶玉來說絕對是好事一樁!

至少今天霍勉有意為難之下,寶玉居然全都堅持了下來:不在于他完成得如何,而是從頭堅持到了最後,沒有一時一刻的退縮。

前世寶玉好賴是個仙人,如無恒心修煉,想必連個侍者都混不上。再說澆灌绛珠仙草,神瑛侍者也不是隔三差五地想起來就照顧上一次,顧不過來就懶得管,而是持之以恒,堅持了好久。

不然绛珠何至于銘記于心,非要報恩不可?

總而言之,要是沒托生在榮國府寶玉決不至于如此廢柴……霍勉依舊不喜歡寶玉,然而今日寶玉的表現又令他驚訝,于是便決定對寶玉再耐心一點。

卻說寶玉被練出一身臭汗,明明腿軟得連邁步都艱難,偏偏又舒爽得不行,回房後他先洗個澡,略略休息等精神稍微足了點,便去尋賈母。

因為親娘還在自省,親爹尚未回府,他也省了請安,哪怕林妹妹不在,寶玉依舊和賈母一起用晚飯。

原本寶玉和黛玉都住在賈母的暖閣裏,三春也住在賈母跟前,只是不如寶黛二人住得跟賈母近到……聲音大一點,賈母都聽得見的程度。

寶玉收拾妥當,從屋裏出來,就見外間襲人正跟鴛鴦坐在一處說話。

襲人從最初的心神不寧到現在,已然鎮定不少:王夫人自顧不暇,寶玉被黛玉牽住了全部心神沒心思理會她,倒讓她生出“不了了之”之感。

只是在寶二爺心裏,自己完全不能跟林姑娘相比……襲人有怨也有妒,同時還有點釋然。

原著裏,襲人勸慰王夫人那番話何等精彩,既除掉了晴雯更給黛玉在王夫人這兒上了次“好眼藥”。

因此這位心機深沉的大丫頭生怨生妒,一心生事,還是能攪起番風雨的。前提是寶玉和王夫人都還寵愛她、信任她。

襲人心态驟變,寶玉也有所感應,他也說不清為什麽,就是從襲人家裏出來之後,他對這個大丫頭提不起太多興趣:如今……更是心生厭惡之意,這又是怎麽回事?

寶玉怕跟襲人說話一個不小心就帶出幾分厭惡,他便先問鴛鴦,“姐姐怎麽來了?”

鴛鴦福了福身,恭敬道,“老太太叫寶二爺與姑娘們一起用飯。”到院子裏用飯。

既然祖母有此安排,寶玉自然沒二話:跟着鴛鴦走呗。

出了賈母的正房,鴛鴦領着寶玉與襲人往東走,結果……就撞見剛剛踏進院門的王夫人。

“宅”了好些天的王夫人氣色自然說不上好,但見到兒子,她總能擠出個笑容來。

她這些日子憂心不已——按說放印子錢不至于讓管家太太閉門思過了這麽久,何況她有個一品親哥哥撐腰。可見因為這些銀子多少惹出了些禍事,今天老太太把她叫到跟前,定是要攤牌了。

寶玉見禮後則道:“太太清減了……老太太瞧着心情還好。”親娘做了些那麽,他還真是知之甚少。

說起來榮府上下也很有意思,明明賈母和王夫人乃至于賈政在內,都把寶玉看作振興家族的不二人選,卻都不曾用心教育他器重他,更不曾把要緊的事情說給他聽,而是那塊靈物引導寶玉,指望寶玉自行開竅。

就賈母和王夫人撫養寶玉的方式……跟繼母想要養廢原配所出嫡子的手段一模一樣。

寶玉之于榮府,大概也就是個吉祥物。

只是這個吉祥物很快就要有自己的主意,而且逐漸顯現出他的過人之處,就不知旁人作何感想了。

當然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只說王夫人從大丫頭那裏聽說兒子懂事了些,此時兒子正心疼她,她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她拼命撈銀子,還不是為了這個兒子!

賈母還等着,母子兩個說了幾句體己話便就此分開。有了兒子的安慰,王夫人再見賈母時更顯得鎮定。

話說賈母若真要處罰二兒媳婦,不會挑中婆媳獨處的時候,也不會在此之前依舊不許大兒媳婦染指中饋。

望着面色蒼白的二兒媳婦,賈母也不忍太過苛責:管家這麽些年,沒有功勞亦有苦勞。再說這個兒媳婦私心雖重,卻終究沒有拿榮府的銀子過多地貼補娘家,也沒有動搖家裏的根本。

至于給兒媳婦娘家哥哥些孝敬,那也是應該的。老爺在世時,家裏也收王家和薛家的孝敬呢。

此一時彼一時啊。

人老成精見識過太多起起伏伏的賈母也沒什麽不自在的:真要抱怨,就怨自家後繼無人,兩個兒子都沒那麽有本事吧。

因此賈母開口絕非責備,“娘娘入宮後開銷漸大,咱們家又修了院子……能支持下來,當記你一功。”

聽了這話王夫人再忍不住,立時落下淚來。

賈母緩緩道:“家裏手頭不松快我知道,這銀子……須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娘娘剛封了妃,資歷在宮中便是最淺的,不知有多少人樂見娘娘,還有咱家的笑話。你讓鳳哥兒拿着銀子出去放貸,惹出些禍事,只要稍微沾了人命,禦史必要參上一本。”

王夫人起身徑直跪下,“媳婦兒知道錯了。”

她當時真沒想這麽多:女兒封妃還不該她得意風光一下?這會兒讓婆婆這麽一說,她多少有點後怕。

二兒媳婦這态度……賈母心中還算滿意:國公爺故去後,家裏的財路随之斷掉了大半,幸好有娘娘在,有些交情還能留得住。只是這些故交人脈說不得不能落在這個兒媳婦手裏,不然到時候都不知道是自家還是王家落得好處。

如此一來,她就清閑不得。

若非大兒媳婦爛泥扶不上牆,珠哥兒媳婦自己又立不穩,她何至于還得把二兒媳婦再叫回來?否則順勢讓二兒媳婦交出管家權,讓這個兒媳婦安心做貴妃生母诰命夫人豈不美哉?

賈母心裏嘆息一聲,“起來吧。”又讓王夫人坐回她手邊,“鳳哥兒屢次包攬訴訟,攏共得了萬餘兩銀子。”

王夫人終于大驚失色,她再沒什麽見識也知道包攬訴訟不是小罪名!若是害了人命,就不是娘娘還有娘家哥哥能不能護得住的,而是他們兩位貴人都得跟着吃挂落!

之所以沒能立即處置了鳳姐兒,那是因為涉及長安節度使雲光這等人物,總要核實一二。

長安離京城遠了些,賈琏派出家中的老人跑了這一趟,而他自己則循着線索在京城左近打聽了一番……鳳姐兒的貪婪和膽大徹底吓到了賈琏,他和他老子尚且不敢這樣行事!

小半個月過去,賈琏收到老人送回的書信,即使自己還沒忙完——忙着給鳳姐兒掃尾,便立即派人回府先跟祖母、父親叔父打了招呼。

縱然事先有所預料,賈母聽完管事的回禀,還是氣得一夜沒睡:鳳姐兒包攬訴訟時用的是琏哥兒的帖子!

橫豎這個黑鍋榮府背定了,賈母想了大半夜,如今已經不再糾結,把琏哥兒那邊的事情大致跟王夫人一說……

王夫人又跪下了。

其實自打她聽見雲光的名字就覺得不好,再一聽婆婆細說……看在哥哥和她的面子上不會休掉鳳姐兒,但鳳姐兒想翻身也難了:好歹先生下嫡子再老實幾年,孩子若是出息,也就還有希望……

卻說寶玉吃過飯回房,又遇見心亂如麻且……似乎堪稱失魂落魄的母親。眼見母親一路走遠都沒看見他這個親兒子,寶玉趕忙到老祖宗賈母那裏探探口風。

然而賈母正心累,沒心思再哄孫兒。

寶玉有些失落,回屋~屁~股~剛沾上座椅,他忽然想起家裏還有位高人啊……

寶玉找過來的時候,霍勉剛吃完飯,正要打開系統用各路八卦事件打發下時間。

既然寶玉終于想起關心家族前程,霍勉自然要給點面子,“二太太和二~奶~奶惹了禍,二太太禍事小點,二~奶~奶……她闖了禍卻趟不起,”他笑了笑,“會牽連到貴妃。”

作者有話要說: 王熙鳳做下的那些事,光包攬訴訟就免不了牢獄之災,絕對不是休了她就能了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