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春日暖陽下, 沈莓正在溫家小小姐的院中與她聊天,主要便是說一些臨山書院的事,還有自己去歲臨時插班都考了些什麽。
溫家小小姐今年剛滿的七歲, 叫溫遙瑤,是個還有些圓潤着臉胖嘟嘟的可愛小姑娘。
她在族學裏讀書也是頗得先生誇贊的, 小小年紀會的便有許多了。
沈莓一番交談下來, 真心實意地也點了點頭:“小小姐真厲害呀,考臨山書院肯定沒問題的。”
反正比她七歲那會兒要厲害許多呢。
溫遙瑤性子活潑,特別愛笑,沈莓覺得她有些像縮小版的慕百年。
就見她聽了沈莓的誇贊, 高興在亭子裏蹦跶了一下:“真的呀阿莓姐姐?其實我也這麽覺得, 不過祖父說做人要謙遜, 所以不可以說的。”
沈莓覺得她可愛,忍不住笑笑:“那我們便偷偷在心裏自己覺着好了。”
溫遙瑤猛猛點頭, 很喜歡這個姐姐。
她把糕點又往她面前推了推, 坐在她身邊晃着腿:“阿莓姐姐吃, 這是我最愛吃金乳酥, 超級甜!”
沈莓道了謝,也不推辭,便自己拿了一塊,又給她拿了一塊,兩人湊在一起笑眯眯喝茶吃起點心來。
一邊吃一邊說兩句話, 多數時候是溫遙瑤好奇的書院生活,沈莓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與她說。
這位小小姐還會問起嚴許的事,言語間都是羨慕:“嚴許哥哥長得好好看啊, 我也想有這樣的哥哥。”
沈莓似乎已經不止一次聽人這麽說過,上一個是慕百年。
她們好像都羨慕她有嚴許這樣一個哥哥呢。
沈莓不太了解溫家的情況, 也不知道小小姐有多少兄弟姐妹,她覺得這不是她該打聽的事,是以聽了溫遙瑤這話便也只是笑笑。
正當她準備想換個話題帶過時,不遠處好似傳來腳步聲和下人說話的聲音。
遠遠的聽不真切,沈莓便擡眼看過去。
就見一個青帶束發的少年公子往這處走來。
她還尚未看清人長什麽樣,便見溫遙瑤突然跳下椅子,“呀”了一聲:“六哥哥回來了。”
伴着她這句話音落下,緊接着便能聽見少年公子邊往這處走邊叫了一聲:“小七!你旁邊的可是沈姑娘!”
沈莓:?
這位公子怎麽好像還提到了她?
溫遙瑤一聽這話就扁了扁嘴,拉着沈莓走出亭子,邊道:“我六哥哥肯定是來看阿莓姐姐你的,他最喜歡看美人了。”
溫家人丁興旺,現在這一輩裏主家嫡出就有六個兒女,年紀大的已二十來歲入朝為官,年紀最小的便是溫遙瑤,排行老七。
這個溫六名叫溫祺,并非與溫遙瑤一母所出,是她堂哥,在溫家小輩皆出類拔萃中,他尤其格格不入。
溫祺今年才剛十七,是個十分合格的纨绔子弟,倒也不是說不學無術欺男霸女,就是愛玩樂,尤其愛看美人。
京中但凡誇的出響兒的姑娘他都要見一面,連秦樓楚館的花魁們都一視同仁。
在溫祺的眼裏,美人不分高低貴賤,只有頂好看與一般好看之分。
他每見一個,便替她們認真畫張像,添到他的美人冊上。
只是有的美人很容易便能見到,有的卻不然。
因為高門貴府的小姐們都養在深閨,偶爾出門他也湊不到巧。
是以在溫祺的美人冊上還有好些小姐沒能見着。
而沈莓,是他近些時日才聽說,剛剛納入冊裏的大美人。
今日他原本是在外聽曲兒的,聽了院裏小厮跑來告訴他嚴許帶着他的義妹來了府上,溫祺立刻馬不停蹄就趕回來了。
當是要親眼看看那一曲琵琶名動京都的沈姑娘長的是何模樣?
沈莓被溫遙瑤帶着走上前時還有些不明所以,卻見快步走過來的少年公子看到她微微擡眸的一霎那,愣在原地。
姑娘今日穿了一件青白玉天香絹齊胸襦裙,上繡纏枝百合,外罩雪白落紗披衫,像春日枝頭最青嫩的那一片葉芽,又因着春風吹起披衫,疊紗揚出一點漣漪,有了幾分飄飄欲仙之感。
那雙瑩潤的杏眼裏落了光,擡眸看向來人時有幾分疑惑,顯出幾分嬌憨可人。
溫祺看呆了。
眼前的姑娘很美,卻美的沒有任何攻擊性。
她靜靜地站在那兒,目光幹淨地看着他,便好似一汪幹淨的泉水,叫人不忍在裏頭落了髒污。
溫祺看過那麽多美人,頭一次覺得自己唐突,給自己看臉紅了。
溫遙瑤見了在一旁驚呼:“六哥哥,你臉紅什麽?”
少年人被點破,覺得失了面子,瞪溫遙瑤一眼,狠揉她的頭發:“這麽多嘴以後沒人喜歡你!”
溫遙瑤輕哼一聲:“多的是人喜歡我,你再瞎說,我就把阿莓姐姐帶走!”
溫祺“嘿呀”一聲,作勢要撸袖子:“你這膽子是見長了啊。”
溫遙瑤朝他做鬼臉,索性躲到沈莓身後去,然後繼續“略略略”。
她這一番插科打诨,溫祺剛剛初見沈莓時的怔愣也緩了過去,恢複了平常那副潇灑不羁少年郎的神色。
他朝沈莓燦爛一笑,露出自己的大白牙:“沈姑娘,忘了介紹一番,是在下唐突了。”
溫祺給自己好生介紹了一段,不忘自我表揚幾句,沈莓其實還有些懵,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只是露出一些尴尬但不失禮的微笑。
小小姐的院子裏來了一位公子,還在一直叭叭地與她說話。
她要怎麽辦啊?
而且溫祺的目光實在是有些……太熱烈了。
就在他興致勃勃說起要為自己做一副畫時,沈莓尚未想好該如何婉拒,一個小厮終于過來打斷了滔滔不絕的溫六公子。
“六公子,老爺讓您去書房一趟。”
沈莓默默松了一口氣。
然後又見小厮看向她:“沈小姐,嚴公子來了,在那兒等您,說是接您回去。”
沈莓聞言眼睛一亮,朝着小厮示意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瞧見嚴許負手等在院外。
看見小姑娘望過來的目光,他輕輕揚起唇角笑了一下,目光卻不動聲色掠過溫祺,透出了幾分淡淡的嫌棄。
沈莓歡快地與溫家兄妹告辭,提着裙子小跑向嚴許。
到了他跟前,她還悄悄舒了口氣,小聲道:“還好哥哥來了。”
嚴許替小姑娘撥正她的發帶,聞言神色一頓,又看了溫祺一眼,淡聲問:“溫六公子煩着你了?”
沈莓輕輕搖頭:“那倒沒有,就是有些不自在。”
說完她仰起臉,拉住他的袖子:“哥哥,我們回家吧?”
嚴許低應一聲,也與溫遙瑤和溫祺告辭後,便帶着沈莓離開了溫府。
溫祺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有些遺憾地嘀咕:“怎麽就走了啊,我還剛來沒多久呢。”
溫遙瑤人小鬼大,看着她哥道:“就六哥哥剛剛看到阿莓姐姐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樣,我要是她哥哥我也得把她帶走!”
好丢她的臉哦。
溫祺輕啧一聲,再次揉上堂妹的頭:“怎麽說話呢,你哥哥我不也是玉樹臨風的嗎?而且我與沈姑娘一個十七一個十四,等她明年及笄我也十八,我們這年齡不是很相配嗎?”
溫遙瑤不滿地整理着自己的頭發,沒怎麽聽他哥叨叨,直到最後一句話,她突然好奇擡頭:“六哥哥,你想娶阿莓姐姐啊?”
就見溫祺愣了一下:“我是那個意思嗎?”
溫遙瑤:“……我怎麽知道,我這不是問你嘛!”
溫祺喜歡看美人,但從來只是單純對美好事物的欣賞,從沒蹦出過這種念頭。
他覺得自己剛剛看沈莓看呆了也是一時覺得她很符合自己的審美,再多的就沒想了。
可現在聽妹妹這麽一問,他不知怎麽的,摸着下巴嘟囔了一句:“也不是不行?”
彼時在回府的馬車上,沈莓也正與嚴許說起剛剛的事。
“我都有點懵了哥哥,這個溫六公子到底是……?”
嚴許狀似不經意的把玩着手裏的折扇,脫口而出的話卻是:“是個不靠譜的纨绔子弟。”
沈莓:“啊……”
她問的其實也不是這個。
但既然哥哥這麽說了,她便聽着吧。
于是便聽嚴許又道:“阿莓日後若見着他,笑笑就走便是,不自在便無需多來往。”
省得溫六煩着她。
沈莓應了一聲,乖乖巧巧的點頭。
嚴許也只以為溫六此番是性子使然。
兩人都沒想到,有那麽一日,嚴夫人竟然找了沈莓去院裏敘話,特意說起了溫祺的事。
嚴夫人問道:“阿莓可與溫閣老府上的六公子認識?”
沈莓眨巴着眼睛:“前些日子哥哥帶我去溫閣老府上,偶然見過一面,怎麽了義母?”
嚴夫人語不驚人死不休:“今日他母親邀我去逛園子,竟有意要與你結親。”
沈莓:……啊??
看着小姑娘一臉懵的模樣,顯然是完全沒料到這一出,嚴夫人也道:“我當時也是意外極了,還心道你怎會與溫六公子認識,聽他母親說,這親還是他自個兒有意願的。”
沈莓這下更有些無措了起來:“可、可我……”
她并未想與溫六公子結親啊!
嚴夫人見小姑娘着急了,連忙拍着她的手安撫:“無事無事,他母親也就是提了一嘴,阿莓不願意我去回了便是,不着急啊。”
也實在是奇怪,沈莓這年生辰一過,便像突然打開了個結親的按鈕似的,總是有夫人與她提起。
嚴夫人與嚴先生說起這事時,嚴先生摸着胡子也有些犯難:“要不我還是給耀王去一封信,讓耀王妃看看阿莓明年及笄後這親事該如何安排。”
思及此,嚴夫人便也與沈莓說了:“你日後的親事義母覺着還是要問問你姐姐,雖說她如今不在京中,但也是待你好的親人,若她将這事交給義母,義母定好生幫阿莓尋一尋。”
京中人才濟濟,不乏青年才俊。
沈莓的臉不自覺紅了,小聲喃喃:“還、還早呢義母。”
嚴夫人瞧着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姑娘,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對,不急,女子嫁人是一生的大事,急不得。”
末了,嚴夫人又道:“不過阿莓不用害羞,若是心中有了自己中意的人也可與義母說,義母去幫你張羅。”
雖然她瞧着小姑娘像是還未開竅的模樣,不過提前與她說一說總是沒錯的。
世人皆說親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能嫁與自己歡喜的良人,那自是再好不過了。
溫六公子這事如今确實只是讓他娘跟嚴夫人稍微提了提,并沒有大肆聲張,甚至京都裏都未傳出什麽消息來。
但還是叫嚴許給知道了。
彼時他正在書房給一幅畫好的山水圖題字,聽了秋實的話,手裏的狼毫猛地便是一頓。
一滴墨就這樣落在了畫上,這字和畫便都不成了。
嚴許輕輕捏了一下眉心,索性擱了筆,起身負手走到窗邊。
現在正是春日好光景,窗外嫩綠的新葉一簇簇,被溫柔的風吹過時便蕩漾出深深淺淺的光影。
明明是讓人心曠神怡的畫面,年輕公子的神情卻很寡淡,不知在想着什麽。
秋實在他身後候着,瞅了自家公子好幾眼,實在忍不住小聲八卦:“公子,阿莓小姐自從被敬國公府看上後,現下夫人連應酬交際的時間都變多了呢。”
言外之意,好些府上的夫人都來與嚴夫人拉關系攀談了。
嚴許微微蹙了蹙眉,轉頭看了秋實一眼。
那一眼沉着的情緒讓秋實倏地捂住了嘴,一臉乖巧:“好的我知道了公子我不說了。”
可心裏還是在默默腹诽:公子眼光真高啊,之前的趙世子不滿意,現在的溫六公子也不滿意。
他該不會是想讓莓小姐嫁個皇子吧?!
秋實的內心戲十分豐富,面上卻低着頭連眼都沒眨。
然後他便聽嚴許突然與他吩咐道:“你去一趟溫府找溫六公子,說我要與他見一面,讓他定個時間。”
秋實:嗯?
公子跟溫六算不上多熟,只是作為溫閣老的學生結識過一二而已,而且溫六喜歡滿京都找樂子,與公子說不到一塊兒去。
這好像還是公子第一次單獨約人見面?
秋實有些疑惑,但還是二話不說下去辦事了。
于是三日後,京都望江樓,嚴許推開了三樓觀景最好的雅間房門。
溫褀正站在窗邊賞景,從這兒遠眺長霖江,一片波光粼粼,水天一色。
這地方是嚴許定的,平日裏這種風雅之地他來的少,風月之地倒是去得多。
聽見身後有人推門,溫褀轉身笑容滿面,二話不說先誇了一句:“嚴公子選的這地方真不錯啊,怎麽想起來這兒?”
這可是大美人的義兄,又是祖父的學生,他态度自然要好點。
嚴許寡淡擡眸。
也沒什麽,就是想把你從這兒揚江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