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絕交?”多福覺得自己可能是做夢了,扣了扣耳朵,讓他家二郎再說一遍。

“不管是苗緋緋,張跳跳,還是宋紛飛,一律絕交。”

多福确認自己沒有聽錯,高興地差點蹦起來,仿佛看到了以後金銀滿庫的富貴日子了。說實話,他家二郎君真的是太風流了,花在女人身上的錢數不勝數。多福跟二郎君來到長安後,一直在他身邊負責管賬,每天郎君為這些女人錢往外送的如流水一般。多福真怕有朝一日,二郎君會把尉遲府給花窮了,然後還前一屁股外債,被那些妓院假母們追着跑。

尉遲寶琪到了風月樓,就被假母迎為上賓,問其今日有興趣見誰。

“都找來。”

“緋緋今日有貴客,只怕不能——”

“少她一個無所謂了。”尉遲寶琪擺手示意假母快去叫人。

假母還是第一次見尉遲寶琪這樣漫不經心,竟然對他們妓院的排號第一的都知,有這樣不在意的态度。以往他每次來,一提苗緋緋給他,必定神采飛揚,溫言求見,出手也大方。

假母心裏雖覺得怪,但面上仍賠笑應承,這就吩咐屬下,把尉遲二郎平常相交十分好的八名女子都叫了來。至于苗緋緋那裏,可是她妓院的頂梁柱,假母然要區別對待,急忙忙去敲門和她單獨說。

苗緋緋正在屋內畫眉,見假母急忙進門後就把門關上了,問她:“做什麽這麽小心謹慎?”

“尉遲二郎來了。”假母高興道。

“是麽,”苗緋緋臉上立刻飛起紅暈,但整個人還是穩坐在妝奁之前,一動不動,顯得十分穩重,“那你幫我找理由和他說,我暫時不想見他了麽?”

“說了,只是似乎沒什麽效用。我和她說了,你今日有貴客相迎,不便立刻出來見她,但瞧他卻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只說不差你一個。”假母坐下來,甩了甩手裏的帕子,嘆道,“該不會是他這就把你給忘了?我以前跟你說過什麽,不要對男人動真感情,就沒一個是好東西。”

苗緋緋隐約察覺尉遲寶琪似有不對,放下手裏的東西,轉頭皺眉看着假母。

“別的男人或許那般,但尉遲二郎卻與那些只想着占我便宜的腌臜男人不同。”苗緋緋美目流轉,便眼含秋水,嬌嬌點點,“我問過其她姐妹了,他沒跟任何人做過那檔子事兒,便是姐妹們瞧他英俊主動獻身,他也不願的。”

“胡扯,都弄出聲響來,不知多少人聽到。你那些小姐妹們每次伺候他一宿,腰都要斷了。緋緋,你可不要被這男人漂亮的長相,溫柔的性子給騙了!”

“阿母不知,那只是個游戲罷了。不過壓着腳,讓她們躺在榻上來回起身玩,多做一個就多給一貫錢。她自然是拼了命的。”苗緋緋道。

假母怔住,問她怎麽會知道這些,而自己卻不知。

苗緋緋:“本來姊妹們拿這錢,都是有話在先的,不許把他的小把戲說出去外傳。不然錢收回不說,還會找她們算賬。妓院裏的小娘子們,哪個能得罪起他尉遲二郎,想想他父親手裏的那根紫金鞭,誰也不敢有那個膽子。我這之所以知道,還是前幾天牡丹犯了錯,拿在我手裏,她不小心說漏了嘴。我本來還以尉遲二郎在我這不動手腳,是為了故意吊我胃口,沒想他竟真是個幹淨之人。”

假母點點頭,“風流卻不下流,是個君子。難不得房世子願與他整日為伍,也足見其品行不壞。若這尉遲二郎真如你所言,你将來若能跟了他,阿母也放心了。你自小就在我手裏養大,跟半個親生女兒一般。我将來倒不會只因為圖財,就把你随随便便送出去。若這尉遲二郎肯留你,我少收些錢也願意。”

苗緋緋忙起身謝過假母,她嘴角很愉悅地勾起,對将來倒有了很多期盼。

忽然這時,小丫鬟匆忙沖進屋,剛好腳被門檻絆了兩下,踉跄了幾步才算站穩。

“做什麽這般冒冒失失。”假母呵斥道。

“可不好了,尉遲二郎正跟諸位小娘子訣別呢。”

“訣別?”苗緋緋突然站起身來,緊張問,“他有什麽想不開麽?”

小丫鬟忙自扇了下嘴巴,糾正道:“我好像用錯詞了,不是訣別,是絕交!”

“絕交?”假母讓小丫鬟不要急,好生說說。

“尉遲二郎說他以後不會再來風月樓了。”

“這是又看上了別家的姑娘了?”假母問的時候,特意看了眼苗緋緋,意在說明她眼光似乎沒那麽好。

苗緋緋鬧得臉紅,急切地催小丫鬟快說清楚。

“沒說是看上別家,只說要跟所有的紅顏知己作別,不欲再來了。”

假母坐不住了,少了個送錢的財神,她哪裏願意,趕緊起身去瞧情況。

苗緋緋也起身,想跟去,卻又不确定自己該不該去。剛剛假母還和他說自己有貴客招待,若是這會兒忽然去了,他豈非識破了她的小心思。

苗緋緋皺眉,反思是不是這兩日自己對他欲擒故縱的招數用過了,以至于他故意和自己怄氣,便這般在妓院內使性子。

苗緋緋在情場上也是老手了,見慣了男人使喚出的各種花樣招數。這尉遲寶琪風流第一,自然手段也不一般。想先給自己不能被他先給拿住了,苗緋緋遂穩住自己,坐了下來,強裝鎮定,另讓小丫鬟再去探一探,時刻過來和自己回禀情況。

小丫鬟點頭,連忙去了。

尉遲寶琪給諸位姑娘分了錢後,另留下一塊玉佩交個假母,“既然緋緋有事不能來見,你就把這塊玉佩交給她,也多謝她這段日子給我彈琴,陪我吟詩作賦。她才華了得,非一般女子可比,還要懇請假母以後待她好些,給她找個好人家。若是将來她出嫁了,你若不嫌麻煩,就往我府上送封信,我定然命人備厚禮前去恭賀。”

假母怔了怔,聽尉遲寶琪這番話,有情有義的,點了點頭。随即使眼色給小丫鬟,小丫鬟連忙跑去和苗緋緋禀告。

苗緋緋一聽這話,怎麽都覺得可能是自己之前玩得過了,忙對鏡整理儀容,然後雙手端在胸前,很步伐端莊地下樓。

尉遲寶琪正往外走,忽聽人喊着‘苗娘子來了’,他便頓住腳,擡頭瞧一眼,看到苗緋緋正穩穩地下樓,對他微笑。尉遲寶琪沖其揮揮手,轉頭就要繼續走。

苗緋緋見狀,面色立刻垮了下來,看向假母。

假母急忙忙過去拉住尉遲寶琪,請他別着急走,再和苗緋緋說幾句話。

“倒也沒什麽可再說。相遇便是緣分,只是而今我心中另有所屬,自要對她負責。諸位娘子們,後會無期了。”尉遲寶琪說罷,就轉身決絕而去。

苗緋緋見狀欲再言,卻已經見他身影消失。

她緊抓着欄杆,望着門口的方向,皺眉深思。心裏頭到底是弄不清,尉遲寶琪是在欲擒故縱,還是真的走了。然而若想确定答案,就要等幾天才行,只是這幾天對于自己來說,只怕難熬了。

苗緋緋深吸口氣,閉上眼,微微咬牙。

假母在門口愣了會兒,然後甩着帕子走到苗緋緋身邊,“你瞧着他什麽意思?”

“猜不透。”

“不管怎麽樣,瞧着是個重情義的人,做他的妾,該不會吃苦受氣。”假母說罷,就拍拍苗緋緋的肩膀,讓她先等幾天看看,保不齊過兩日那尉遲二郎就會主動來找他了。

苗緋緋微微颔首,心裏瘋狂地祈禱如此,但面上卻不作表。

一個時辰後。

鄭國公府。

魏婉淑得了尉遲寶琪與紅顏知己絕交的消息,覺得很有趣。等他大哥魏叔玉回來後,就問他此事。

魏叔玉不解看魏婉淑:“你從何處聽說?”

“家裏的下人出門采買,剛好聽了這傳言,就回來說給我聽了。怎麽,大哥還不知道?”魏婉淑問。

“不知,”魏叔玉冷笑一聲,“這一天天的,流言一波接着一波,有哪個可信。還說房兄好龍陽呢,胡扯到爪哇國去。”

魏婉淑驚訝,“難道不是麽?”

“自然不是,”魏叔玉看一眼妹妹,問她是不是也聽說這個傳言了。魏婉淑坦率點頭承認。

“可知這傳言的人十九郎,指的誰?”魏叔玉又問。

“該是哪家年小的郎君,大哥知道倒可以和我說說,滿足我的好奇之心。”魏婉淑笑着坐下來,感興趣地看向魏叔玉。

“太極宮裏的十九郎,好奇麽?”魏叔玉反問。

魏婉淑怔了下,有點沒緩過神兒來。片刻之後,她猛地睜大眼,十分震驚地看着魏叔玉,“太、極、宮裏的?你确定?”

“自然确定,當初公主在安州,為了行動便宜,常以男裝示人,對外就讓大家稱呼她為十九郎。她排行十九,周所周知。”魏叔玉解釋道。

哐當!

碎瓷的聲音。

兄妹倆同時循聲往門口看。

丫鬟哆哆嗦嗦地進門賠罪,告知是周三娘不小心碰碎了他們端的果汁。

魏婉淑不見表妹進來,喊了聲,才見周小荷垂着腦袋,十分委屈地進門。

魏叔玉見她此狀,皺眉:“這是怎麽了,府裏有人欺負你,還是那丫鬟端的東西燙了你?”

魏叔玉說罷,轉頭去罵那些丫鬟沒眼力。

丫鬟們忙跪地致歉。

“大表哥別說他們,是我不好,剛剛要來找表姐,聽見你麽說話,一時慌了就——”

“沒什麽緊要,”魏婉淑揮手,打發丫鬟把東西收拾了,然後拉着周小荷在自己身邊坐下,卻沒多說,只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魏叔玉擡眼剛好瞄見這個動作,心裏輕笑一聲,就起身和兩位妹妹作別。

等魏叔玉人一走遠,周小荷就慌起來,緊緊抓住魏婉淑的手。

“我就說麽,他不可能有什麽餘桃之好。原來外頭傳說他喜歡的是十九郎,連我也知道,十九郎就是指晉陽公主。”周小荷氣得躲一下腳,眼淚就下來了,“倒是我白費心思。”

“是白費心思了,現在早些知道也不遲,你趕緊收回你之前那白費的心思,和晉陽公主你搶不過的,也比不了她。”魏婉淑一語無情戳破真相。

周小荷雖心知如此,但聽魏婉淑這樣直白說出來,還是難受至極,有些接受不了。

“表姐說得好狠。”

“我是幫你認清現實。”

周小荷邊抹眼淚邊想道:“傳言也有真有假,不能随便去信。就如表姐之前所言,若是房大郎真的喜歡公主,那他當初又怎麽會在聖人跟前大放厥詞,說娶公主對他來說是天下最難的事?”

魏婉淑皺眉,想想似乎也是這個道理。她默了會兒,表示回頭會叫人替周小荷調查清楚這件事。

周小荷連連謝過,“表姐對我最好了,比我親姐姐對我還好。小荷以後如果有出息了,一定會好生報答表姐。”

“這話我記着了,以後定不會客氣。”魏婉淑笑了下,然後意味深長地看着周小荷,“倒想問你個問題,你為什麽喜歡他?”

“房大郎麽?”周小荷颔首,紅了臉。

魏婉淑點頭,“世人都說他謙謙君子,才華橫溢,你也是因為豔羨這個才喜歡?當然,還有他的家世也好。而今這朝堂之中,說話分量最重的兩個人便是他父親和長孫無忌。長孫無忌是國舅,被看重在情理之中。房公卻是真厲害,善詩能文,博覽經史,十八歲舉進士,後審時度勢跟準了當今的聖人。”

“是厲害。”周小荷嘆道,滿臉敬仰之情,“但我卻真不是因為這些。說起來表姐可能不信,當時我初見他的時候,并不覺得他如何,反而覺尉遲二郎更溫柔和善些,讨人喜歡。我是後來,因為……因為他一個眼神,不知道怎麽地,全身都感覺不一樣了。”

周小荷說着就紅透了臉,羞澀地用手雙手捂着臉,然後囑咐魏婉淑切記不要把此話外傳出去,不然她可丢大人了。

“放心吧,哪個閨閣姊妹不說些悄悄話。我若把這話真說出去,不僅毀了你名聲,也是毀了我自己的,我還沒那麽傻。”魏婉淑話語沉穩道。

周小荷笑道:“那就好,我也相信表姐,不然也不會說。”

魏婉淑笑了笑,随即挑眉看她,“這麽說,要是沒有房世子那個眼神,你八成是會喜歡尉遲二郎了?”

“說不準。”周小荷道。

魏婉淑又笑了一下,轉手拿杯子送到嘴邊,飲了一大口桃汁,然後立刻咽進肚子裏。

“尉遲二郎什麽都好,就是太風流了。”周小荷嘆道,随即來了興致,問魏婉淑喜歡什麽樣的男子,京城這麽多出挑的貴族公子,她該是也會有心中稍微仰慕的人。

“我卻沒你這般有興致,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做不了主的。”

“卻也未必,表姐若是真有喜歡的人,兩家相當,就求一求姨母和姨父呗,他們都是通情達理之人,必然會同意。”周小荷道。

魏婉淑看一眼周小荷,默了會兒,忽然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遠着呢,何必想那麽多。不過你的事我會好生派人幫你打聽,你且等消息。”

周小荷再三謝過,就乖乖告辭。

魏婉淑立刻去找魏叔玉,請他幫忙探聽一二。

“這種事我不管。”魏叔玉立刻拒絕道。

魏婉淑:“你要是不管了,她真以為房世子喜歡晉陽公主,勢必要放棄這遭錯付的情意,轉而把目光投向別處。”

魏叔玉愣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勸大哥幫忙的意思,不然表妹真盯上你了,回頭請她父母和王妃姑母從中一說,你覺得你能逃得過麽?”

“好,我去幫你打聽。”魏叔玉應下來,二話不說就出了門,去拜訪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從風月樓出來後,随後又去孫三娘家,楊五娘家等共計八家妓院和歌舞坊,把他以前所有結交的那些紅顏知己都一刀兩斷了。尉遲寶琪卻也不是無情之人,散夥了,該給錢的還是給,又說了許多動情之話,倒讓這些小娘子們對他既感恩又舍不得。

道別也是需要力氣的,所以尉遲寶琪這會兒回府的時候,已經筋疲力盡,衣服也不換了,直接癱倒在榻上。

魏叔玉随後來見他,瞧他也沒個迎客的禮數,忍不住嗤笑一聲,問他:“幹什麽去了,這麽累?莫非又是去會哪家小娘子了?”

“什麽會,是道別,從今以後我尉遲寶琪就沒了紅顏知己,想想怪可憐的,你也不安慰我一下,”尉遲寶琪嘆道。

魏叔玉訝異挑眉,“莫非傳言是真的,你還真要痛改前非?”

“傳言?你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倒是夠靈通得,我這邊才算了結,你那頭就已經知道了。”尉遲寶琪起身,正經看魏叔玉。

“就別管這些了,倒有另一個傳言向你求證,”魏叔玉頓了下,整理語言,然後才出口,“外頭關于遺直兄的傳言。,到底是不是你宣揚出去的?”

“啊,你也為這事,今天我已經被盧夫人提過去問話一頓了。”尉遲寶琪攤手,深吸口氣,“誤會了,我老馬失蹄,竟然看錯了他們。”

“房兄早就表明過沒有尚主的心意,倒是你不信罷了,”魏叔玉對這個答案并不覺得多驚訝,轉而問尉遲寶琪傳言到底是怎麽來的。

“怪我多嘴,也怪那個聽牆根的田舍奴,不大點的小事被他宣揚地滿城風雨。不成,我回頭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尉遲寶琪嘆道。

魏叔玉點點頭,因見尉遲寶琪乏累,也不作多言,和其告辭了。出了門,往外走,正碰見尉遲家的管家領了兩名道士往這邊走。

管家前來行禮,魏叔玉順嘴問何故。

“曲江池鬧水鬼,二郎君讓我請道士幫忙,今晚就去曲江池江邊作法。”管家道。

魏叔玉一聽這又是另一個傳聞了,好笑地笑一聲,就和管家道別。

歸家後,魏叔玉就立刻來找妹妹魏婉淑。

“你找尉遲寶琪求證了?那——他怎麽說?”魏婉淑最後拉長音,略有些語調遲緩地問。

“房兄他——”魏叔玉也語調遲緩了下,吸口氣,目光嚴肅地盯着魏婉淑。

“他怎麽說啊,大哥你倒是快說,別卡着叫人心裏着急。”魏婉淑催道。

“房兄他是真喜歡晉陽公主。”魏叔玉一口氣吐出來,然後移開目光,将丫鬟端來的葡萄汁一口飲盡。

魏婉淑驚訝了下,“那他之前又為何在聖人跟前,膽大包天地說那樣的話?而今他就算是喜歡了,以後又如何在聖人跟前懇求尚主?聖人會把晉陽公主配給一個說話不算數的‘君子’麽?那豈不是叫天下人笑話。”

魏叔玉眨了下眼睛,口氣似漫不經心地對魏婉淑道:“那是他的事,他什麽人你不清楚,我清楚。這點事對于普通人來說,那就是死路一條,無解。但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事,他必定有妙法解決,也非我等能揣測得了。至于為什麽當初說不尚主,現在又喜歡上了晉陽公主,想來是因為時候不同,心境有所變化了。畢竟前段日子,他與公主同行數月,相處久了,難免生出感情,也不奇怪。”

魏婉淑聽着也是這個道理,皺眉點了點頭,然後嘆氣道:“既然是這樣,那就沒辦法了,我去勸勸小荷,讓她早點知道,早點斷了那不該有的心思。本來我也覺得,她那性子與房世子……”

後半截話,魏婉淑不大好意思說。

魏叔玉卻幹脆接話道:“根本配不上他。房兄看人的眼光從不會差,看女人也必定如此。”

魏婉淑點點頭,忙道麻煩大哥。

“雖說結果如此,但大哥幫你走了一趟,你也別忘幫大哥,卻別叫她把目光看我這邊來。我心中所中意的女子的品行,與她相差甚遠,要我娶她,門都沒有。你這會兒跟她說明白,斷了她心思最好。不然以後我堅決不願,阿耶阿娘也逼不得我,最後還是要拒絕。鬧得兩家因此交惡,卻是誰都不想看到。”

魏婉淑笑着點頭,“我自然明白大哥的心思,放心吧,之前那不過是吓唬你的話,我知道輕重。別說你不願娶她,我也不願日後有個要我天天出主意去哄弄的嫂子呢。”

“如此最好不過。”魏叔玉說罷,就與魏婉淑作別,而後去了。

是夜,周小荷啜泣了一宿。

李明達卻是好眠一夜,一大早就趕到李世民跟前,給他磨墨,陪着他處理日常政務。

房遺直則做了一夜的夢,醒來只覺得乏累,卻偏偏不記得夢到了什麽。

房遺直起身和父母請禮之後,就用了早飯,把自己關在書房讀書。卻下筆沒寫幾個字,眼皮就睜不開了。

房遺直就放下筆,幹脆在書房臨窗的檀木榻上半卧,眯了會兒。

迷迷糊糊間,耳邊響起了極為悅耳婉轉之音。

“小郎君你為何獨自一人在樹下傷心?”

“帕子給你,自己擦。”

“你年紀比我大,怎麽還這般不懂事。”

“你父親訓你,不過盼你更好。你就做更好給他看,得了褒獎不說,自己也落了便宜,受用終身。”

……

房遺直猛然坐起身,手微微抖了抖,削薄地紅唇上泛起一抹慘白。

他定神片刻,用手抹了一下額頭,卻見手上濕淋淋的,都是虛汗。

“大郎,您醒了?”

落歌敲門後,聽到屋內傳來很淺的一聲“嗯”,就端着桃汁進門。

“今日聖人派了方公公來傳口谕,把夫人嘉獎了一番。這是照着公主的提議,做得桃汁,夫人說味道極好,讓您也嘗嘗。”

房遺直拿來喝了一口,面色終于漸漸轉為常态。

“卻是什麽時候說的,我怎不知。”

“倒不是公主親口說的,是方公公來傳口谕的時候,順便和夫人閑聊,講了這桃汁的配法。夫人就命人照樣做了,還真是好喝。”

“嗯。”房遺直把瓷碗裏剩下的桃汁一口飲盡了,然後就起身,匆匆出門而去。

……

立政殿。

李明達拉着李世民歇息,給他按肩,順便就聽方啓瑞回禀了處置張才人的結果。張才人害了龍種,到底是逃不過賜死。

方啓瑞又順便提到了長樂公主的大侍女柏廬,因她與侍衛魏芫貪污欺詐的銀錢數額巨大,內侍省對她們二人也要以死罪論處。

李世民轉而繼續批閱着奏折,好似沒有聽到一般,一句話都沒有回應。

方啓瑞理解就明白了聖意,打發小太監傳話過去,讓內侍省那邊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但卻一定要确保柏廬死得幹淨,嘴巴不會亂說。

可巧這會兒宮外又傳了一條消息來。

方啓瑞進門眼色就不同了,顯然是因為李明達在此,他不便說此事。

李明達只觀表情就知其意,很識趣地告退。

李世民看向方啓瑞,“到底什麽事,要背着兕子?”

“聖人可還記得高家二郎,高正風?”

李世民聽這話陰下臉來,好心情都沒了,直接把筆丢在桌上。

“人回來了。”方啓瑞忙道。

“回來了?”李世民訝異問,随即嗤笑兩聲,“怎麽會回來了。”

“聽說人回來的時候沒多少精神,帶着怒氣,該是被公主趕了回來。”

“長樂公主死了,以後活着的只有李五娘。”李世民警告道。

方啓瑞忙改口,跟李世民小聲道:“那該就是李五娘把他給趕了回來。”

“我本以為這高家二郎會挺個一兩年,然後自己回來,卻沒想到她倒先看透了。”

“許還是就為了跟長孫驸馬怄氣,故才有此舉。”方啓瑞往‘善意’的方面揣測道。

“用不着管她,今朝能幹出這樣的事,保不齊過幾日她又變了什麽主意。性子使然,一時半會兒改不了。就讓她離開長安,去她那個依山傍海沒人的地方好生靜心反思。”李世民複而拿起筆,語氣淡定了許多。

方啓瑞忙應承,表示會派人一直緊盯着長樂公主的動向,确保其安全,也确保其不會吃什麽大苦。

“所以說啊,情意這東西強求不來,她有而今這樣,都是報應。”李世民嘆一聲,轉即怔了下,放下筆,看着方啓瑞,“你倒說說有關房遺直的那個傳言,所謂的十九郎到底是十九郎,還是十九娘?”

方啓瑞含笑:“這個奴就不知了,一定要親自己問房世子才好。”

“他好龍陽一事,必定為假,不然玄齡一早就會為這事愁眉苦臉了。我瞧兕子當時的樣子,有點怪,這所謂的十九郎,八成是說她。但房遺直喜歡她的話是從尉遲寶琪嘴裏傳出,這孩子說話半真半假的,倒難說他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李世民笑一聲,轉而陷入深深地思量,“房遺直當初說不娶公主的話時,态度很堅決,我也因此贊過他勇氣可嘉。若而今他又改主意想要尚我的公主,他可還敢有臉求?”

“擱誰都沒這樣的膽子。”方啓瑞嘆道。

李世民得意一笑,點點頭,“确實,但就不知道他們房家父子如何了,一個老謀深算,一個年少輕狂,湊一起保不齊就是個‘膽大包天’。”

“那聖人不欲将房世子納入候選驸馬之列?”方啓瑞試探問。

李世民看一眼他,“你的問題倒多了。”

方啓瑞哆嗦了下,忙跪地賠罪,解釋自己也和聖人一樣,十分關心晉陽公主的将來。

“奴伴在聖人身邊二十餘載,看着公主呱呱墜地,出落成而今這樣乖巧的模樣,心裏瞧着也忍不住喜歡,就忍不住……奴該死,出言越矩,實屬不該!”方啓瑞再磕頭賠罪。

“知你是真心,起吧。”

李世民說罷,就繼續翻閱奏折,再不言語。

方啓瑞伴在一邊,也默默無言。

李明達躲在自己的房間內,托着下巴,聞着從正殿那邊飄來的墨味,聽着父親和方啓瑞主仆二人的對話,心裏頭也有自己的小琢磨。

尉遲寶琪已經說過兩次,房遺直對她有意的話。頭一次還好,第二次卻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這厮的嘴巴真要好好治理一下才行。

李明達正想下次見面,該怎麽對付尉遲寶琪,那廂就有人來傳話告知方啓瑞,說是尉遲寶琪來請罪了。

李明達立刻站起身,這尉遲寶琪就算請罪,也該找自己,怎麽通報道方啓瑞那裏去了?

李明達随即走了出去,就見被傳喚的尉遲寶琪,滿臉恭謹之色前往立政殿。因人走得急,又目不斜視,尉遲寶琪自然沒瞧見李明達。

方啓瑞引尉遲寶琪進殿後,瞧見公主在那邊,微微弓腰颔首一下,才轉身進殿。

李明達想了想,轉身回屋,安靜地坐下來,聽正殿那邊講什麽。

還沒細聽,只聽到尉遲寶琪說什麽兩個道士都死了。李明達就聽到有朝她這邊來的腳步聲,接着就瞧方啓瑞進門,請她去正殿。

李明達左腳剛邁進大殿。

李世民就揚首,喚她到身邊來,“可還記得你昨日說的話?”

“什麽話,昨日話說太多了,卻不知道阿耶說地哪一句。”李明達笑着湊到李世民身邊。

“你說你不信這世間有鬼。”

“這句啊,對。”李明達認道,轉即看那邊拘謹站在殿中央的尉遲寶琪,假意不知地問,“出什麽事了?難不成真有鬼出來了,把你吓成這幅樣子。”

“回貴主,寶琪覺得那曲江池很可能是真的有鬼。昨日我打發了兩名長安城最有名的驅鬼道士,讓他們晚上在曲江池邊好好作法,驅一驅鬼。萬沒想到,這二人卻死了。今天一早曲江池附近的百姓就發現這兩位道士的屍體,二人皆溺斃于河中。”

“而且昨夜又有一名百姓親眼目擊了水鬼。形如人一般,但十分高大,頭長角,渾身是毛,走路的時候,身上還有水不停的滴答滴答往下流。”尉遲寶琪滿臉驚悚地繼續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