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塵口裏含着一口水,盯住賀淵那張臉孔看了許久。不一留神……

竟然在緊張之中,自己把那口水咽了下去。

因為完全不會,又擔心嗆着賀淵,才磨磨唧唧沒有下嘴。

宋青塵在沒有人的帥帳裏獨自尴尬了一會兒,還是又去含起了一口水。這回他不再耽擱,将人扶起來,看了看位置,就閉眼對上了賀淵的薄唇。

意料外的溫暖觸感出來,也許是他正在發熱,唇上、口裏俱是燙的。只不過這人如同死了一般,口裏一下都不動彈。

宋青塵被他口中死一般的靜止,弄得心裏一陣慌亂。不待多想,趕緊把水渡了過去。

撤頭回來,宋青塵恍然想起,從前這個動作時,賀淵口中那物便如同游魚嬉水,端是一種勾撩之……

宋青塵猛剎住思緒,臉上一紅。片刻後卻又白了下來——如今,賀淵口中那物,只像死魚一條,沒有一點生氣。

……他會死嗎?

那個邱大力怎麽瞧都像小說裏寫的“走方郎中”、“江湖神棍”,還是專門靠宰人錢財、坑蒙拐騙為生的那種。何況從前宋青塵看過的武俠小說,有些情節交代——重傷失血後,不宜飲水過多。

所以這樣做真的穩妥嗎?

可是宋青塵想想,以賀淵的智商應該不會被他騙了,便又安下心來。

不确定這水下去了沒有,宋青塵稍微晃了晃他。他發絲跟着這種晃動,也來回搖着,人卻沒有任何反應。

宋青塵只覺得此時此刻,一切都是那麽滑稽。

這件事一旦有了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便沒了心裏的擔憂,宋青塵連着給他渡了小半碗水。這才歇了一口氣,扶他躺下,給他換帕子去了。

帳簾被人撩開時,宋青塵嘴裏還嚼着早已冷了的米飯,筷子上正夾着一根青菜。

他尋着動靜回頭,視線穿過被撩開的一處空隙,才發覺外頭天幕低垂,疏星隐約能見。營裏的道路上有幾名小卒,正在忙着升篝火。

撩帳簾的小卒面色驚奇地打量着他,沒敢進來,也沒說話。

宋青塵正準備與他問上幾句話,那小卒竟放下簾子撒腿就跑……

沒有多久,餘程神色憂憂地快步進來了。宋青塵漆黑的雙眸追聲轉動,恰撞入他視線裏。他人已經走到了宋青塵跟前,後頭的帳簾還在劇烈搖晃不止。

“手下說你……日頭落了也不掌燈,整個人頹靡……好似瘋了一般。”餘程見了他的狼狽模樣,頓覺小卒禀報的,也像那麽回事兒。

“怎麽才吃上飯?”餘程心裏餘悸未消,怕他真累出了病,也不顧許多繁瑣禮節。不問他同意,便自顧自坐下了。

宋青塵咽下嘴裏的東西,勉強笑笑:“沒有大事,奔波而已,原主的身體有些受不住。”

餘程狐疑地盯着他。

……“原主的身體”?雖然但是……王爺真的瘋了?!

“……啊,我是說,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受不住。”宋青塵累得腦子不太清明,恍然發覺自己說了胡話。

餘程将信将疑道:“也不知賀大人何時能好。附近的守備軍,可能還要彙來東大營。”

餘程忽然想起了什麽,“哦對”,他神色認真,“有件東西,是賀大人的,還沒來得及還給他。”餘程在腰間窸窸窣窣地一陣摸索,最後摸出兩枚将領的虎符,擱在桌上。

“這是他朔北軍的兵符,和東大營的兵符。”餘程望着這東西解釋道:“他的朔北軍拱衛京師勤王,現下駐紮在離此地二十裏的營地處,随時待命。他們只聽賀大人的。之前就有官員參劾這些朔北軍,說他們藐視朝廷。”

宋青塵擱下碗,回憶起了原著。

“勤王”是指,救君主于危難,由朔北而下,拱衛京師。

但是賀淵這支親信大隊,究竟是來“勤王”的,還是來逼宮篡位的?他讓餘程幫他盜出兵符,他的軍隊就可以打着“勤王救駕”的旗號,一路浩浩蕩蕩,暢通無阻,來了京師。再加上忽悠一波東大營。

這樣一來,賀淵瞬間擁有了二十萬大軍,駐紮在京城外。

而前頭只有三萬禁軍攔路,西邊只有西大營。即便西大營聽四叔宋瑜的,也只有八萬人馬。城裏的錦衣衛區區千人,何況他們擅長的是偵緝,不是守城作戰。

碾壓四叔相當容易。如果不在乎傳國玉玺,直接推翻舊朝改國號,那麽……

賀淵直逼皇城,奪這皇位,簡直如同探囊取物,容易的不能更容易。

但是賀淵他,究竟想不想要這天下?想不想要那個位置?

四叔宋瑜現在還在磨磨唧唧,是因為他想名正言順,想要傳國玉玺。皇帝大哥不可能把傳國玉玺給他,定還藏在某個機關裏……正思索着,餘程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思路:

“陛下留了一道密旨。”餘程滿面端肅,“陛下有旨,若他‘離奇’駕崩,我便将密旨以‘遺诏’的形式,公之于衆。冀王宋瑜已是強弩之末,王爺不必擔心。”

“密旨?”宋青塵将這兩個字咂摸了一下。

這道密旨必定是傳位遺诏。可原著裏沒有這個劇情啊。

皇帝大哥也害怕四叔狗急跳牆,下狠手把他變成冰涼的大行皇帝,送他躺梓棺。所以才留了最後一手?

那麽,兄終弟及,所以皇帝會傳位給……

宋青塵猛地一個激靈,滿臉驚愕地緩緩擡頭看向餘程。這件事真是太過于刺激了。

“密旨在什麽地方,我暫時不能告訴王爺。但我可以說,那是一個有機巧的地方。宣旨時,全京城的人們都會看見。”

餘程續道:“這件事,只有我,和那名看守機關的老伯知道。冀王并不知道。他以為有了西大營、控制了錦衣衛,就萬事大吉。”

宋青塵沉默片刻,啞聲問道:“皇兄現在,如何了?”

“冀王想要玉玺,暫時将陛下軟禁了,對外聲稱陛下病重。”餘程倒了杯茶,遞給他,“朝野大亂。”

餘程到底效忠的是皇帝,不論他私情如何,大義上,一字一句都在為皇帝考慮着。

“我多日前就發覺,北鎮撫的錦衣衛都不太對勁,暗中找過賀大人。賀大人堅持,如果事情有變,他就與我互換身份,留在京裏。而我則以他的身份,來東大營。”

聽到這裏,宋青塵不由擡頭,往竹榻那處看了看。

賀淵依然“睡”得安詳,手臂放松的垂在榻上,手背微微拱起。

“今晚我照看他,不用差人來了。”宋青塵低聲說着,“若沒有他,我怎麽可能活到現在。”

餘程立刻焦急起來,“王爺,密旨上……”,他暗示得相當明顯,但還是沒有明說,“王爺萬金之軀,不可過度操勞。”

宋青塵只淡淡嗯了一聲。

只一兩天而已,他累不死。

但以他的觀念,讓別人、尤其是邱大力過來,天天給“總督”喂水擦身,他實在不能接受。

誰知道邱大力那厮,會不會趁着“總督”昏迷,偷偷占點便宜?!

餘程看他固執地勸不得,便也作罷。他揖了一下,默默走了。臨出帳,還回過頭來,視線猶在宋青塵面上流連。

宋青塵也疲累得很,丢了碗筷就想沾枕頭睡。待小卒送來洗漱的清水時,他竟然已歪在小榻睡着了。

聽到動響後才驚醒,叫人退下便起來擦身。

摸了摸自己,一身涼滑。約是原主體虛,加之連日勞累,身上便熱不起來。

宋青塵擱下帕子,轉念一想。

竹榻上那人,不是正發熱麽,豈不是正好。

宋青塵利落褪了衣裳,翻身上榻。他低頭斜了賀淵一眼,得意道:

“便宜你了。”

他不着寸縷地躺了,沒有猶豫地抱住他。方抱住了,便情不自禁朝他腹上摸了一把。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便宜誰。

這不重要。

想起時候不早了,宋青塵又喂了他半碗水,才起身去熄燈。

帳外篝火依然明亮,火苗時而竄動一下。

餘程正端着補氣的湯藥過來,想要叫宋青塵喝了。然而他剛走近帥帳,便瞧見帥帳燈還亮着,一個薄削的剪影上了大榻。

不消多想,那必然是宋青塵。

可是他去的地方……分明是賀淵躺的那張大榻!

所以他們是抵足同眠?!

餘程一時怔住,腳下再挪不動,停在帳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糾結着,驚覺那人将榻上之人扶起,剪影脖頸交錯。餘程明知道那是在給賀淵喂水,可正因為只有剪影,反而更引人生出些绮思遐想。

餘程不自制地想起,不久前他匆匆進去,正撞上的那一雙漆黑瞳眸。

而面前兩人剪影仍在交疊微動,他覺得臉燙,不由挪開兩步,想要遠離身旁的火盆。

燈倏然滅了,截斷了餘程此間所有的绮想。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不由摸向kua間。旋即驚得一身冷汗,一路疾走離開了。

營地晨操極早。天微微亮,便聽見外頭有了長官的口令聲。

宋青塵勉力睜開困乏的雙目,眼前是賀淵的側顏,直鼻薄唇,仍是俊逸,卻全然失去了他醒時的銳氣。當時護城河上,那一躍沖天的悍勇之氣也全不見了。

宋青塵伸手,想觸碰上他舒展的眉眼。

忽地,門口傳一聲結巴的訓斥:

“你你你……!你大膽!”

宋青塵驚得一把抄起中衣,遮了身體,這才起身偏頭看去。竟是邱大力帶着藥箱來了,似是要給賀淵換藥。

“……你這小倌兒!竟然……竟然趁總督負傷,爬上總督的床!!”

邱大力走近了兩步,趕緊停住,又捂上眼睛,另一手用力指着他喊道:“啊呀……你竟然還不穿衣服?你真不要臉!你對總督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