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眼的業餘愛好是修房子???
她原本還不能第一時間就分辨出休假中的鷹眼,但是當孩子們拎着小小的弓箭搖搖晃晃地跟在父親身邊時,她登時就肯定了這個一身寬松休閑服的居家丈夫的真實身份。
鷹眼居然是帶着工具箱來的,他幾乎一眼就判定門梁已經腐朽了必須進行更換,當即打電話約了專業的除蟻公司。莎拉有點緊張,不知道要做些什麽。
巴頓夫人對此毫不在意,她歡樂地擁抱了僵硬的莎拉,簡單地做了個介紹,就一手扯着莎拉,一手扯着孩子闖進屋裏,在看到滿桌食物的時候,孩子們都發出了幸福的呼聲。幾乎不需要莎拉邀約,他們已經沖到桌邊。巴頓夫人飛速往思康上抹奶油,轉手就把勺子遞給張着小手的孩子,還叮囑了一句:“寶貝,別用手指。”她的嘴裏塞了一口司康,發出了滿足的嘆息。
“莎拉,我真是太愛你了!真的!在超市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這個女孩看起來就很懂廚藝的樣子。”巴頓夫人歡樂地說。
怎麽可能見到一個人就知道他懂不懂廚藝?再說司康算廚藝的話,你是要多愛大腐國的黑暗料理啊摔!
莎拉故作大方地邀請巴頓夫人随便享用桌上的食物,卻在熊孩子把她最後一罐冰淇淋從冰箱裏翻出來的時候,感到有點頭疼。不過巴頓一家都是極為熱心的人,鷹眼很快從農場的邊緣的小木屋裏找到一些合适的材料,換掉了那塊一拿下來就伴随着白蟻飛舞的門梁。
莎拉茫然地站在室外,看鷹眼極為矯健地翻上屋頂,滿心都是“啊原來我的屋子這麽矮嗎簡直一點安全感都沒有”的感慨。鷹眼四處敲敲打打,轉了兩圈,就又從屋頂一躍而下。“屋頂還挺牢固的,就是材料有點老了。等白蟻除淨之後,我建議你找專業的翻修公司來,大概幾千美元就能搞定。”鷹眼說現在屋頂整修已經不再用傳統材料了,裝修公司從去年開始就全面引進了一種新的防腐蝕防滲水的高科技材料,只要整片地覆蓋在屋頂上,二十年之內都不用擔心屋頂漏水。
二十年?莎拉把內心的小賬本打開,默默劃掉了“修屋頂”這一項,她并不需要一處萬年長青的鄉下住房。
“謝謝巴頓先生,您辛苦了。請休息一下吧,我們可以進屋吃點東西。”莎拉的目光從鷹眼在陽光下閃着光澤的肌肉上滑下,心底有一個小人兒陰恻恻地說:怎麽樣?還是有老婆的男人更有安全感吧?他老婆論顏值還不如你,又貪吃,還不懂照顧小孩……莎拉揉揉胸口,試圖把那個躍躍欲試的小人兒按扁。
他老婆或許顏值不如我,可是我顏值還不如寡姐呢!
這小心髒總是拔涼拔涼的,她決定一會兒要再服用一丁點“顫栗”。
這個陌生的獨居女郎在用力揉捏胸部,窮鄉僻壤的民風都如此開放嗎?作為一位紳士,鷹眼自動把目光移向剛剛已經看過好幾遍的屋頂,然後,他就被鄉下的臺階絆了下,差點活活摔個狗啃泥。
還是算了吧!莎拉對自己那顆幾乎有點陌生的心髒說:你看,超級英雄一旦結了婚,就顯得總是蠢蠢的。
☆、啊,多麽痛的領悟
在殺滅白蟻的公司來把她的房子整體密封之後,莎拉不得不湊到巴頓一家的度假別墅裏去借住幾天了。為了避免被鷹眼看出什麽端倪,她幾乎整天和貪吃的巴頓夫人混在廚房和餐廳裏。
巴頓夫人癡迷某家有線臺的烹饪節目,莎拉一起看了兩三期之後終于産生了疑問:“這裏面的菜都好複雜,香料買不到,也沒有烹饪工具,好像不太适合家庭烹饪啊!”巴頓夫人笑嘻嘻地回答說:“我才不是為了學做菜呢!多看看節目,難道不是會更有食欲嗎?”
秉承實用主義的莎拉竟無語凝噎。
廚房外面的草地上,鷹眼帶着孩子們面對小小的靶子練習射箭。巴頓夫人可以早晨起床就開始吃芝士蛋糕,一上午就能吃下半盤,而身材依舊苗條。莎拉有點羨慕地看着巴頓夫人——
多好啊!天生的脂肪絕緣體質,還有一個那麽帥的老公和那麽幸福的家庭。
她往嘴裏填了一勺冰淇淋。這樣她的胃就可以和小心髒一起冰涼涼的特別帶感呢。
美好的時光總是特別容易逝去。莎拉在約定的時間告別了巴頓一家——殺蟲劑的毒性已經散去,她可以搬回自己家居住了;聽說鷹眼的假期即将結束,一家人也在準備返回城市。巴頓夫人為孩子們購置了太多吃食,根本無法運來運去,于是莎拉自告奮勇地把冰箱清空打包,帶回去自己吃。
開着皮卡迎着風,吃着水果聽着歌。莎拉不是老司機,也努力燒着發動機,一路風馳電掣,恨不得高唱自由飛翔。
拐過一道彎,不遠處就是通往自家農場的小徑,莎拉得意地玩了回漂移,雖然不知道效果如何,但自我感覺還是帥氣得突破天際——
擦!誰站在路中間作死?
莎拉方向盤打到底,連車身都傾斜了——
沒有慘叫?沒有旋轉?沒有碰撞?
莎拉睜開緊閉的雙眼,一瞄,瞬間就又閉上了。
不行,我已經死了……不,一切都是幻覺……神啊,這麽慘痛不能是我的人生……
她沒見過全副武裝的冬兵,這回徹底看了個正着!除了他,還有誰能徒手掀起超速車輛?
啊啊啊,我要從滑到後座去了,然而我顧不上擔心嘤嘤嘤。
你不是應該已經進冰箱了嗎?等等,就要進冰箱的人,當然不需要囤藥了!這下藥丸,藥丸啊,我的救命錢……
莎拉開的是輛二手車,底盤平時就有點晃,車頭突然被擡起又摔下,于是噼裏啪啦叮叮铛铛不知掉下了多少個小零件。
莎拉緊緊握住安全帶,驚恐地大睜雙眼,恨不得讓自己後背生根長進這輛破舊的二手車裏,最好能融為一體。
不不不,邪惡的電子手臂伸出來了!
啊啊啊,他又徒手拆車門不要這樣!
嘤嘤嘤,你你你別動我會自己出來!
雖然心裏是這麽想到,但當冬兵手起刀落割斷安全帶時,莎拉的身體比大腦還快地做出反應——她手腳并用地想要往後座上爬——然并卵,冬兵直接抓着腰帶把她拎了出來。與其說是拎,不如說是掄,她只覺得耳邊生風,眼前的景物飛速晃動,着地的時候雙膝震得劇痛,而視野最終定格在自己相當熟悉的……冬兵的大腿上……現在抱大腿的話還管不管用呢?
可是,好疼……毫無鬥志的莎拉蜷縮着身體,顫巍巍地高舉雙手到頭頂,意識到自己幾乎是在做一個類似于投降的動作時候,她稀裏糊塗地晃了晃手——這樣就看起來沒那麽可憐了吧……并不,好吧,就算是和熟人打個招呼吧。
冬兵似乎也沒搞懂莎拉的動作到底是什麽意思,原地頓了半秒,随即伸手揪住莎拉的衣領,往不遠處的越野車拖去。他的步伐很重,但走得并不快,莎拉有機會手腳并用地試圖扶住地面,還順手劃拉了某個從車裏滾出來的打包袋。
“長官!長官!稍等一下!”莎拉單手握住冬兵的手腕,另一只手将随便摸到的打包袋高高舉起,“我給您準備了一份禮物!”
冬兵停下來,看着用力掙紮的莎拉,面無表情。
“專門給您……準備……”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這個慌亂中摸到袋子簡直像是老天故意和她作對一樣,裏面只有一個普通的超市水果盒——還被她剛剛一邊開車一邊吃空了兩個槽位。
事态緊急,她只能把剩下的捧給冬兵,希望對方看在自己的誠(ke)意(lian)的份上,至少先讓她站起來。不然實在是——膝蓋好疼。
她一臉真誠地,用自己的雙手,捧起了盒裏僅剩的水果。
“我嘗過了,甜的,很好吃。”才怪,酸死你!
“你一定很辛苦吧?這麽匆忙,我也沒什麽好招待你的……”辛苦就回冰箱啊摔!
“我根本跑不動,你也知道的……所以……讓我歇一會兒好嗎?”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回去我就死定啦!
莎拉覺得冬兵也在注視自己,但面罩和風鏡這種全副武裝,讓她無從判斷對方的眼神或者表情,連對方說的話都像是從遙遠的厚厚的牆面另一邊傳來的?
“為什麽是6個?”冬兵的鋼鐵手指慢慢撥弄着那幾顆可憐的水果。
因為另外兩個被吃了?不不不,莎拉你是個聰明人,快想想快想想,總有一些能拿出來搪塞的理由。
希臘數字6代表忠誠……不對,你剛剛背叛了九頭蛇,而冬兵屬于九頭蛇。
基督徒的6代表魔鬼降臨……這也用不上,感覺像是故意在諷刺什麽……
俄羅斯黑話中的6代表蔑視……簡直是自取滅亡,而且他不記得前蘇聯的事情。
“塔羅牌!”莎拉激動得都快哭出來了,“塔羅牌的第6張,是戀人!代表一見鐘情的愛……代表……你是讓我生命圓滿的一部分!”
冬兵仍然毫無反應,這種無聲的壓力讓莎拉真的流下了眼淚,她強忍着膝蓋上火燒火燎的疼痛,一邊抽泣一邊湊不要臉地抱住了長官的大長腿。
“嗚嗚嗚,我是不想在基地工作了……反正你也要抛下我了,我不想每天看到精神監測室就傷心啊……等你再看到我,我就老了啊……你會不認識我的……我只想給自己留個美好回憶不行嗎?嗚嗚嗚……”莎拉越說越傷心,她心裏那個小人好像也突然跳出來,把漏風的地方又撕開一大塊。
冬兵接過6顆李子,又還了一半在她手裏:“別哭了,吃完它,跟我回去!”
莎拉淚水漣漣地看着李子,她哭得開始打嗝,還在努力分辯:“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會知道——我離開了——我不想——你知道——呃——”
冬兵并沒有回應莎拉的剖白,他塞了一個李子在她嘴裏,就地坐在她身邊,拉開風鏡和面罩,解開戰術夾克的綁帶。然後,他居然開始吃李子了。莎拉還叼着剛剛被塞在嘴裏李子,驚訝地偷眼看他,又不敢随意搭話。
“不用看了,這裏沒有攝像頭。”
“是啊!”莎拉把李子拿在手裏傻笑,“你是不能被拍到的。沒事,要是有攝像頭,我擋着你的臉!”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非要在這裏耽擱一會兒,也不會被基地知道!”冬兵冷冷地說,“我當然不怕被拍到,沒人能抓到我。”
“哦!”長官你最牛氣了。莎拉突然靈光一現:“什麽意思?我都躲到這麽荒涼的地方了,仍然被攝像頭拍到了嗎?”
“不然呢?難道你自己告訴過我嗎?”
“果然,你們什麽都能查到……”莎拉覺得連剛吃下去的李子都開始在胃裏顫抖了,“我打過工那家人……你沒去問他們吧?”
“沒必要。”
太好了。她拍着胸口長籲了口氣,還好還好,她這麽真誠善良,不應該成為超級英雄世界裏的狗血災星。
她開心地揉着膝蓋,小心地吹了幾口氣:“那,我的小農場你去了嗎?”我可以在那裏招待你啊!我們喝個下午茶,或者吃個晚餐,或者再吃個早餐……再走?總之,先等等嘛。
“去了。”
“真的?我還沒看到呢!殺蟲公司說會順便幫我換掉一些蛀空的建築材料,也不知道會不會很難看……”
“很醜,”冬兵仍舊淡淡的,“燒了。”
什什麽?“那是我的房子!我……攢了……好多年……的,工資,呢……”
冬兵凝視着遙遠的前方,似乎并沒有看到她哀怨的表情。午後的暖陽把沙礫地面照得光芒閃爍,曠野的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他卻沉浸在什麽思考中。一直等到莎拉幹巴巴地啃完李子,他才突然問:“為什麽要逃?”
莎拉倉皇地笑:“我說過了,就是……”
“那是假的,我知道。”冬兵的鋼鐵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像曾經有過無數次那樣互相凝視,然而他的表情裏卻絲毫沒有情緒,“你會叛逃,我沒想到。這是我的失誤,我必須對此負責。”
莎拉徒勞地張了張嘴:“不……我……其實,我很早就想要辭職了。”
“多早?”
呃……那太早了吧……
“是你和巴赫魯約會,耽誤了考試那麽早嗎?”
什麽?莎拉驚呆了!你怎麽會知道?
“基地關于你的全部資料和側寫,就放在車上,回去的路上你可以用它們打發時間。”冬兵的聲音幾乎像鋼鐵一樣冷,“和達維約會是為了讓他帶你去空壓機房。研發‘長眠’是為了争取到更充裕的逃跑時間。去博覽會的時候你失聯了一段時間,可惜沒能跑成。回到基地後你做了什麽?所有外勤,你都有信心用藥品賄賂。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我,對嗎?”
不不不,你好像誤會了什麽。莎拉連連搖頭:“不是那樣,我和你是個意外,我也沒有想到……”
“意外啊?”冬兵仰頭大笑。他深吸了一口氣,電子手梳攏過淩亂的頭發,手臂裏不斷發出噼噼啪啪的微響。
冬兵的眼神堵住了莎拉嘴裏所有的語言。那本不是憤怒或者什麽狂暴的情緒,更像是深刻自省後産生的厭惡與悔恨——他,并不讨厭她,他真正厭惡的是那個相信過她的自己。
“李子很好吃,謝謝!”他站起來,近乎粗暴地拎起莎拉,“啓程吧,‘意外’小姐!”
☆、高風險人物的森森憂傷
我為什麽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在一衆外勤隊員和內勤同事的圍觀中,原·基地未來最具發展潛質的優秀青年工作者、羅納研究所原·加班最多+最受外勤歡迎的藥物研究員莎拉癱在冰冷的地板上。神經控制儀的底座硌着脖子,她只能把手墊在額下,垂着眼簾盯着地板上那一大排插座,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回來的路上,她無數次試圖說明這種“意外”的美好,或者解釋說自己的離開只是因為“看不到這段愛情的未來”,還誠摯地表示自己雖然是有趁機跑路的想法但絕對不曾有過利用長官的念頭……然并卵,冬兵毫無反應。
直到入口的外勤隊員詢問口令,而冬兵晚了兩三秒做出反應時,莎拉才絕望地發現,這一路都白說了,他自行切斷了聽覺。
對方不想和你說話并向你扔了一臉渣渣……
人生的千萬種選擇中,她選擇了最激烈的一種——抱住了快速通道門,試圖用口型讓對方感到理據服。
別開玩笑了!離職翹班未果的小職員莎拉顯然低估了基地安保的等級。快速通道門竟然還兼具電擊功能,當莎拉被冬兵踢到門內的時候,她終于明白外勤們為什麽都愛穿膠皮鞋了……這種渾身上下內外四周充滿跳躍的正負電荷的感覺,簡直是一次爽完一輩子的量。
比如現在明明是很凄慘的形勢,但她完全不在乎自己被揪着頭發從幾乎所有留守基地的外勤眼皮底下經過。她甚至感覺不到疼痛了,被電擊後的麻木與悲哀深深地籠罩了每一寸肌膚,只有心裏那個呼呼作響的風口,讓她确信自己是清醒的。
我為什麽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內勤的同事們紛紛圍上來,冬兵也要做沉睡前的醫學準備。佐拉教授和伊恩站在醫學護理組組員的身後,好像根本沒有看見莎拉一樣,按照程序審查最新數據。
“脈搏波沒有維持在正常水準,”佐拉教授敲了敲顯示屏,一臉失望地往外走,“找找問題出在哪兒,如果處理不當,你們要為冬兵的任何可能的狀況負責。”
難道慣例不是你随便看一眼簽個字鬼畫符就通過了嗎?醫學護理組幾乎要崩潰了,大家都束手無策地看向伊恩。
伊恩那慘白的臉色根本看不出有沒有被老師吓着,他招了招手:“沒關系,我們一起來看看出了什麽問題。所有數值再重新測量一遍,排除可能出現的誤差。米娅,哦不,是安娜,貼片重新消毒,再拿幾副來!凱文,請把這邊的機器重啓一下!小諾巴,檢查一下主機端口,看看我們的數據是不是沒能實時更新!莎拉,請為冬兵配一劑新藥,緩釋劑或者別的什麽,要快!”
他絮絮叨叨地催着每個人各司其職。
莎拉在一片混亂中,支撐着身體幾乎是一節一節地爬了起來。她黑色的發辮已經散開了多半,漸次從冬兵的手指間滑落。她知道內勤們在偷偷張望,她甚至能猜到大家心裏已經開罵了,但是她什麽也說不出,什麽也阻止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實驗室,随便拿一劑藥來,不讓伊恩的好心白費。
實驗室被翻得一團糟,顯然行政部門在發現她的出走後,希望從這裏找到一些什麽線索。莎拉拖着腳步,打開了低溫艙——好在,藥劑沒有完全被弄亂。
這裏有她第二次為冬兵配制藥品時放棄的一種生物藥原液。那時她滿心都是被精神印記吹起來的巨大甜美充滿誘惑的粉紅色泡泡,因為擔心藥效過于強烈會讓冬兵回憶起好基友或者前女友,同時也因為藥劑本身沒有美感無法滿足她送禮告白的心願,就被擱置在一邊。這是一支沒有副作用的精神強化劑,或者稱之為新型致幻劑。這是禁藥,即使不是禁藥,也一定是禁止給冬兵使用的藥物。她都知道。
但是,她更清楚的是,她已經沒有時間為自己解釋了,更沒有時間為冬兵做任何事。下一次冬兵醒來,不會記得她做的那些蠢事,不會記得他們說過的話,也不會記得內勤中一位名叫莎拉的女研究員一廂情願的單戀。而她也不見得有勇氣再去追求對方了,即便勇氣還在,她更有可能馬上就會被基地禁止靠近冬兵。
在風險評估報告上,她的最新數值一定一塌糊塗。
風險那麽高的職員,最後都去了哪裏呢?雖然不是那麽常見,但莎拉也總是聽說有職員調到了其他基地。她是不是也會被這樣調走?不不不,調走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更壞的處置方式一定還有很多很多,只是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從未想到過要了解更多。
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都建立在那麽印象模糊的觀影體驗上。如果真的被扔到什麽她完全無從着手的基地或者什麽陌生無法想象的牢獄裏,她除了像無知無覺的奴隸一樣生活,還有什麽選擇?
她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還有沒有可能看到冬兵醒來的樣子。如果是作為最後的告別禮物……如果是最後的告別……如果真的無法再見……他要怎麽抗得過下一次洗腦,或者西風計劃的啓動口令呢?
她小心地把藥劑吸入注射器,一步步走回神經控制儀旁邊。
負責安保的幾個外勤在莎拉經過身邊時抱起了手臂,還有人從鼻子裏冷哼了幾聲以示鄙視。醫護組的職員們正在有序地結束各項檢測,一個個數字不斷地從顯示屏上跳出來,冷漠又厭棄的眼神不斷從莎拉臉上身上“刮過”。伊恩的目光終于從顯示屏上轉過來,落在莎拉的腳尖上,好像那雙沾滿灰塵的馬丁靴有着多麽神奇的吸引力似的。
“需要幫忙嗎?”伊恩說,“醫護組可能更專業。”
冬兵倚坐在神經控制儀裏,目視前方,好像周圍發生的一切都和他毫無關系。在外人看來差不多就是這個冷血戰士最松弛的姿态了,莎拉卻知道,這絕對不是他感覺到舒适自在時的反應。
“不必了,我自己更容易控制注射速度。”莎拉說。
話音未落,兩個膀大腰圓的外勤已經走了過來。顯然,他們覺得冬兵只是把莎拉拖回基地這種懲罰根本還不夠,如果莎拉還敢拿着注射器湊上去,差不多小命今天就要告吹在這裏了。背叛者雖然該死,但保護工作還是要做做樣子的。
莎拉看着他們停留在了一臂以外的距離,就知道他們內心懷着怎樣的期待了。
她苦笑着,試圖和冬兵搭話:“那麽,我開始了?”
沒有回應。她上前一步,手指輕輕落在他的臂上。終于,他轉過頭來,仍舊沒有答話。
“我很抱歉。”莎拉低聲說。她看見他的睫毛微微顫動,她聽到他的呼吸平穩壓抑,她幾乎能夠感受到他脈搏的節奏。一種前所未有的傷感湧上心頭,她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流出來,順着臉頰,落在了電子手臂上。莎拉努力地吞咽着情緒,試圖用手抹去那點根本看不出來的痕跡。
冬兵阻止了莎拉。他的電子手緩緩伸出來,在空氣中調整了幾次角度,最終平滑地覆蓋在莎拉的雙眼上,輕輕拭去她湧出來的淚水。她那些難以言喻的離愁別緒,似乎也慢慢随着淚珠,消失在合金關節的罅隙中。
“不要這樣,”他終于開口了,說的卻是,“一切都過去了,很快!”
所以,我和你在骨子裏都一樣,都是寂寞又無情的人啊!是我打開了一個不應該被打開的盒子,是我在裏面寫下了可恥的逃避與背叛,然而最終卻是你果斷地抛棄了這個盒子。于是這一切都會和你無關,留下我……不,就是我,必須面對我應該承擔的後果。
莎拉努力吸着鼻子:“你一直……都沒做過夢……對嗎?這是我的……失職。我一直都做得不好!”她慢慢可以掌控自己的語速了,壓低聲音飛快地說:“我做不好很多事,只有一件事算是比較有自信……我總要做好一回對不對?”
針頭從皮膚刺入,藥劑緩緩推入。
這是一個膽小又無能的研究員為愛人準備的最甜美的祝福。
真是奇怪,看起來刀槍不入的戰士,卻原來如此輕易的,就可以觸及他的血肉。
冬兵在莎拉靠近時就已經解除了對感官的阻斷,他敏銳地意識到有什麽情況似乎不大對,然而藥效以超越一切的速度襲來,他驚訝于自己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強烈而又安全的感覺,整個人都像是浸泡在舒适、惬意的溫暖液體裏,意識正在搖搖晃晃地向後倒退,仿佛一瞬間就要離開身體——
莎拉依舊美麗的雙眼越來越近,她在親吻他。
然而,他已經感覺不到了。
“我愛你……但是,請忘了吧……”她說。
她看着內勤們潮水一般地湧過自己身邊,看着神經控制儀轟然作響啓動運行程序,看着機器裏自己無比熟悉的面龐和幹淨的身體,看着自己這段無望的愛情最終頭也不回地遠去。
“他從來沒有這麽平靜,在這個大功率的大家夥裏。”伊恩像是自言自語。
“是嗎?那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覺得“作者有話說”其實挺煩的。
所以今天寫一次,以後沒什麽重要不會再來羅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