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雅間裏時不時江風陣陣, 嚴許走進去,只道:“想着以溫六公子的性子應是不怎麽會來這處,所以特意定了這兒讓溫六公子看看開闊江景。”

溫祺:……怎麽感覺這麽像在嘲諷我纨绔呢?

他心裏有點莫名, 但還是随着嚴許一個“請”的手勢在桌前坐下。

嚴許在這京中與他們這些纨绔子弟是完全相反的兩個極端,他克己複禮, 文雅端方, 溫祺比他小幾歲,也知道自己與他應該玩不到一處去,是以相交不深。

只是他作為溫家最不成器的那個孫輩,溫閣老常年在他耳邊提起嚴許的名字沒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 這讓溫祺對上嚴許時心情總是有些微妙。

但現在嚴許還有了個身份, 那就是沈大美人的義兄。

溫祺覺得為了得到大美人的青睐, 讓他跟嚴許結交一下也不是不行。

于是他坐下後輕咳一聲,決定不管對方今日找自己何事, 先主動打開一下話題。

就見他樂呵着叫一旁跟着的小厮拿了樣東西上來, 誠邀嚴許共賞:“嚴公子你看, 這是我那日見過令妹後所做的畫像。”

畫的是沈莓靜靜卧于桃樹下, 眉目安靜婉約,衣袂飄飄,顧盼含情。

确實是一副美人圖。

溫祺俨然将這當成了自己的得意之作,繼續滔滔不絕:“這可是我迄今為止做的最認真的一幅畫,從構思起筆到這畫落成, 不眠不休都花了我五日之久,可惜只見過沈妹妹一面,若能多見幾次, 我定能畫的更傳神,嚴兄你說是吧?”

他覺得這是自己畫過最美的一副美人圖, 嚴許作為沈莓的義兄,聽見他這麽誇自己妹妹應該也會挺高興的吧?

高興了,不就能多與她說點沈妹妹的事了?

溫祺心裏算盤打的噼啪響,就差把算盤珠子崩嚴許臉上了。

然後下一瞬便聽嚴許淡着聲音,銳評一句:“一般,不及阿莓十之一二。”

溫祺:……你是一點不給我寒暄一下啊。

他輕咳一聲,摸摸鼻子,心裏有些不高興。

這嚴許平日裏好像也不是這種犀利風格啊,今日怎麽變這樣了?

剛準備再開口說什麽,溫祺就聽嚴許讓一旁的小厮給二人倒茶,而後将一個茶杯緩緩推到他面前,慢條斯理但開門見山道:“今日我就不賣關子了,聽說溫六公子好像是想娶阿莓?”

溫祺一杯茶剛端起來,就差點砸手裏。

他以為他已經很低調了!怎麽還是叫嚴許曉得了?

娶沈莓的事他确實是與他娘提過。

自那日在府中見過沈大美人後溫祺便覺得他的美人事業走到了盡頭,看其他美人好像都沒那麽有興致了。

也不是說沈莓一個十四歲小姑娘就美的天上有地下無了,但她身上有一種很特殊的氣質。

溫軟,幹淨,嬌豔,卻又帶着一點柔韌。

溫祺見過許多美人,卻唯獨在那日見到沈莓時失了神。

是以他覺得如果自己有朝一日要說親的話,感覺跟沈莓就挺不錯的。

不過他如今其實還未想婚配呢,自己才十七,還有幾年大好時光可以過,何必要成親?

只是他娘溫家二夫人一聽他有了這個苗頭,就以為兒子要收心,馬上就要上演一波浪子回頭了,自然是高興得很,當即便去找嚴夫人打聽去了。

溫祺後來知道還說了他娘,覺得也不用這麽着急,更何況沈莓都還沒及笄。

但現在聽嚴許問起來,他自然不好這麽說,顯得他多纨绔似的,于是便道:“是這麽跟我母親說過,她說她去與嚴夫人說了,但沈妹妹還小,好像也不急着說親。”

嚴許低頭喝茶,嘴角又是一點嫌棄的弧度。

趙松庭他尚看不上,溫祺就更別說了。

嚴許淡淡道:“溫六公子可能不知道,阿莓讀書很好,在臨山書院的幾次大測中都是甲等第一,最得先生們誇贊,才華不輸他人。”

溫祺:啊?

他有點懵了,嚴許跟他說這個幹嘛?

見溫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嚴許在心裏輕啧一聲,放下茶杯:“若我沒記錯,溫六公子當年想讀臨山書院但沒考上,為此老師差點氣的撅過去。”

溫祺:……為什麽突然揭他的短!

“那個,術業有專攻,我就是于讀書一事不太擅長。”

他摸摸鼻子,有了點淡淡的不好意思。

原來沈大美人這麽厲害啊?

嚴許看他一眼,食指輕敲着桌面,繼續。

“不僅如此,阿莓游記、詩書、年史、集冊均有涉獵,能識得上百種奇花異草珍惜鳥兒,你可能?”

“……不能。”

“她擅琵琶,一曲便名動京都,你可擅樂?”

“……不、不太擅。”

“她愛翻書冊,遇見不解之處便要找人詢問,你可能答?”

“……答、答不了。”

嚴許停下敲桌子的手,淡淡看向對面:“所以你如何娶她?”

溫祺這下終于算是反應過來了。

嚴許在嫌棄他!

嫌他配不上沈大美人!

溫祺很想在心裏罵罵咧咧,但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幾分道理。

這樣看來他還真是有點配不上啊!

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纨绔子弟親事遇挫,溫祺往後一倒,癱在椅子上。

“好了你別說了,我懂了。”

他年紀不算大,還有些少年心性,頹廢一息後突然便又挺身而起,信誓旦旦道:“我知道了!我不娶沈妹妹了,我配不上她!”

嚴許聽到這句話,正準備滿意點頭,突然又聽他道:“但沒關系,我現在就開始學習!”

嚴許:……

溫祺說自己要開始學習,當即就氣勢洶洶地離開了雅間,一副要回去與書本大戰三百回合的模樣。

嚴許一杯茶端在手裏,默了片刻,才低頭又喝了一口。

一旁的秋實看着這風風火火沖出去的溫六公子,一臉痛心疾首對嚴許道:“怎麽辦啊公子,好像勸說失敗了?”

嚴許輕輕勾了下唇:“讓他去學。”

盡管學,能學出什麽來算他輸。

再說,等溫六去學個一兩年,誰還管他?

現在別在小姑娘身邊晃就行了。

秋實見公子這毫不在意的模樣,他也就收了表情。

反正莓小姐的親事他一個下人也操心不着,公子看起來十分運籌帷幄呢。

“那公子,你這次怎麽還專門約溫六公子出來挑明了說啊?”

秋實有些不懂。

明明之前傳出敬國公府老夫人瞧上莓小姐的時候,公子也沒有去找過趙世子,反而是趙世子主動來找他。

嚴許喝完茶,起身走到窗邊遠眺了會江景,淡聲道:“那時只是些捕風捉影的傳言,國公府也未有人上門來說這事,我去找趙世子做什麽?”

憑白無故的,若是叫人知道了,會說阿莓自滿。

更何況趙松庭也不是溫六這性子。

對上什麽樣的人,自然要用什麽樣的法子。

只是待到阿莓及笄後,這情況若是愈演愈烈……

嚴許想到日後,不禁有些為難地捏了捏眉心。

沈莓不知哥哥已默默為她擋了兩門親事,只是心裏也在想嚴夫人那日與她說的話。

這天夜裏,小姑娘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卻一時沒有睡意。

春日的夜晚透着點涼風,月光如水似的透過窗戶緩緩淌進屋裏,她聽着一點風聲,靜靜看着床幔發呆。

義母說她若有了中意的人也可與她說。

可沈莓還從沒想過自己會中意什麽樣的男子。

她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樣的人。

甚至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她身邊的人不多,男子便更少,除了哥哥好像便沒有什麽其他人了。

哦,還有陸世子。

但一想起陸博恒,沈莓便搖了搖頭。

雖然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樣的公子,但大抵不會是陸世子那樣的。

那會是什麽樣的呢?

沈莓閉着眼睛,回憶着自己看過的一些話本子,想在腦海中勾勒出一些輪廓來。

當是高大的,溫和的,氣質儒雅的。

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要才學出衆,能回答她問的許多問題,也要果敢擔當,像一棵能遮風擋雨的大樹。

若是還能好看些,那便更好啦……

随着她一筆一畫地描繪,腦海中的輪廓好像漸漸清晰。

沈莓突然猛地一睜眼,給自己驚着了。

那不就是哥哥嘛!

她翻了個身,兀自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好像有些魔怔了。

姑娘小巧的下巴抵着柔軟錦被,在心裏默默給自己找補了一番,大抵因為哥哥是與她相處最多的男子,她才會不自覺的想到他吧。

沈莓嘆了口氣,不想再想這個問題了。

也許等到哪一天,她可以問問真兒姐姐,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小姑娘這般想着,終于閉着眼迷迷糊糊進入夢鄉。

她好像夢到了嚴許,在落魄的沈府門前,是他來接她那日。

大雨傾盆之下,他撐着傘踏上府門前的臺階,她站在一旁靜靜看着他。

便見他也擡眸望過來,那雙漆黑眼睛像寂靜沉默的深海。

在夢裏嚴許收了傘,朝她輕輕一笑,張開了雙手。

沈莓眨了眨眼,突然小跑着撲進了他懷裏。

年輕的公子接住她,抱了個滿懷。

這個夢沈莓偷偷記在了心裏,誰也沒說。

她十四歲的這年好像一切都過得很快,連時光似乎都格外短暫,所遇之事也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沈莓在書院十分努力刻苦,次次第一,才名早已滿城皆知。

又因擅琵琶,嚴夫人還特意尋了一位名師來繼續教導她。

本就天賦卓絕的琴技加之自己的勤奮,待到後來,就連老師都說已教不了她什麽,她日後定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後來又偶有幾次嚴夫人帶着她去了些聚會的場合,五官已經漸漸長開的姑娘姿容更加出衆,在人群裏已經能讓人挪不開眼了。

只是沈莓并不是張揚的性子,除了跟嚴夫人和陶真兒一起,她很少去京中貴女們湊在一起辦的活動。

但出現的越少,反而越會叫人覺得透着層朦胧又神秘的面紗。

格外引人探尋。

如今京都城裏的百姓皆知嚴府這位沈姑娘大變了模樣。

才貌雙絕不說,身上也早已瞧不出過去怯弱自卑,又毫無存在感的庶小姐的影子了佚。

又說嚴府那位早負盛名的公子對這義妹當真在意的緊,這一年裏有好幾位夫人與嚴夫人關系處得好,府上都有适齡公子,但嚴公子好像都不怎麽滿意,沈姑娘似乎也不想及笄後就定親。

還有人道沈莓那位王妃姐姐雖人在北境,但對她十分上心,這一年信都來了好幾回,難怪諸多人現在都想與沈姑娘攀上關系了。

京都百姓很是議論了一陣,都在偷偷琢磨沈姑娘日後到底會中意哪家的公子。

這琢磨着琢磨着,便到了沈莓十五歲這年。

她的及笄禮嚴先生和嚴夫人很重視,這是成人的大事,耀王妃在北境剛剛産子不能歸京,他們現在作為沈莓的義父義母自然要全權操辦。

這日用的是高規格的禮程,從迎賓到揖謝,都莊重而盛大。

衆多賓客間,甚至連太子妃都到場了。

大家将此事看在眼裏,心中都明白,這場及笄禮有了太子妃,沈莓的身份便不只是嚴家的義女那麽簡單了。

盡管早前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她與耀王妃的關系其實親近,但現在這就算是明面上的事了。

嚴許于人聲鼎沸中看着在最前方端正行拜禮的小姑娘,眸光深深。

春日暖陽拂于她肩頭,将她瑩白如玉的臉描摹出一層淺淺的金邊,細膩又柔軟,眼睫微垂間,那雙時常會望向他露出一些嬌意的杏眸被遮住,只眼尾泛出些盈盈的光來。

過了今日,阿莓便是可作婚配的大姑娘了。

可嚴許卻似乎總還能想起他将她從沈府接回來那日,她在如簾的雨幕之下,穿着不合身的丫鬟衣服,抱着一把傘縮在一旁的樣子。

他近來越來越頻繁想起那時候的沈莓。

怯怯地看着他,怯怯地叫他“哥哥”。

是只有他一個人發現的明珠。

已經越發挺拔如松的公子黑眸間似藏着翻湧不盡的思緒,落在唇邊的,卻依然是一抹淺笑。

如今的姑娘已經抛開那一身怯弱與自卑的枷鎖,變得明豔又動人。

他看過她所有努力的樣子,會為如今的她驕傲,與有榮焉。

他的阿莓已經這般出色,當要配最好的良人。

陸博恒說他對這個義妹太過在意,選個妹夫像在選樣樣全能的人才,要求也太高了。

嚴許斂眸,心裏冷哼一聲。

那些連他都比不過的人,怎麽配得上阿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