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聽得還挺樂呵,就先問了下這民間所謂的第一世家公子是誰。怎料言談的人個個目光有異,半吞半吐,皆只是竊笑,不欲明說。

李明達拉着李世民,“都是些空穴來風的傳言,不可信,不用聽。”

那說話的書生一聽李明達此言,有些惱了,“我乃堂堂君子,吃九經長大,豈會如長舌婦般,說些不實之言。就不瞞你們了,那話我是親耳所聽。”

“将偷聽之話到處宣揚,是君子所為?喜歡背後非議別人也就罷了,但就不要自诩是君子了,不然君子聽了都想揍你。”李明達道。

“诶,你這位小郎君,我們吃飯聊天,礙你什麽事了,你管得着我們?還是說你也和那位公子一樣,有龍陽之好?”書生說罷,還特意別有意味地掃了一眼李世民。

雖說此人穿着一身普通衣裳,可瞧坐姿氣派,就不同于凡人。這長安城中,有不少貴族就是喜歡裝小老百姓,體驗生活,瞧這一位也像。看他們身後帶着那些随從,個個虎視眈眈的盯着自己,這二位八成真可能是貴族郎君。

再瞧瞧挑釁他說話的那個小郎君,一臉柔嫩,俊秀可人,剛剛還拉住那位年長郎君的衣袖,很有撒嬌的意味。這動作看着倒不像是父子了。哪有十多歲的兒子跟着父親出門,還扯父親衣袖的?

“我兒所言很對,這為郎君的确不該背人亂言,無證誣陷,此确非君子所為。”李世民瞧出這厮眼神不對,卻也不惱,語調深沉地和他講明自己與兕子只是父子關系。

書生一聽這話,又瞄眼李明達,卻偏偏不信。這年頭哪有父親閑着沒事,帶兒子出來逛街的。貴族公子們都喜歡自己玩,帶着老一輩多拘束。再說那些長者在兒子們跟前都端着架子,哪裏由着兒子的興致到處玩,扯衣袖。

不過到底因不知他們是什麽身份,怕惹了什麽皇親權貴,書生也謹慎,遂也不說了,只對同伴們喊着掃興,去了另一處。

幾個人起哄,就一起走了。

酒樓掌櫃見老客被人趕走了,有幾分不高興,卻也不好怠慢了當下的客人,但終歸是忍不住抱不平,特來跟李世民等人分辯。

“不怪蘇三郎說,他是真的聽着了,剛巧路過酒,也曉得裏面是什麽人物,人家那話就那麽進了他的耳,又是這樣大的秘密,您說他能憋得住麽。”

李明達沒想到趕走一個又來一個,這下好了,不及他張口趕人,父親先行對掌櫃發問,問他當時說話的二人是誰。

李明達托着下巴看似無意的在聽,可眼睛卻一直瞪着那掌櫃。

掌櫃左看看右看看,有點遲疑。李世民立刻示意屬下給了掌櫃一些錢。

掌櫃這才笑眼眯眯地對李世民道:“卻不要對外說是我所言,這兩位貴族郎君我們小店可得罪不起。”

李世民點頭,讓他繼續說。

“聽說一位是房世子,另一位是與房世子特別交好的尉遲二郎。話就是從尉遲二郎嘴裏說出來的,說房世子喜歡十九郎。”

“房世子。”李世民略有些驚訝地嘆一聲,腦子裏瞬間想了很多,“那這位十九郎是誰?”

“不知。不過您聽聽這稱呼就知道了,對方必定是位郎君,而且十分年小,所以剛剛蘇大郎說他有餘桃之好也沒什麽不對。”

“也是。”李世民恍然應和,然後看向李明達。

李明達眨眨眼,托着下巴,好似無聊地看向別處。

李世民打發了那掌櫃後,對李明達發問:“兕子,你知道這十九郎是誰麽?”

“啊?”李明達裝糊塗,眼睛瞟向程處弼,見他冷着一張臉表情沒什麽變化,心裏有了底,“什麽十九郎?誰家的?”

“你這孩子,怎麽糊塗了,我問你呢。”李世民發現了李明達态度有點反常,反而越發緊盯着她看。

“阿耶,尉遲寶琪什麽人,您還不清楚麽,胡說八道第一。 ”李明達道。

李世民狐疑地審視李明達,“是麽?”

“是啊,您跟他相處久了,就知道他那張嘴多玄乎了。”李明達辯解道。

李世民眨了下眼睛,“為什麽現在我只覺得你說話有點玄乎。”

“哪裏有,實話。阿耶!”李明達笑嘻嘻地扯了下李世民的衣袖,“我聞到烤羊排的味道了,想吃。”

“少來這套,我不吃。”李世民甩開李明達的手,眼神分外認真地看她,“本來呢不想說破,瞧你這樣扯東扯西,有點怕,倒要真問問你了。”

“問什麽?”李明達對李世民眨眨眼,面帶微笑,關鍵時候她不能縮頭。。

“你是不是認識這位十九郎?”

李明達:“這……”

“說實話!”

“應該算認識吧。”李明達想了下,“不過他們倆沒有阿耶想的那層關系。”

“你知道我想到哪一層了?”李世民反問。

李明達噎住,她必須要承認,她鬥不過千古一帝。

李世民的目光諱莫如深,“可巧了,你也排行十九。”

李明達尴尬地把目光移向別處,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麽,可覺得自己的小心思在父親跟前根本都是無所遁形,還不如不說。再說這是尉遲寶琪說房遺直喜歡她,跟她又沒什麽關系,她有什麽好辯解的。

李世民看了會兒李明達,忽然笑起來,“不過你是十九娘,也非十九郎。”

李明達覺得父親話鋒轉得離奇,防備地瞄了他一眼。

李世民這時勾勾手,召來貼身侍衛周常懷,讓其調查一下這個十九郎的身份。

李明達半信半疑起來。父親神武睿智,他…會…真沒猜到?

“走吧,去吃烤羊排。”李世民起身。

李明達半信半疑地跟在父親身後,琢磨着他到底是知道了裝糊塗,還是不知道。

“那還有糖人,兕子你去給我買一個。”李世民高興道。

李明達拿了錢颠颠去了,然後買了十二個糖人回來。她和李世民一人一個,後頭那些身形彪悍的侍衛們,也人手一個。

十個大男人當街一起吃糖人,有點——

不過公主給的,就是毒藥也得吃,再說聖人都在吃。

侍衛們懷着惶恐又複雜的心情,看着手裏的糖人,在來往行人時不時地注目下,遲疑地張嘴咬了一口。

程處弼則面無表情地直接把整個糖人塞進嘴裏,在嘴裏一撸,随後手裏就剩下一根竹簽。

其餘的侍衛們見狀,覺得此法甚好,而跟着學樣,一撸吃完。

卻因為平時訓練有素,九名侍衛在無意間動作一致。四周的百姓見狀哈哈笑起來,竟有鼓掌叫好的。

走在前頭的李世民和李明達聞聲同時回頭。十名侍衛有點面色尴尬,急忙從十幾名圍觀的百姓中走出來。

因這笑聲引來了周邊人的注意,一大早就來酒樓會友的尉遲寶琪,隔着雅間的窗戶,一眼就認出了李明達和李世民。

擱一般人瞧見聖人微服,肯定能躲就躲起來,尉遲寶琪卻不是一般人,便是人在二樓,也忙招手示意。因不知道如何稱呼李世民,他就直接對李明達喊了一聲“十九郎”。

李世民擡頭看過去。

李明達也看了過去,随即轉身眼睛看着地面,找找看有沒有地縫。

尉遲寶琪見聖人看到自己後,高興地沖其行一禮。又見聖人點頭,示意自己下樓,尉遲寶琪更高興,蹬蹬下樓了,急忙走到李世民跟前行禮。

“姓秦。”李世民授意道。

昔日是秦王,姓秦自然沒錯。

尉遲寶琪忙道:“見過秦郎君。”

李世民看向身邊的李明達。此時李明達已經快速整理情緒,面色和程處弼一樣淡然了。

“你剛叫我兒什麽?”

尉遲寶琪看眼李明達那頭,才感覺不對,忙道歉說剛才眼神不濟,起初喊得不是公主,“十、是……九娘啊。”

尉遲寶琪随即指了指街那邊賣豆腐的‘西施’,“人稱方九娘。”

李世民看過去,剛巧那位‘方九娘’往這邊抛了個眉眼,笑意綿綿。

尉遲寶琪笑道:“卻沒想到我喊了一聲九娘,就有緣瞧見了秦郎君和、和……”

“你看你,怎麽還客氣上了,就像之前出行時那麽稱呼我就行了,叫四郎。”李明達道。

“四郎?”李世民狐疑看一眼李明達,這排行四倒是和他一樣了,卻是怎麽論出來?李世民倒想看看自己的聰明寶貝女兒如何圓了她這個稱呼。

“兕子的兕。”李明達小聲跟李世民解釋道。

李世民怔了下,哈哈笑起來。然後也不多言,大邁步走在前頭。

李明達立刻使眼色給尉遲寶琪,“你這張嘴!”

“我的嘴怎麽了,一直很好看。”尉遲寶琪無辜道。

“我問你,你先前是不是在酒樓裏和房遺直說什麽他喜歡十九郎了,都被人聽了去,傳得沸沸揚揚。”李明達咬了咬牙道。

“啊,怪不得你父親剛剛……”尉遲寶琪捂嘴,随即後怕地看眼李世民,又看向李明達,“那你父親是不是知道了?”

“不知道。”李明達氣道。

“那不知道還好,幸虧我反應及時,你也反應挺快的,還四郎呢哈哈……”

“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李明達瞪他一眼,然後甩手走了。

尉遲寶琪重複了一下李明達剛剛的話,‘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那聖人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李世民見他二人趕上來了,笑眯眯問尉遲寶琪長安城還有什麽可玩之處。

尉遲寶琪忙介紹了幾家吃食好的鋪子,一行人去嘗了一遭之後,肚子也就填飽了。

李世民見當下之處與曲江池距離不遠,便道:“正好去曲江池走一走,消消食。”

尉遲寶琪欲言又止,見聖人興致正好,也就不阻攔了。

李明達也挺高興,一路上跟李世民有說有笑,瞧着曲江池風景如何,還感慨該坐船走一走。

李世民覺得可以,當即要吩咐下去。

尉遲寶琪這下忍不住了,忙道:“近來曲江池卻沒人敢坐船。”

“這是為何?”李世民問。

“因為……這兩日鬧了水鬼,秦郎君您瞧瞧,以往這岸兩邊常有人的,而今卻連個蚊子影兒都沒有了。”

李明達聞言心裏腹诽,明明有很多蚊子,她看到的就不下百個。還正有兩只要飛過來,直奔他阿耶的脖子去。李明達忙展開手裏的折扇揮舞,為其驅趕。

李世民感覺到風,轉眸看眼女兒,嘴角忍不住洋溢着寵溺之笑。剛巧他覺得熱了,這孩子就是懂事,察言觀色一絕。

尉遲寶琪随即指了指河岸四周,“您瞧,這附近都沒人了。往常河上也總會有幾艘畫舫,卻也不在了,都是因為這水鬼之說鬧得。”

“怎麽鬧出來的這說法?”李世民問。

“也就這兩日瘋傳出來的,說是這兩天總有水鬼出沒,每天晚上都有人碰見過。滿是毛,頭有兩只大角,走過地方有水漬,還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很是吓人。這曲江池附近的百姓,已經有兩個被吓得失了魂兒,至今躺在家裏神志不清了。”

李世民嘆:“這倒是蹊跷。”

李明達還在用扇子趕蚊子。

李世民不解問她:“你怎麽看?”

“謠言麽,總是會被誇大其詞。保不齊那些人,就是看到一頭從水裏跑出來的牛,因為夜色黑,看不清,他們就無疑會為是水鬼。”李明達深受謠言之害,覺得這件事也差不多如此。

“你這說法倒也有點意思。看來你是不信了。”李世民嘆道。

“當然不信,除非真有人抓一只送到我眼前。”李明達用扇子拍走一只蚊子後,對李世民正經道。

“那好,”李世民笑,“反正我兒也閑着無事,就幫曲江池附近的百姓,驅一驅鬼吧。”

李明達:“阿耶,這驅鬼應該找道士。”

尉遲寶琪忙自薦道:“我認識兩位很有名的驅鬼道士。”

“也行,就讓寶琪先試試看。”

李世民說罷,見天色也不早了,就張羅回宮。父女二人仍騎馬回去,能多看看街市的熱鬧。

尉遲寶琪本欲護駕回宮,但李世民擺擺手,讓他該玩就玩去。兩廂也便就此別過。

“阿耶怎不讓他跟着?”李明達問。

“他這人連賣豆腐的女子都知道叫什麽,我們這一行帶着他走,只怕會順便把長安城大半數人都認識了。”李世民笑嘆道。

李明達點頭,贊父親英明,“是如此。”

卻沒想到剛說完尉遲寶琪,李明達在半路上接連碰着兩位熟人。

頭一位正是從慈州前來科舉的季知遠,他人住在客棧,早上去城外練武,回來的時候扛着長槍在街上走,就正好撞見李明達,上來就跪下了,倒把周圍的百姓吓壞了。

更吓壞的是李世民身後那些侍衛,一見季知遠滿面橫肉,兇神惡煞,立刻就欲抽刀,恨不得斬了這橫街攔路的兇惡賊匪。

得幸程處弼這時急忙喊道:“此人無惡意。”

侍衛們才算穩住陣腳。

“阿耶,他是我在慈州認識的人,名喚季知遠。”李明達忙和李世民解釋。

李世民倒是面無異色,下了馬,喊此人起來。

季知遠一聽公主喊這位英武的男人為阿耶,哆嗦了下嘴,差點說出其身份來,還好他還有點腦子,及時意識到了場合不對。不過禮數不能少,幹脆地咣咣磕了三個響頭給李世民。因為嘴笨,愣是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李世民怔了怔,聽着這磕頭聲如此響亮,聽着都疼,責怪的話還真說不出口。

“你快起來。”李明達道。

季知遠忙乖乖起身,這才意料到自己磕頭的舉動引來了不少百姓的圍觀。

“早說了,你不用如此感謝我對你的救命之恩。”李明達故意高聲道。

圍觀的百姓一聽這話,都明白怎麽回事了,紛紛作散。

季知遠一聽這話,想起公主當初在慈州能幫他洗清冤屈一事,公主說的沒錯,這就是相當于救了他一條命,遂又跪下,對李明達咣咣磕頭。

李世民見狀,忍不住拉起嘴角。

程處弼忙攙扶他起身,對其耳際小聲說了兩句。季知遠才恍然頓悟,不好意思地撓頭賠罪。

“聽說你來考武舉,好好努力,我看好你。”李明達鼓勵其道。

季知遠忽然渾身有勁兒了,忙聲如洪鐘地謝過李明達。

李明達因怕他喊什麽十九郎,急忙告訴他,以後在外喊他四郎就行了。

季知遠忙點頭,乖乖喊了聲四郎,而後恭送李明達和李世民離開。

這之後穿過平康坊,有一豪華馬車從對面駛來。當李明達等人與馬車擦肩而過的時候,馬車駛出不遠的距離就忽然停了。接着就見從車內探頭出來一妙齡少女,杏眼靈動,好奇地朝李明達那邊看。

李世民回頭瞅一眼,然後看着李明達,“是不是又認識?”

李明達偏頭朝程處弼看一眼,程處弼立刻會意,調轉馬頭朝馬車那邊去。李明達轉即對李世民嘿嘿笑,表示沒什麽。

“剛還說尉遲寶琪呢,我看你也快跟他差不多了。”李世民笑,倒不介意自己女兒認識的朋友多。這只能說明一點,他女兒性子好,好相處,所以才會招那麽多人喜歡。

李明達立刻揮鞭加快騎馬速度。

李世民見她騎術漸長,也來了興致忙追她。總歸再往前就是直通承天門的路,路上除了進宮面聖的官員皇親,鮮少會有人,所以他二人騎快馬倒不礙什麽。

周小荷聽了程處弼的驅趕之言,又看了眼那群疾馳消失的人,皺着眉頭,随即不爽地放下簾子,在車內坐穩了。

“回府。”

“三娘,這才剛出來——”

“回府。”周小荷又重複一遍。

侍女應承,忙吩咐下去。

回到鄭國公府後,周小荷就急忙忙去找魏婉淑,和她講自己半路上碰到晉陽公主,本想打招呼,卻被她的侍衛打發走的經過。

魏婉淑靜靜聽她講完之後,卻沒有抓周小荷計較之處,而是問她:“你說當時和晉陽公主并肩騎馬的還有一位年長的男子?”

“對啊,三四十歲的樣子,樣貌神武,一雙眼看着慈祥又特別犀利。我猜該是他舅舅長孫無忌又或者是她堂叔,什麽王爺之類的。倆人可真有意思,騎着上等的紅棗駿馬,卻穿着一身普通百姓衣裳,不倫不類的。”

“胡鬧!這種逆反之話你也敢說出口。”魏婉淑面色十分嚴厲,“小荷,這是長安城,不是你可以随便猖狂的晉州城。在這裏,權貴的一口唾沫,都可以把你淹死。”

周小荷怔了下,就抽着鼻子低下頭。

“你可知你說的不倫不類之人是誰?”

“誰?”

“當今聖人。”魏婉淑氣道。

周小荷詫異不已,忙捂着長大的罪,瞪眼看着魏婉淑,“聖、聖人?不會吧,聖人平常不該是在兩儀殿面見百官,處理政務嗎,哪裏會有工夫出來陪公主閑逛。”

“那要看是哪一位公主了,晉陽公主的話,什麽都有可能。”魏婉淑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周小荷的額頭,“你說你怎麽就這麽蠢!”

“我錯了,表姐體諒我一下,鄉下丫頭,沒見過世面。我卻也知道,剛剛那些話有些冒犯,所以只會和最親密的表姐私下裏說,當別人面我卻是不敢的。”周小荷賠罪道。

“當面你若敢,這會兒你也不會來見我了,早去見閻王了。”魏婉淑又點了一下周小荷的額頭,“記清楚,在長安城,寧可裝孫子受委屈不得罪人,也不能閉眼說狂話,否則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明白了,表姐。”周小荷繼續老實地認錯道。

“我剛聽你話裏的意思,似乎對晉陽公主頗有些不滿,這你也給我收回去。公主之尊,非你我身份可比,也比不了。你千萬別拿你的小女兒态,拿來與之較勁。結果必然是還沒開始,你就輸得沒命。”魏婉淑覺得表妹的苗頭太不對,對其再三警告,她而今住在自己家,她要是犯蠢了,就是連累了整個鄭國公府。

“好好好,我誠摯跟表姐賠罪,好好打一打自己的榆木腦袋。”周小荷說罷,就真的用拳頭狠狠地打自己腦袋一下,以表示自己的誠心。

魏婉淑這才表情松動,“還好你明白,不然我明天就讓父親派人送你回晉州。”

“好了,我知道錯了。”周小荷拽着魏婉淑的胳膊,笑嘻嘻道,“以後表姐說什麽就是什麽,我都聽表姐的。卻別讓我回去,長安城這麽好玩,我還沒逛夠呢。”

“先前不是說去探訪你好姐妹麽,怎麽忽然回來了,就因為半路碰到公主?”

周小荷點點頭,表示沒心情去了。

“回來正好,圓月剛聽些消息,我正躊躇要不要告訴你。”魏婉淑道。

周小荷忙問是什麽事情。

魏婉淑同情地看一眼周小荷:“外頭有一些關于房世子的流言蜚語,也不知道真假,你聽了卻不要傷心。”

“到底什麽事?”周小荷着急問。

“說他有龍陽之好。”魏婉淑幹脆道。

“啊?這不可能!”

“傳得有鼻子有眼,說是有人不巧,剛好聽見了尉遲寶琪和房世子的私下密談。”魏婉淑有些尴尬道,作為未出閣的女兒家,她覺得自己說這些話,略有失體度,“總歸就是看上了某家的小郎君,排行很靠後,該是年紀特別輕,用難聽點的話來說是——娈童。”

周小荷臉白了,“娈、娈童?他?怎麽會……”

“也難怪了。”魏婉淑細想想,禁不住感慨一聲。

“難怪什麽?”周小荷不解追問。

“難怪他當初有尚主的機會,卻膽大包天地拒絕了聖人。難怪他弟弟都成親了,他年紀十七了,還是一直沒有張羅婚事。原來真相竟是因這個。”魏婉淑道。

周小荷臉白了個徹底,“真的麽?”

“什麽真不真,話都已經傳成這樣了,加上之前的事,你說呢?”

“啊——”周小荷萎靡地坐了下來,沒精神地把雙手搭在桌上,臉靠在胳膊邊兒,眼神裏透着無限哀怨和失望。

……

梁國公府。

盧氏聽說了外頭一些傳言,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立刻叫人趕緊把大兒子拎回來。不想派了一撥人去,人沒回來。盧氏氣急了,直接打發三子房遺則親自去。

“你要是不把人給我帶回來,你也不要回來了,我就當沒生過兒子!”

房遺則覺得自己很無辜,覺得母親偏心的有點過分。“大哥是您兒子,那我也是啊,我又沒犯錯。”

“走不走?”

“走走走走。”房遺則不情願覺得喊道,而後還是規矩地給盧氏行禮告辭。

一個時辰後,房遺直才在房遺則的帶領下,回府了。可巧了,尉遲寶琪也跟了過來,

盧氏等久了,本就耐心耗盡,又見當事的倆人都來了,氣性更大,立刻就質問他二人到底怎麽回事。

“這傳言,晚輩今天不巧也聽到了,”尉遲寶琪忙給盧氏賠笑,“是晚輩跟遺直兄開得玩笑話,誰想到會有小人聽牆根。晚輩已經查清楚是誰在瞎傳了,這就把他抓來,好生警告一番,順便讓他趕緊為遺直兄澄清正名。”

盧氏見尉遲寶琪認錯的态度不錯,點了點頭,示意他務必要說到做到。

“不用。”房遺直道。

一言激起千層浪。

幾個人都同時驚詫地看向房遺直。

房遺直面色仍然淡淡,“如此也挺好。”

“挺——好?”房遺則驚訝到變了腔調,“大哥你是不是病了,腦子發熱,還是被人打殘了?”

“呸!就不能說點好聽的?”盧氏瞪一眼房遺則,然後用溫柔地語氣問房遺直,此話到底何意。

房遺直:“阿娘剛好不用找理由去回絕那些有意求親的人家。”

“與你的名聲相比,我倒是願意找理由。”盧氏琢磨了下,“不過這樣倒是會少得罪一些人。”

“阿娘竟然真的再考慮,那可是大哥的名聲啊!”房遺則驚道。

尉遲寶琪湊熱鬧不嫌事兒大,點頭附和房遺直的想法,他名聲污一些也好,省得自己以後跟他并肩站着有壓力。

“也鬧不出什麽大事來,過幾天風聲過了,便沒什麽了,阿娘不必擔心。”房遺直道。

“可這個十九郎是誰,寶琪為何要說你喜歡他?倒跟我交代清楚,這是哪一家的小郎君。”盧氏追究道。

尉遲寶琪看眼房遺直,見他沒有拒絕之态,就咳嗽一聲,湊前幾步,小聲地告知盧氏,“其實這位十九郎是——太極宮裏的。”

太極宮?

盧氏開始沒反應過來,随即意識到晉陽公主剛好在聖人的諸位公主之中排第十九。

房遺則豎着耳朵聽不清,往盧氏和尉遲寶琪那邊湊了湊,但倆人卻說完了。

“到底是誰家?”房遺則不解地問。

盧氏瞪他一眼,“這沒你什麽事兒了,去讀書去。”

“阿娘,可是您之前叫我喊大哥回來,我明明參與其中了,這會兒您卻趕我走,是不是有點——”

“走。”盧氏指着門口。

房遺則癟嘴,點點頭乖乖去了。

屋內只留下房遺直和尉遲寶琪。

盧氏坐在上首位,默默審視了倆孩子幾眼,然後問尉遲寶琪:“我家老大真的喜歡晉陽公主?”

“母親。”房遺直道。

盧氏伸手,示意房遺直別說話,然後笑眯眯地讓尉遲寶琪坐,令其好生回答自己的問題。

“喜歡,我看肯定喜歡。”尉遲寶琪忙樂呵呵地回答道,而後收到房遺直以及淩厲的目光,尉遲寶琪馬上後怕地補充一句,“但遺直兄一直不肯認。”

盧氏眉眼剛剛笑得跟花一樣,忽聽尉遲寶琪後話,嚴肅的目光立刻射向房遺直。

房遺直無奈道:“母親不必對此事操心。”

“我能不操心麽,你是房家的嫡長子,你身上的擔子可比你兄弟們多得多。”

“遺直明白。”

“明白就認?”盧氏挑眉,引導問。

“阿娘,還不到認那步,公主好就好。”房遺直溫溫回道。

“什麽叫‘公主好就好’?你把她尚到家了,好好地供着她,護着她,那她肯定就會好了呀。”盧氏攤手,不解地看房遺直,“這有什麽不能認,當下又沒有外人。”

房遺直聽了盧氏這話,微微怔了下,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盧氏在與兒子對視的剎那,心頭一震,“我的兒啊,你不會真沒存什麽別的心思吧?”

房遺直默然。

尉遲寶琪也驚詫,撓撓頭,自我反省地嘟囔着:“那這次真是我胡說八道,造謠生事了。”

尉遲寶琪忙先給盧氏道歉,轉而又對房遺直行禮致歉,然後保證一定會把外頭那些流言蜚語解釋清楚。

“不必介懷,我若有意見,你也等不到現在才道歉。”房遺直說罷,又對盧氏行禮,“倒讓母親操心了,以後會注意。”

盧氏哼一聲,有點失望地擺擺手,感覺自己好像突然間就損失了很多說不清又令她十分肉痛的東西。

尉遲寶琪和房遺直一同被打發了出來。

“這下怎麽辦?”尉遲寶琪不解地問房遺直。

“該去哪去哪,我也有事。”房遺直拍了下尉遲寶琪,讓他不要介意盧氏的脾氣,“阿娘一貫那樣,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倒喜歡她這樣的脾氣,可惜我阿娘走得早,真羨慕你。”

“把這裏當家。”房遺直說罷,就和尉遲寶琪作別。

尉遲寶琪看着房遺直的背影怔了下,忽然喊住他:“那之前真是我誤會了,你對公主真沒有……”

房遺直側首,“之前的,确實是誤會了。”

尉遲寶琪愣了又愣,忽然有點犯傻的嘿嘿笑起來,他忙拱手謝過房遺直。

房遺直卻不懂他抽哪門子瘋,因外頭還有事沒有辦法,急于走,便擺擺手,讓他随意。

房遺直去了,尉遲寶琪的心卻輕飄飄起來,高興地左手握拳打了右手一下。

随從多福還從沒見過自家二郎這麽開心過,忙問何故。

“走走走,去風月樓。”

“二郎,您又要會那位紅顏知己苗緋緋?”多福無奈問。

“不會了,去跟她們絕交。”尉遲寶琪忽然正色,目光裏透着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