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秋實匆匆跑進書房的時候嚴許一副字正剛剛落成。

他筆還未來得及擱下, 便見秋實沖到書房裏,大聲道:“公子!莓小姐出事了!”

手上的狼嚎驟然落地。

柔軟筆尖在地面叉開,濺的四周都染上墨跡, 濃墨在腳邊月白的衣擺上落下極黑的一點,一如嚴許現在沉着的臉。

“說清楚!”

他眸光倏地淩厲起來, 什麽也顧不得了, 壓迫着朝秋實走過去。

秋實叫嚴許周身駭人的氣勢激的打了個哆嗦,但還沒忘正事,趕緊道:“守墨來了,說莓小姐剛剛叫人擄走了!”

守墨守硯是嚴許放在沈莓身邊的護衛, 她出門時常會帶在身邊, 對方若不是極厲害的高手, 他們二人合力已足夠對付。

沈莓身邊也不應該出現那樣的頂級高手。

嚴許聞言已經大步出了書房,沉聲問:“他人呢?”

“就在院裏。”

面色冷凝的公子一眼不發去到院中, 看到了唇邊溢出血跡的護衛, 過去立刻問道:“在哪兒出的事, 帶我過去!”

守墨沒保護好小姐, 心下正自責,見公子吩咐,馬上應了“是”。

三人很快策馬出府,一路到了靈泉寺外這條街。

這已經算是外城,不如內城熱鬧, 現在也沒什麽人,下了馬後,守墨一邊帶着他們往前走, 繞進一處巷子,一邊将事情急急講了。

“小姐在寺外遇到一個走失的小男孩, 好心帶他找回家去,男孩便領着我們走了這條路,說穿過巷子不遠就到了。”

“沒想到剛走進來沒多久便遇到四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二話不說就動了手,他們武功極好,我和守硯不是對手,只能勉強交手十幾個回合。”

“但他們似乎不欲纏鬥,将莓小姐打暈擄走後便幹脆利落地撤了,我将暈倒的春華帶到旁邊一戶托人幫忙照看,趕回來告訴公子時守硯已經去追了,只是不知能不能追到。”

說着守墨低下了頭:“是我們沒保護好莓小姐,請公子責罰!”

嚴許的臉上的神色晦暗難明,越是如此才可怖。

他走入巷中,聲音冷的像結了冰碴兒:“這些之後再說,守硯既然去追便應該會留下記號,你将春華先帶回去,再去找臨冬,我要知道裴青今日所有的行動。”

許是一種直覺,嚴許立刻便想到了裴青。

沈莓最近只與他接觸的多了些。

守墨應下,馬不停蹄去辦了,嚴許帶着秋實繼續往前走,吩咐:“留意看看周圍。”

“是,公子。”

秋實雖然平日裏有些不着調的模樣,但一到這種時候便十分認真,很快發現了守硯留下的記號。

他們是嚴許早些年一起從人牙子手上買來的,訓練也是同一套法子,記號是他們約定好的特殊印記。

兩人跟着一路往前,在繞出另一條巷口的時候看到了站在那兒的守硯。

守硯見來人是公子,趕緊上前,匆匆行禮後有些懊惱道:“公子,跟丢了。”

那幾人速度極快,擄了人專挑窄巷裏走,守硯勉強跟到這處便再找不到痕跡,剛準備在附近找找時便遇見了嚴許。

嚴許的神色從出府開始便沒變過,他漆黑如墨的眸子裏沉着冷厲的情緒,心裏的焦躁已經快要将他吞沒。

但他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出巷口,開始觀察起這條街。

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需得格外仔細才能不錯過任何蛛絲馬跡。

根據剛剛沿着記號走過的巷子來回憶,這離擄人的地方至少已經隔了3條街開外,嚴許克制着自己的情緒,在又走了兩步之後,他突然頓住了腳步。

“這裏是不是苑南街?”

苑南街離內城已經有些遠,但也沒有剛剛靈泉寺那麽偏,這兒的宅子都較小一戶,價格也不高,京都許多條件不算好的人家會選這條街來住。

嚴許并沒有來過這邊,秋實和守硯也沒來過,聽了嚴許的問話兩人都面面相觑。

秋實當即便去旁邊一家開着的鋪子問了問,回來後肯定道:“公子,這兒就是苑南街。”

他剛說完這句話,也想起了什麽,低問:“公子可是想起了那日臨冬查到的事?”

前兩日臨冬才帶回的消息,說裴夫人每月都會有那麽幾日來看望苑南街一戶人家。

嚴許沉沉地應了一聲:“你現在去替他的位置,讓他過來,我要知道那戶人家在哪裏。”

他們之間有特殊的聯系方式,就像剛剛嚴許讓守墨去找臨冬一樣,秋實也點頭,很快離開。

在這個時間裏,嚴許帶着守硯在周圍詢問過一番,卻沒有人看見那幾人。

他沉默片刻,躍上了附近最高的一座小樓的樓頂,俯瞰這條街。

即便已是最高,也遠不如內城的高樓,是以能看到的地方也十分有限。

嚴許一言不發,踩着磚瓦,在呼嘯的冷風下像感覺不到溫度,垂在身側的手收緊了,将掌心掐住印痕。

他心裏的焦急即便是在冬日寒風下也沒辦法冷卻半分,甚至在等待時湧起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現在他什麽都做不了,貿然尋找反而會打草驚蛇,只能站在高處,遠遠看過目之所及的幾個院子,一一排除過去。

嚴許不敢想沈莓要是沒在這兒他要怎麽辦。

他的眼裏湧上幾分陰狠,若真是那樣,他只能抓了裴青來拷問,顧不得許多了。

好在臨冬來的速度還算快,沒有多言便直接将他們帶到了那戶人家附近。

“就是這兒了公子。”臨冬道。

嚴許眯了眯眼睛,躍上一棵樹往院子裏看了看,什麽人都沒有,寂靜中透着幾分不同尋常。

他從樹上下來,站在這戶人家後院牆邊陰影處,沉着聲問:“将裴青今日所有事無巨細告訴我。”

“他今日去靈泉寺見了莓小姐,因為靈泉寺不好藏身,我拍被發現,未跟進去,在莓小姐出來後沒多久他便也離開寺裏,步行回了裴府,之後再未離開。”

嚴許眉梢微蹙,又問了守硯那四人的功夫。

守硯:“看不出身法,總感覺不似中原尋常武功,但十分厲害,且力氣十分之大。”

嚴許垂眸聽完,點了點頭,直接吩咐道:“我現在進去,若一刻鐘沒出來你們二人便自行在附近找地方暗中盯着這處,等我消息便是。”

交代完,嚴許沒再啰嗦,躍上牆頭消失了。

這處小院裏靜悄悄的,安靜的好似無人居住般。

沈莓從一片黑暗中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手腳被綁住,嘴上也塞了布團,被扔在一個昏暗的房間中。

她眯着眼睛,緩了一會才從後頸的疼痛中回憶起剛剛發生的事。

她領着小男孩按照他說的往他家方向走,路過一條窄巷時突然出現了四個身材高大的蒙面男人。

沈莓一見便心道不好,轉身想走,卻已經來不及。

守墨和守硯護着她,與對面的人纏鬥在一起,春華很快反應過來當即拉着她便想跑,卻還是被人抓住,打暈失去了意識。

現在再睜眼,便是在一個陌生的屋子裏。

屋子很黑,只點了一盞十分微弱的蠟燭,緊接着沈莓便發現這間屋子沒有窗戶。

甚至連門都不知道在哪裏。

她縮在角落,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來的過去,在這時一股腦的湧入。

年幼的自己被關在昏暗的屋子裏,在雷雨夜,任她如何呼喊也無人應聲。

黑暗中像是藏着猛獸,蟄伏着随時要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沈莓的身子開始發顫,大大的眼睛裏已經有淚落下。

她死死咬着布團,被綁在身後的手攥緊,用指尖掐入掌心的疼痛來讓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慌,也不能怕,沈莓告訴自己,她現在已經不是小時候了。

她不住地深深吸氣,想要平靜下來。

如今她被擄走,若是往好了想,哥哥也許很快會知道然後開始找她,但往壞了想,若直到今晚她沒回府,邱姨察覺不對才找到嚴府去,那就太晚了。

所以她不能靠別人,得自己現在就開始想法子自救。

沈莓想着嚴許,想着在嚴府的那些日子,想着十五歲生辰那天盛大的及笄禮。

她确實不再是小時候那個弱小又無助的小姑娘了,她身邊已經有了很多人,所以她也要變的比從前更勇敢。

沈莓最後一次深吸口氣,然後緩緩挪動了身子。

她需要先弄清楚這間屋子裏都有什麽。

這好像是個土房子,蠟燭照亮的地方有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其餘的地方便照不到了。

沈莓慢慢蹭到牆邊,探了探後,貼着牆壁繼續往前挪。

待把整個屋子的邊角都挪過一遍,能得出一點結果,這個屋子其實很小,但也很空。

她沒能找到可以割開用來割開繩索的東西。

沈莓将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那支蠟燭上。

蠟燭被放在一個圓形的鐵制燭臺上,她不知道這個燭臺是不是有尖針插入蠟燭底部以作固定,但她得試試。

沈莓坐在地上,将自己縮成一團,用膝蓋夾着弄掉了嘴裏塞的布團,然後蹭着牆壁費力站了起來。

她盡量很輕的跳了兩下,來到桌邊。

昏暗燭光中的姑娘鬓發已經亂了,衣裳也染上髒污,她抿緊了唇角,在一次深深吸了口氣。

只要她吹滅蠟燭吹,這個屋子裏就會全部黑下來,一點都看不見了。

不過沒關系,只是很短暫的一段時間而已,今日去寺裏,為了方便點香她恰好帶了個火折子。

只要能解開繩索,一切就會好辦很多了。

沈莓不再猶豫,輕輕吹熄了蠟燭。

四周頓時陷入黑暗。

她的身子還是會止不住的微微顫抖,額頭冒出冷汗,在原地僵硬的站着,許久都未敢動。

等覺得自己緩過來一些了,沈莓慢慢呼出一口氣,低下頭,用臉和肩橫着将桌上這個蠟燭夾了下來。

有融化的蠟液還未完全降溫,順着她的領口滴了進去,燙的她哆嗦了一下。

但沈莓忍着,慢慢重新蹲下來,依靠一點記憶縮到了桌子底下。

她用膝蓋夾着燭臺,用嘴咬着蠟燭,來回幾次,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将蠟燭弄下來的。

四周實在是太黑了,就像閉着眼睛,看不到一絲光亮。

沈莓也看不到燭臺到底是什麽樣的,只能用膝蓋将它放在地上,然後緩緩轉過身,用綁在背後的手去摸索。

這一番動作下來,她已經渾身是汗。

好在老天保佑,燭臺有銳利的尖針,于是漫長而又痛苦過程開始了。

她本就什麽也看不見,圓圓的尖針時不時會紮到她的手腕,疼痛不言而喻,但沈莓咬着牙,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她不知道外面有沒有人,所以必須要保持安靜。

黑暗中,連時間都好像模糊而失去了概念,只有心底拼命壓抑的害怕和不安會愈演愈烈。

沈莓知道自己哭了,她的臉上都是濕濕的淚痕。

手也不知被刺了多少下,甚至能摸到一點粘稠的潮濕,應該是血。

說不慌是假的,可是眼下她除了這個什麽也做不了。

就在沈莓覺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到了忍耐極限的時候,手腕突然一松。

那一瞬間的松懈甚至讓她都怔了一下,然後像是一個繃緊了弦的弓終于被放松下來,人倏地靠到了身後的土牆上。

剛剛那股憋着的勁卸了,遲來的疲憊卷上,讓沈莓就這樣靠着牆緩了好一會。

但她不敢耽誤太久,很快就重新直起身,将綁在自己腳上的繩子摸索着解了。

手已經痛得有些麻木,反而不覺得有多難忍耐了,沈莓拿出火折子,輕輕劃開。

乍然的光亮讓她閉了閉眼,刺激的剛剛才忍住的眼淚又一點點冒了出來。

但姑娘很快用袖子擦幹,借着光亮将蠟燭重新插上燭臺,點燃。

她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沒敢去看自己的手,怕血肉模糊吓着自己,只開始沿着牆壁摸索。

一間屋子是不可能沒有門的,不然她怎麽被扔進來呢?

所以一定只是被藏起來了。

解開了束縛,又經過漫長的心理煎熬,現在沈莓的心反而平靜了些。

她其實看過很多雜書,其中不乏一些講能工巧匠的,機關便是其中一環。

沈莓一邊回憶着那些書裏的的內容,一邊拿着蠟燭貼着牆壁仔細尋找。

只是還沒等她找到那可能隐藏的機關,卻突然的隔着一面牆聽到了些聲音。

似乎是腳步聲。

沈莓的身子頓時僵住,有人來了!

她的腦子空白了一瞬,之後很快回過神來,立刻将蠟燭放回桌上,人也縮到了桌子底下。

還沒等沈莓拿繩子裝作綁上的模樣,她右側的那面牆突然有輕輕響動,露出了光亮來。

一雙皂靴出現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