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程臉上浮出一抹下流的神情,那是宋青塵從未見過的。簡直與從前那個動辄臉紅的餘程,判若兩人。
“四叔?”宋青塵眉頭攢着,轉頭望向宋瑜,試探般地喚了一聲。
诏獄裏的手段,宋青塵看書的時候,已經驚愕過了。
只是想想那些酷刑,就讓人頭皮發麻。他實在不想親自來體會一番。
長相絕美,卻人面獸心的大反派四叔,往木欄走近了兩步,“叫叔叔何事。”他臉上滿是看好戲的期待。
宋青塵對這書裏面的紙片人無感。既無畏懼,也無好奇。但他也并不想受些皮肉苦。
于是宋青塵淡聲道:“我只求速死。四叔不必搞些花樣來折騰我了。”
聽到宋青塵求死,宋瑜十分意外。
宋青塵見到他這樣子,不由冷笑。畢竟他直接弄死這兄弟倆,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皇帝。文官一人一句話,口水都能把他淹死。甚至還可能有些愚忠的官員,不願意效忠他這“新主”。
篡位的皇帝血洗朝堂,歷史上不是一次兩次發生了。
所以這位四叔想名正言順奪權,又不血洗朝堂,他還需要一些手段。好讓自己別背負一個奪權篡位的臭名聲。給自己的“篡位”洗白一下。
現在沒有“清君側”,也沒有“靖國難”這些口號。所以他只能栽贓——弟弟璟王毒死了皇兄,皇四叔“臨危受命”。
明明是奪權,還搞得不情不願“繼位”。
所以那天他才游刃有餘的去“品酒賞花”。必然是他手裏的錦衣衛,替他給皇帝的酒裏做了手腳,再伺機栽贓給宋青塵。
他這想法宋青塵早已參透了。
“需要我寫什麽,盡管研磨、取紙筆來,我告訴你我的寶印在何處,你自己去取了,叩上朱磦印就成。”
宋瑜的神色有些古怪,仿佛在思索宋青塵是不是使詐。
宋青塵沉默了片刻,又誠摯地說:
“只是我死前有一個請求,還請四叔應允。”
宋瑜也不是個傻子,他沒有立即答應,只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先說來聽聽。”
宋青塵的視線落在牆角的稻草上,那裏遮蓋着一個夜壺,使得牢房裏散發着一股淡淡的騷氣。
“我……”宋青塵原本面如止水,但是這句還未出口的話,卻讓他微微蹙眉。
“我想見一見賀淵。”
宋瑜立馬變了色,厲聲問道:“你憑什麽見他?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早早地觊觎上他了?”
“他入京那一刻起,你就想方設法地來接近他,嗯?侄兒,你以為他跟你糾纏,是因為什麽?”
宋瑜那表情變得玩味起來,很有一種正房看小三的意思。
“你不妨猜一猜,你們雙鳳戲榻之時,他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宋瑜發出了一些陰冷的笑。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宋青塵還是有些難受。且不提什麽貞操,只針對這句話,無論真假,足以讓宋青塵感到窒息的痛楚。
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宋青塵不由尋聲看去。
餘程似乎被這話惹得煩躁起來,他正拿靴尖撥弄着地上的稻草。
無論如何,宋青塵能四叔從話裏聽出來,他對賀淵,的确抱有一種超出師生的情意。
宋青塵不禁苦笑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半晌,宋青塵完全冷靜了。他覺得他該走了,要回到現實去。但不清楚自己有什麽放不下的執念,他說出了一句令自己都有些震驚的話:
“我要見見賀淵。見一眼就好,你不用擔心我耍什麽花樣,哪怕隔着牢房,遠遠一面。除此以外我別無所求。”
咔噠一聲,餘程又擺弄起了他的佩刀。
餘程在這對話之際,顯得很躁動。卻未出一言。但宋青塵隐隐覺得,這并不是一種嫉妒的躁動。如果是嫉妒,那麽餘程早該出言譏諷兩句。
然而餘程從頭到尾沉默。
一陣冗長的僵持之後,宋瑜冷冷回答:
“你不配見他。”
宋青塵聞言,不由擡眼看了看宋瑜,他那狗子護食一樣的神情,讓宋青塵恍惚間覺得有些好笑。
宋青塵微微轉頭,望着漏進來的一小束日光,浮塵被照得飄搖不定,在這牢房裏有一種別樣的寧和之感。
“四叔,那你取東西來吧,我只求速死。”
宋瑜糾結了一會兒,眼看就要答應了,餘程卻忽然道:
“殿下,他耍詐!此人詭計多端,慣會使詐!你不能信他!他所說的‘璟王之寶’多半是假的。此人忽然求死,也許他根本不是真正的璟王。不能賜他死,要留着他追問出真正璟王的下落。待屬下先拷問一二。”
餘程很認真的勸着,目露精光。
宋青塵:“……”
死也不行?!
餘程這突來的操作,弄得宋青塵十臉懵逼。他仔細打量着餘程。
餘程胸口仍在微微起伏,可以看出方才他的情緒十分激動,此刻正在努力平複着。他正緊緊盯着宋瑜,仿佛對宋瑜接下來的決斷,十萬分的關心。
而宋瑜被他這一番話,也弄的陷入沉思。餘程說的不無道理。宋瑜也實在擔心,這個璟王如果是假貨,那真貨在外頭,對他是個不小的威脅。
餘程見他久久不做決斷,幹脆走了出去,步子很是焦急。
“殿下,”接着餘程附在他耳邊,“不如……”
說着說着,宋瑜眉目舒展開,繼而露出一個猥suo的笑來。仿佛餘程獻上的毒計,很合他的心意。
“就這麽辦吧。”宋瑜悠哉說道。
餘程稍一思索,又說道:“牢房陰氣重,這糟穢之事,就不污殿下眼了。還請殿下先回,屬下定當不負所托!”
說完,餘程躬身抱拳。再擡頭時,嘴角帶着粗鄙淫邪的的笑意。
宋瑜很滿意地走了。
腳步聲遠了,牢房又恢複寂靜。
宋青塵頹然坐在了床板上,認真思考如何自我了斷,痛苦最小。
看樣子餘程一定會把他折騰得半死不活,那還不如自行了斷了。
“邦邦”幾下,餘程在拿指頭敲擊牢房的木欄。
“就這麽想見賀淵?”餘程這語調很玩味,帶着一點嘶啞,仿若宿醉初之人。
宋青塵并不理會,仍坐着閉目養神。
“有什麽話要告訴他,我幫你帶到。”餘程好整以暇的說着。
宋青塵重新睜開眼,朝餘程看去。
他腳上是一雙滿新的皂靴,邁着懶緩的步子,進了牢房裏。
宋青塵冷淡地瞥他一下:
“告訴賀淵……”宋青塵頓了頓,“罷了。”
餘程往外斜了一眼,見牢房外頭無人,忽然如同個孩子一般,興奮又焦急的過來。
他竟然俯身半蹲在宋青塵面前,眼眸很明亮:
“帶什麽話,怎麽又不說了?”
宋青塵有一瞬的狐疑,兩人四目相對了半晌。
望着這張臉,宋青塵忽然的生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餘程?”宋青塵呆愣地望着餘程,“你……”
正說着,外頭來了兩名錦衣衛,他們朝裏頭喊道:
“餘大人,拶拿來了。現在上拶?”
宋青塵往外看,那錦衣衛手上拿的,似乎是夾手指或小腿用的棍子,還有幾個說不上來的刑具。另有一人,懷裏抱着幾根大粗木棍,穿着鐵鏈,左手拿着小錘子。
餘程臉上的表情倏忽間變了,重新換上了一臉的下流相。他起身傲慢道:
“拶不必了,我想到了一個更有意思的。”
外頭的錦衣衛稍稍怔愣,只聽見餘程又命令道:“拿幾碗清水來。”
那兩人摸不着頭腦,但也是照做了。沒多久,幾個人直接端進來一個大陶罐,滿滿的一罐水,又倒出一滿碗擱下。
餘程正了正腰帶,邊踱步,邊悠哉說道:“王爺兩手卡在械上,怕是不方便小解。”
這話一出,兩個錦衣衛當即明白了,紛紛笑起來,眼神赤luo的往宋青塵腿間看去。
“屬下來服侍王爺小解,如何?”餘程忽然靠近過來,坐在了床板上,目光仿佛要把宋青塵生生剝幹淨。
聽了這話,宋青塵臉上一陣青紅交接,警惕道:“要你失望了,我沒有小解的意思!”
餘程賤笑一聲:“王爺馬上就會有了。”
“灌下去!”餘程起身,仰着下巴,朝那兩名錦衣衛命令道。
“好生伺候。”餘程往旁邊退開兩步,又不忘交代道:“王爺是咱們的貴客,慢慢地灌了,別嗆着。”
宋青塵臉色驚變,終于明白他為何擡一缸水過來!他死死瞪着餘程,兩唇不自覺抖起來。他兩手已被長械卡住,仍不忘記勉強的指着餘程吼道:
“餘程你這狗東西!你敢?!”
說話間兩個錦衣衛已經過來按住了他,掰着嘴就要往裏灌!
“餘……唔……”
這兩個錦衣衛手勁奇大,為了讓人就範,他們極有經驗的捏住了宋青塵的鼻子,讓他無法用鼻子呼吸。如此一來,犯人為了呼吸,便會急迫的咽下口中的東西來換氣,減少掙紮。
“咳咳,咳……”
幾碗水下去,宋青塵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将水咳得到處都是。前襟霎時濕了一大片,濕冷的黏在胸口。
掙紮中,頭發也掉了兩绺下來,人仍舊在咳,咳到一張臉紅透,已有些幹嘔的意思了。
餘程淡淡道:“夠了,剩下的我來‘伺候’他。”
那兩個錦衣衛一邊邪笑,一邊拱手退出去了。
“你敢動我?!”宋青塵咳得氣息不穩,仍是拼了命吼了一嗓子。
餘程輕浮的往宋青塵臉上摸過來。
宋青塵飛速挪開了身體,目光滿是敵意:“拿開你的狗爪!你這條狗背叛皇兄,不配站在這裏!”
說着又劇烈咳嗽起來,他被那幾碗水嗆得萬分難受,總覺得現在肺裏還有些水殘留着。
咳到最後已經虛力,他不由靠在冰冷的石牆上,稍作喘息,惡狠狠瞪着餘程。
再一次的四目相對,隐隐覺得餘程的視線有些憐憫。
眼花了?
宋青塵仍試圖從他的眼中讀出更多情緒。就在此刻,宋青塵餘光卻忽然瞥見,餘程扶刀的姿勢,與平日完全不同!
餘程扶刀,辦差他刀不離身,刀總在腰際佩着。扶刀總摸着刀柄。
而此刻的餘程,左手扶着的卻是……刀鞘。
他虛抓刀鞘的姿勢,仿佛不太習慣佩刀的位置。宋青塵所見過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一人會做出這個動作。
那便是身上總藏着匕首或薄刃、對各種長刀短劍都熟悉、平日不常佩刀的……
賀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