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寶琪又特意說明,這次目擊水鬼的百姓雖然受到了些驚吓,但是神智正常,說話有條有理,其所述之言該是可信。

“看來這水鬼是真的存在,兕子你覺得如何?”李世民看向李明達。

李明達:“既然真是鬼,那驅鬼的道士為何會死,鬼應該怕他們才對。”

“可能是道士法力不夠,被鬼反噬身亡。”尉遲寶琪猜測道。

李明達笑問尉遲寶琪:“我記得你好像說過,這兩位驅鬼的道士很有名很厲害。”

“呃……”尉遲寶琪忙行禮向李明達致歉,“怪寶琪以前高看他們了,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這般沒用的神棍!”

“不管是人是鬼,事情總要解決,要給曲江池周圍的百姓一個安寧。”

李世民随即問李明達有沒有興趣處理這件事,既然她不相信水鬼存在,何不就親自來證實一下。

李世民早就發現女兒很有查案才能,所以這一次權當是對她的考核,“還記得你上次說過的話麽,這件事如果你能查清楚,阿耶就真考慮給你個官做做。”

李明達一聽有官做,興趣來了,“就為了當官,兕子也要好生查清這樁水鬼案,如此以後兕子就可以成為一個官迷了。”

李世民哈哈大笑,“很是期盼你這一天,好好查清楚,查出結果了,阿耶會親自檢查,确認事實果然如此,才會獎勵你。”

“是。”李明達應承,又問李世民這案子怎麽個查法,是否能給她人權調動之權。

“寶琪既然已經參與其中,就讓她跟着你一塊來查,至于人員調配,”李世民沉吟了下,“回頭會通知刑部配合,再有你也可盡管吩咐程處弼等侍衛。”

李明達應承。

尉遲寶琪一聽自己有機會和公主一起相處,十分榮幸地跟着應承。喜悅之情難掩,連他轉頭看李明達的眼神都流露出無限熱情。

李世民只掃了一眼,就瞧出尉遲寶琪看自己女兒的眼神有端倪。他故作沒看見,面色依舊如常,吩咐程處弼與李明達和尉遲寶琪彙合。三人可下去好生商議查案之法,他就不操心了。

将人打發走之後,李世民有點高興地背着手,在殿內來回徘徊了兩圈,然後他坐了下來,很開心地問方啓瑞:“你覺得公主和尉遲寶琪怎麽樣?”

“尉遲二郎姿容俊美,性情溫和,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就是人風流了些。”

方啓瑞每一句都評價的客觀,說到了李世民的心坎裏。

李世民點點頭,聽到“風流”二字就嘆了口氣,面色由喜轉愁,他用手指不停地敲擊桌案,“都有缺點,就沒有個讓人全滿意的。”

方啓瑞附和,“不過人無完人,任誰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毛病,奴覺得只要是不礙事的大毛病就好。”

“那你說風流礙不礙事?說話出爾反爾行不行?”李世民問。

方啓瑞躬身行禮,不敢作答。

李世民也沒想讓方啓瑞回答,再次憂愁地嘆口氣,覺得自己還是得再找找,遂又讓方啓瑞把上次做的世家子弟的名單再拿給他。

“聖人全劃掉的那個?”方啓瑞問。

李世民瞪他一眼。

方啓瑞忙躬身請罪,然後乖乖地去取那份畫滿紅叉的名單,随即就讓翰林重新謄抄了一份,呈給聖人。

李世民拿起朱砂筆,又挨個名字琢磨,接着挨個打叉。

方啓瑞在一旁見狀,心裏後悔不已,他早該想到又會是這個結果,下次該叫翰林抄一百份出來,有備無患。

李明達和尉遲寶琪、程處弼三人被李世民從正殿內打發出來後,也沒處可去,總不能在公主的閨房內議事。于是三人就在樹下擺桌對坐,把此處暫時當成了議事地。

程處弼只簡單地表态,但憑公主吩咐。

“你除了這句,有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對水鬼這種事你怎麽看?”李明達問。

程處弼眨了眨眼,仔細想了下。

尉遲寶琪和李明達都微微探長脖子看他,感覺他醞釀這麽久,應該是有驚人的言論要講。

這之後,板着臉的程處弼很認真地回答李明達:“要看了水鬼後,才有想法。”

“唉,我當你有什麽好主意呢,說了跟沒說一樣。”尉遲寶琪嘆氣,然後拖着下巴,看向李明達,問問公主有什麽想法。

李明達和程處弼道:“我覺得他說的簡單,但道理對,既然沒有線索,就先抓了這水鬼再說。”

“啊?抓鬼啊。”尉遲寶琪有點怕,“你們是沒看到那兩名道士的屍體如何,反正我今天早上看過之後,未來三天內都不想吃飯了。”

“對,屍體也要檢查,看看這二人身上是否留有什麽線索,比如抓個水鬼毛之類的。”李明達此言一出,又把尉遲寶琪吓得眼神飄忽。随即,李明達又問尉遲寶琪屍體而今在何處。

“刑部仵作負責勘驗,估計要不了多久,結果就會送過來,我們只能暫且在此先等着了。”尉遲寶琪無聊地嘆道。

“為何要等,我們現在就去。”李明達随即起身,讓程處弼和尉遲寶琪二人暫且在此坐着,又囑咐田邯繕去通知左青梅一會兒在刑部彙合,她則忙去換衣服。

不一會兒,李明達就穿了一身玄青勁裝出來,頭戴玄色長腳羅幞頭,眉目秀致。她态度淡然,不茍言笑時,一張臉就如溶溶月光,華貴端方;一旦小臉上洋溢起微笑,兩頰的肉隆起,就顯得圓潤可愛,頗為靈動俏美。

美女見多了,但這般亦靜亦動的女子,卻是世間少有。而且最難得是其心慧智,腹有乾坤,已非凡間女子可比了。

尉遲寶琪覺得公主保不齊是仙女轉世,他有點看直了眼,幸虧程處弼在一遍偷偷碰了下他胳膊提醒,他才免了冒犯公主之罪。

尉遲寶琪心咚咚亂跳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雖然目光已經及時地瞥向了別處,但臉仍然難以抑制得有些發熱。

“走吧。”李明達對尉遲寶琪和程處弼說罷,就率先邁着步伐,身姿輕快地去了。

程處弼和尉遲寶琪恭敬地行禮請公主先走之後,二人就并肩而行。

程處弼瞄一眼他,哼一聲。

尉遲寶琪挑眉看他,“什麽意思?”

“你說呢,瞎子都看出來了。”程處弼走了幾步,聽尉遲寶琪沒有吭聲,扭頭正經看他,“我們是朋友,我才會多言提醒你,前面那位是公主,晉陽公主。不是你在哪一家瞧見覺得好,就可随便聊天相交的女子。”

“我不瞎。”尉遲寶琪仍眼睛不放的盯着李明達的背影,然後嘴角抑制不住地洋溢着為喜愛笑容,“公主真英姿飒爽,非同凡響。”

“這話不用你說,滿世界人都看出來了。”程處弼道。

“那你說我這樣的還有沒有機會?”尉遲寶琪有些緊張地問程處弼。

程處弼驚訝地挑眉,上下打量他,然後眼睛瞪得圓圓,內裏充滿十足的戾氣和警告。

“你要來真的?”

“當然,我昨天已經把該斷的都斷幹淨了。”尉遲寶琪決心滿滿道。

程處弼怔了下,轉而又拿稀奇的眼光打量他。見尉遲寶琪真是難得一副正經樣,程處弼噗嗤笑了。

“你,怎麽比啊。”程處弼嘆一聲,見與公主拉得距離遠了,忙快步追上去。

尉遲寶琪怔了怔,忙追上去,瞧那邊公主似乎沒聽到什麽風聲,還在前走,他就拉着程處弼小聲問他剛剛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無話可說。”

“不行你說清楚。”

“就不想說,怎着?你還想和我打一仗?”程處弼用略帶藐視的眼色看尉遲寶琪,“有你父親的紫金鞭,倒有可能勝我。”

“胡說八道,就是有,我也打不過你。我家到我這都不學武了,兄長還會些,我除了花拳繡腿,是一點都不會了,只讀書。”尉遲寶琪這點上還有自知之明,打不過就是打不過。

出了虔化門,李明達從田邯繕手裏接過缰繩,騎上了馬,轉頭看他二人還在聊,別有意味的瞄一眼尉遲寶琪,也沒說話,就目視前方,安靜地等他二人。

程處弼和尉遲寶琪随後到了,意識到失禮,忙和李明達致歉。

“早說了,私下裏不必如此客套。”李明達微微一笑,目光掃過程處弼,然後久久地停留在尉遲寶琪身上,“我猜測你二人一定是有要事相商。”

尉遲寶琪怔了下,然後立刻非常肯定地點頭,“确實有要事,”事關他的終身大事。

李明達抿嘴笑了下,“趕緊上馬,一會兒咱們還要去見鬼呢。”

尉遲寶琪最怕鬼,上次在泰蕪縣他已經被那個紅衣女鬼的傳說吓得沒了半個魂兒,今一聽到公主說去見水鬼,臉色又白了。

騎上馬後,他就一路開始忐忑擔心這水鬼的事,倒顧不上之前因為喜歡某人而滿心雀躍的心情。

到了刑部後,程處弼出示了令牌,三人就欲去屍房。

這時刑部尚書也便是江夏王李道宗命人來傳話,邀請李明達等人去先見他。

“說到江夏王,倒叫我想起了慈州那位外貌兇悍異常的季知遠了。”尉遲寶琪嘆道。

“正好他來在長安城了,你要有興趣,可以找他玩。”程處弼接話道。

尉遲寶琪笑了笑,“你低估我了,我早就找過他,還想邀他去我府上住,他偏偏挺有脾氣還不去,就住在客棧。”

“我聽說他姑父就是江夏王,怎不去投奔他去?”程處弼疑惑問。

“說是怕給姑母添麻煩,也是想靠自己的能耐出仕,不願走關系。”尉遲寶琪就不理解,“有門路能用就用呗,幹嘛想不。”

“人各有志,你當他像你一樣臉皮厚。”程處弼嘆道。

“我發現你這人不僅比以前話多了,而且說話也比以前更毒了,到底跟誰學得?”尉遲寶琪感嘆不已。

程處弼想了下,自己好像真是如此。可自己這段時間也沒什麽特別的變化,除了換了個主人伺候。

程處弼随即望着公主的背影。

李道宗聽聞李明達到門口了,起身略迎了迎。

因李道宗是長輩,李明達對他還是要正經見禮,叫一聲堂叔。

李道宗很歡喜地迎李明達坐下,然後笑眯眯地打量李明達,直嘆他們好些日子沒見。問她此去安州,離開長安去那麽遠的地方游歷感覺如何。聽李明達說一切都好,竟沒有一句哀苦地抱怨,不禁贊她有巾帼風範,像極了她姑母平陽公主。

“你堂姐也是你這般性子。當年我護送她遠嫁至吐蕃,一路上舟車勞頓,她也未曾道過一句苦。得虧她是這樣大氣的性子,不然要是像普通女兒家嬌嬌滴滴的,嫁到吐蕃那麽遠去,就是做了松贊幹布的王後,被萬人伺候着,我也不放心。”李道宗感慨道。

李明達笑着點頭,“堂姐的性子比我好,她自小就心系天下,能文能武,我卻遠遠不及她。”

“她可萬萬不及你。”李道宗撚着胡子嘆道,但眼中有說不出的思女之情。轉即見尉遲寶琪在此,方想起正事來,招來仵作,和他們回禀兩名道士的驗屍結果。

仵作當着李道宗的面,給李明達等三人行禮之後,就回禀道:“二人皆是失足落水而溺死。”

李明達等了會兒,不見仵作有下話,盯着他:“就這些,沒了?”

“回禀貴主,只這些,未見有什麽其它特別之處。”仵作謙卑回道。

李明達目光睃巡,上下打量他,發現他雙手互相交疊,有些用力,似乎在控制什麽,再瞧他那雙腿,微微打着顫。他雖繃直着身體站立,在努力控制,令別人可能瞧不出什麽異樣,但這種抖動在李明達看來卻實在是太明顯了,根本逃不過她的眼。

“你在害怕?”

仵作一聽,噗通跪下,給李明達克磕頭認罪,“這是下官第一次見到這麽多貴人,頗感惶恐,下官不識大體,冒犯了公主、郡王和諸位貴人們,下官該死。”

“倒不必這般。”李明達見他成這副樣子,估計從其嘴裏也問不出什麽來,倒不如親自去看,遂起身去屍房。

程處弼沒什麽反應,他早就陪公主幹過這樣的事,已經習慣了。

李道宗聽到此話,卻吓得夠嗆,忙攔着李明達不可去屍房那種又髒又味道重的地方。

李明達都懶得解釋了,只對李道宗表示自己是奉了生聖命在查案,不得不如此。

李道宗自然也不好阻攔了,只得同意,叫上仵作引路,便要陪着李明達同去。

“堂叔不必如此,您若這般跟着我們,我們不自在不說,也耽誤堂叔處理刑部其它的政務大事。這點小問題,您就交給晚輩們來查即可,千萬不要因為我的公主身份而令堂叔為難,不然我心裏會過意不去。”李明達言語委婉地阻攔道。

李道宗點點頭,但還是堅持一定要派些人跟着李明達,這才算放心。

“若是你們還要在夜裏去曲江池那邊查水鬼,一定要告訴我,刑部的人你們盡管調配。公主安全是大事,寧肯人多,不可少。”李道宗轉而去囑咐負責公主安全的程處弼。

程處弼行禮點頭,一一應下。

李道宗轉即又囑咐了幾句,這才不放心的離開,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走。

李明達目送走李道宗後,立刻轉身邁大步進了屍房。

兩名道士的屍體就被放在離門比較近的地方,這裏還算比較通風,兩具屍體又是剛剛打撈上來,死了沒多久,倒沒有什麽太大的味道。

尉遲寶琪用帕子捂着口鼻,身體僵硬地站在門口,掃視一眼屍房內擺放的衆多屍體,數了數竟有十幾具,不禁感慨,這長安城橫死的人還挺多。

“人多了,出命案的機會自然也就多。”李明達歪頭看了兩名道士屍體的面目之後,目光掃向屍身的雙手和四肢。

這時候外頭人來報,說左青梅到了。

李明達立刻讓她進來。左青梅家祖上是太醫出身,她本人懂醫術,做事細致,在宮中行走多年,也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屍體,對死因的判斷頗有些經驗。最主要的還是李明達和她比較熟悉,更為信任她,讓她幫忙查驗一遍屍,李明達從中輔助,那必定就不會有什麽遺落了。

“如果是被人強迫溺死,那胳膊處應該會有淤青。”

左青梅把屍體的衣袖拉起,只可見泡得發白的兩只胳膊,并沒有見到任何淤青之處。

再看二人的肩膀,也是如此,沒有異狀。

尉遲寶琪長見識地點了點頭,然後眼睛裏又閃爍出很多無以名狀的恐懼,“所以說真的是水鬼幹得,水鬼給他們拖下水的話,那肯定不會像人一樣,會在屍體上留下痕跡。”

李明達、程處弼和左青梅同時拿冷漠的眼光,投射向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縮脖子,退了一步,然後不服氣的小聲嘟囔着,“怕鬼很奇怪麽,我從小就怕這個。”

李明達看着屍體,暗暗抽了抽鼻子,這裏除了屍體本身散發的腥味和淡淡的腐臭味外,還有一股很濃的香味,燒香的香。盡管量具屍體都被水泡過,但這種香味仍然還算濃,可見二人在被害之時,應該焚過很多香。再看那身形較胖的道士的衣襟處,有很多個不算太起眼的黑點。

兩位道士的确不愧是尉遲寶琪所言的‘有名’的驅鬼道士,身着的道袍都是絹緞制成,令他們看起來比一般的道士更有身份。再說這些黑點,像是被什麽點燃的東西燙過所致。但瞧這些黑點又圓又小,密密麻麻,差不多幾十個。從大小和數量上來看,只能讓人聯想到是點燃的香,該是慌張之下,将整把香都杵在了自己身上。

“身體其它地方?”李明達看向左青梅。

左青梅點了下頭,讓程處弼搭把手,把屍身翻過來。因要剝衣,檢查屍身每一處,左青梅還是請公主暫作回避。

李明達就出來了,尉遲寶琪趕忙也跟着出來了。

“你怎麽不去看,男人怕什麽。”李明達知道他怕,這會兒正好無聊,就逗他一逗。

“瞧公主這話說的,就是男人才怕,女人我可能就不怕了。”尉遲寶琪有點傲氣地嘴硬道,然後就見公主用十分懷疑地目光審視他,他立刻洩了氣,不得不人認道,“不管男女都怕,畢竟是死人啊,死了會魂魄出竅,附近就有可能有鬼。”

李明達嘆,“民間傳說誤人罷了。”

尉遲寶琪怔了下,想想也可能如此,不過在沒有具體證據證明世界上沒有鬼之前,他還是害怕。

尉遲寶琪原地走動幾步,排解一些自己心中的恐懼,然後看向那邊面容淡定,屹立在那裏巋然不動的公主。

“貴主,您一個女孩子家是怎麽做到不怕鬼不怕屍體的?據我所知,有很多少世家貴女連個小蟲子都怕,更別說這些了。”在這點上,因為自己完全無法企及公主,所以尉遲寶琪對公主的敬仰之情是又多了一層。這可能有點不妙,因為尉遲寶琪覺得他快陷得更深了,要控制不住自己。

“可能是我小時候一直生活在聖人身邊,也沒人跟我宣揚一些什麽屍體可怕,鬼可怕的話,所以對此并不是很在意。”李明達淡然道,“如果非要說我有什麽怕的話,應該是別離,我怕別離,自小就怕。”

尉遲寶琪聽此話,心頭一震,然後看着目光似有淡淡哀傷的公主,心裏莫名地心疼。他知道公主在說什麽,長孫皇後是一樁,長樂公主是另一樁。她應該是極其不喜歡身邊愛她的人離開她。

“不過話說回來,誰又會喜歡別離,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人生就是如此。”李明達的話随即明快了,笑對尉遲寶琪道,“我說這話是要你明白,我十分看重情義,并不兒戲,因為我讨厭別離。”

尉遲寶琪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眨眨眼,撓了撓頭,想盡力去理解一些公主所言的前後因果,還是沒弄明白。十分看重情義,不兒戲,跟讨厭別離有關系?

李明達見尉遲寶琪不明白,也就笑笑過了。總歸之前那些都是她偷聽來的話,暗示不得結果,也不能突然冒失地告訴與尉遲寶琪,不要對她亂用情。

尉遲寶琪在心裏糾結了一小陣,還是沒弄明白公主的話,幹脆就不想了,湊過去笑嘻嘻地跟公主講起了笑話。哄女人這套他最擅長,多逗笑幾次,公主自然就會覺得和他在一起相處開心,那時間久了,倆人之間有了維系,自然就有了感情。到那時候,他就大功告成,然後懇請父親求婚尚主就可了。

尉遲寶琪盤算得很好,這就開口跟公主講起了笑話。

“從前有個叫王嘆的縣令,在某縣任職時,有天中午吃馎饦,但幞頭沒戴好,上面的帶子垂落到碗裏,他就用手往上攏了攏,帶子又掉下來。再系,再落。這王嘆就氣壞了,一把将頭巾扯下,狠狠丢到馎饦碗裏,對幞頭大叫道:‘你自己吃個夠,我不吃了!’”

李明達等了會兒,見尉遲寶琪不講了,無辜看他:“完了?然後?”

“完了,沒有然後。”尉遲寶琪見公主對這個不感興趣,想了想,又道,“還有一個,某官成婚二十年無子,後來其妻終于為其生了個大胖兒子,他高興不己,廣邀同僚宴請,有位官員就起身對謙虛道:‘心中有愧,無功而受祿。’某官聽了大為惱火反問他:‘你這話從何而來,這種事豈能讓你有功勞?’哈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笑!”

李明達見尉遲寶琪自己說笑話,自己笑得十分開心,樣子倒有點滑稽,遂也跟着笑了。不過純粹是看他講笑話時的樣子好笑,至于他所言的笑話,還真不像是個笑話,一點都不可笑。

尉遲寶琪見公主終于笑了,很開心,還要再接再厲繼續講。李明達忙伸手示意他不必,然後緊盯着他的眼睛,對他道:“不如留點力氣,晚上抓水鬼用。”

尉遲寶琪臉立刻白了,緊閉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片刻後,程處弼從屍房內出來,請公主再進去一趟。

尉遲寶琪忙用帕子繼續捂住嘴,跟着進去。

屍體已經被翻得面朝下,胖道士全都被麻布蓋住了,另一位身材較高的道士身體也被蓋住了大部分地方,唯有左邊大腿處露出一塊,可見上面有一處很清晰的淤跡,大小大概有小孩拳頭那麽大。

李明達看了一眼之後,随即就和左青梅等人出了屍房。

“就一人身上有?”

“另一個也有,不過位置不适合貴主看,”左卿小聲跟李明達道,“在後股處。”

“兩處淤青都在身後,”李明達琢磨片刻,就想到了一點,“難道是腳踹?”

左青梅皺眉想了下,點點頭,“極有可能。”

“那會不會是生前不小心碰到哪兒造成?”程處弼問。

“兩個人都有的話,應該不會是這樣的巧合,而且淤青所在的位置,也不想是随便可以碰撞的地方。”李明達分析道。

左青梅點頭贊同公主的說法,“看來水鬼是否為真一事,有待仔細考量。這二人身上既然有人為的痕跡,很有可能就不是鬼殺,而是人殺。”

“晚上捉鬼。”李明達立刻輕松下達決定。

此話一出,可為難極了尉遲寶琪。他見公主随即帶着左青梅回宮準備,心裏開始打鼓,拉着程處弼和他商量,自己晚上不想去。

“都說是人為的,跟你怕的鬼沒關系。”

“你敢肯定真不是水鬼麽,拿命發誓?”尉遲寶琪問。

程處弼噎住,滿臉無語地看着尉遲寶琪。這個他還真不能保證,而且他也不會無聊到拿這點小事用命起誓。他的命是用來報效國家,效忠于公主的。

“總歸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奉了聖命查案,這就是你的職責所在。”程處弼說罷,就騎馬和尉遲寶琪作別。

尉遲寶琪原地徘徊。

随從多福最為了解自家郎君怕什麽,真真是從小什麽都不怕,就怕鬼這一說,卻也不怪他們二郎君如此,實在是當初年少經歷所致。

“反正二郎跟公主的關系不錯,要不晚上幹脆不去了,好生解釋一下,公主必然能理解二郎。”

“不行,這種事說出去太丢人。”

“二郎怕鬼的事他們已經知道了,還有什麽可丢人的。”多福不解道。

“所以當下已經夠丢人了,要是把當年丢人的事再翻出來講,我豈非更丢人。”尉遲寶琪想了想,騎上馬,出了刑部後,就直奔東去。

李明達從刑部騎馬走路到一半,忽然想起程處弼的妹妹來,問他情況如何。

程處弼忙拱手道:“近來事情多,屬下怕叨擾公主,一直不得機會和公主說。我二妹她回複的很好,而今已經沒有咳喘之狀,在家讀書彈琴,偶爾還會為晚歸的屬下做碗羹湯,知足之至。”

“那真是好事了,恭喜你。”李明達說罷,又問程處弼住處在哪,得知距離他們所在之處不遠,李明達就道,“正好忽然覺得口渴,到你家瞧瞧也好。”

程處弼惶恐歡迎,忙在前引路,将李明達領入程府。

程家在京的府邸倒是沒有尉遲家那樣氣派,小了些,但布置簡單舒适,倒也不錯。

李明達在正堂坐下後,随即就見一桃粉衣着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茶進門。

此女一身上等絹緞,舉止落落大方,由裏到外透着大氣,絕非是一般丫鬟。

李明達當即訓程處弼道:“你家可是沒了下人,怎叫你剛病愈的妹妹親自動手?”

程蘭如慌忙放下茶杯,然後跪地給李明達磕頭,“是蘭如擅自做主,想親自奉茶與公主,謝過公主的救命之恩,卻不怪二哥。”

程處弼在一邊行禮向公主之前後,眼睛就默默看着妹妹,滿是挂懷。

“快起身,這救命之恩我卻受不起,是高太醫醫術高明,為你調理好了,要謝謝他就是。”李明達伸手讓蘭如道跟前來,牽她的手,問她今年多大,得知她剛好小自己兩月,李明達笑道,“那你要叫我姐姐了,以後可稱我為兕姐,”

公主竟願意和她姐妹相稱。

程蘭如又歡喜又惶恐,忙謝過李明達,害羞地叫了一聲。

程處弼卻覺得有些越矩,萬萬不敢受此,忙請公主收回前話。

“我願意,蘭如願意,這事就成了,和你沒幹系。”

蘭如笑着點頭,轉而對程處弼道:“就是,和二哥沒幹系。”

李明達見蘭如和自己熟稔之後,脾氣果然如程處弼之前所言,是個愛笑爽朗的,就更喜歡她,讓田邯繕包了見面禮給她,還邀請她以後可以入宮常找自己玩。

“真的麽?我還從沒有去過太極宮,也沒有見過聖人。兕姐,聖人到底長什麽樣啊?有沒有三頭六臂?是不是特別神武?我之前問我二哥,他嫌我無聊,都不肯給我說這個。”蘭如有些興奮,特別好奇,就抛出一連串問題來。

程處弼一聽,就忙呵斥她不懂規矩。

蘭如就老實的閉了嘴,乖乖地低頭。轉即聽公主說沒關系,她就立刻活潑起來,擡頭滿面笑容,熱情燦爛如盛夏當空的明日。

“三頭六臂沒有,和你我一樣,都是兩條腿,兩個胳膊。神武的話,确實,沒人可及。”李明達簡單回答,随即看眼程處弼,然後壓低聲對她承諾,等她把手頭水鬼的案子辦完,就帶她見一見皇帝。

“多謝貴主!”程蘭如歡喜的行禮謝過。

李明達随後問程蘭如而今還喝藥調理沒有。

“高太醫說我既然沒有咳喘的症狀了,就可以停藥,以後也不用忌諱什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還是要多用些清肺止咳停喘的食物。”李明達聽着程蘭如的嗓子還是有些不對,時而聲音清脆,時而就帶些奇怪的雜音,有些黯啞,轉即囑咐程處弼還是再給她用十天半月的藥,鞏固一下。

程處弼依命,這就要随公主一起回宮。李明達卻不許,就留他現在家歇息,“別耗費過度了,晚上還要抓水鬼。這會兒在家歇着,等黃昏時,我們在曲江池邊彙合就是。到了那裏之後,我們先審三名目擊者,随後等天黑了,就抓鬼。”

程處弼謹記公主吩咐的過程,行禮謝過,然後目送公主去了。

“二哥,公主為何要讓我繼續吃藥?我已經好了呀。”

“讓你吃你就吃,從我跟着公主以後,就沒見公主的話有什麽說錯的地方。”程處弼囑咐道。

程蘭如點點頭,笑道:“我也信公主的,就是那藥方裏的每一樣東西都太名得了,家裏的錢還有大哥的俸祿,都花的差不多了。”

“錢的事你不必操心,我還借了些出去,回頭跟寶琪要就是。”程處弼道。

程蘭如應承。

午飯後,正是院裏随從偷懶小憩之時。忽然有人敲了程府的大門,打開一瞧,聽說對方是房府的人,小厮不敢怠慢,忙要去通知程處弼。

“倒不必如此麻煩,還讓你們郎君還走一趟。這是我家夫人聽說貴府二娘身子不好,特送來一些補藥,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就是一番心意,你們且收下就是,我這就回去複命。”落歌說罷,就命人把十多個錦盒送了進去,然後就帶着人去了。

速度之快,令看門的随從差點沒有反應過來。

片刻後,程處弼和程蘭如在正堂內,看了這些所謂不值錢的藥材,偏偏剛剛好,都是治蘭如喘疾的上等名貴草藥。

“貴人真多呀,蘭如命好!”程蘭如很開心的拍掌,表達高興,“二哥,這位盧夫人又是誰,她沒見過蘭如,怎麽會對蘭如這樣好?”

“你說的對,她沒見過你怎麽可能對你好。這是房兄給我的人情,因為東西要送你的幹系,不好直接用他的名頭,故才用了盧夫人之名。”程處弼嘆一聲,心裏真是越發感激公主和房遺直,這二位就是他的真貴人。

“那二哥以後要替我好好還人情。”程蘭如高興地命人把藥材都手下,沒心沒肺地對程處弼一笑,就帶着東西高高興興走了。總歸以後報恩的不是她,所以她不操心。

程處弼被妹妹耍無賴的樣,鬧得直笑。因下午還有案子要查,程處弼斟酌了下,還是改日登門去致謝房遺直。

太陽西斜,眼看快到黃昏。

光變得柔和了,在曲江池邊,看着暮色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柔美。

李明達自以為提前出發了,該是第一個到達約定地點。卻沒想到曲江池邊上,已經有人先到了。此人遠遠看穿着一身青色絹緞,身邊還帶着随從,背影颀長,身姿卓絕,十分有氣派。

李明達騎馬颠簸中隐約遠看,以為是尉遲寶琪,正感慨原來這尉遲寶琪的背影也如此清絕,不亞于房遺直,卻沒想到更近些時,發現此人就是房遺直。

房遺直聽到馬蹄聲,轉過身來,待李明達近些時,對其溫溫行禮。

李明達利落地騎跳下馬,不解問:“你怎麽來了?”

“寶琪怕鬼,求我替他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