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達剛離開立政殿,就瞧見魏征穿着一身整潔的官服,畢恭畢敬的從虔化門徐徐邁步而來。

李明達就駐足不走了,等着魏征朝她來。瞧他手上拿着個明黃奏折,李明達此刻倒是很好奇裏面的內容有沒有‘公主’二字。

魏征從見到晉陽公主後,忙疾步而來,忙給公主行禮。

“魏公不必客氣。今兒個是要參誰麽?”李明達眉眼含笑,試探魏征。

魏征怔了下,然後下意識地把折子往自己的身後藏。

李明達見狀,料定這折子裏說的是自己了。

“剛好我們一起去。”李明達又笑道。

“貴主難道不是剛從立政殿出來麽?”魏征臉上有些緊張之色,其實他是不願當晉陽公主的面呈報這個奏折,畢竟他對晉陽公主有諸多欣賞之處,當然也有其它的心思。雖說這心思可能是妄想,但還是有些希望,魏征不希望自己的一本參奏,直接毀了這一層關系。

“剛只不過出來透透氣,阿耶批閱奏折太過耗費心神,我叫人給他備些參湯補補身子。”

“貴主悉心侍父,孝感微臣,敬佩之至。”魏征行禮贊嘆道,然後想想自家兒子,好像不曾這樣關心過自己。至于女兒,倒也算孝順,但就是古板過頭了,一直規規矩矩的,遠不如晉陽公主亦靜亦動這般可人。

晉陽到底是聖人親自教養的女兒,非比尋常,令人豔羨不來。

魏征在心中感慨完後,就見公主回身往裏立政殿去,他也忙跟上。魏征心裏有點犯嘀咕,琢磨着一會兒面聖怎麽說才合适。

“說起來從安州一行之後,好些日子沒見着魏大郎,近來都在忙什麽?”李明達知道魏征的軟肋在兒子身上,所以就試着提了提魏叔玉,看看會不會有用。

魏征愣了下,忙道魏叔玉這些日子都在家讀書,十分勤學,不曾出門。

“這倒難得,世家子之中,多以父輩功勳為榮,不思進取居多。”

魏征心下一喜,嘴上卻謙虛表示:“他也不過是瞎讀書,沒什麽上進心,我和他阿娘總說他。”

“曉得讀書就是好事。我記得小時候他在立政殿和我玩,也是不愛搭理我,只讀書。”李明達笑道。

魏征忙解釋:“他小時認生,開始不熟悉公主,才那般裝一裝,後來和公主熟了,我瞧他和公主玩得挺開心。”

“是挺開心的。”李明達想起魏叔玉被自己欺負得哭鼻子的樣子,嘴角的笑增添幾分。

魏叔玉小時候模樣就長得周正,很受人喜歡。遂也因此讓他自以為十分厲害,過于看高自己。李明達就是看不慣他總是以“我最美最受歡迎”的姿态,拿着架子和她相處,遂當她發現魏叔玉怕蟲的弱點後,就沒少想主意吓唬他。每次魏叔玉都會被她‘設計’得哭鼻子,害得李明達想笑又不能笑,只能幹忍着。

“不過這孩子兒時有點膽小。我還記得他小時候怕蟲,有次和公主在樹下玩,也不知怎麽地,書上啪啪掉了很多蟲子,吓得他嗷啕大哭。公主卻穩穩靜靜,還在一邊面不改色的幫他驅趕身上的蟲子。當時臣見公主那般,料定公主将來必定非同凡響,同時也恨他不争氣。”魏征說到這裏,就對李明達又行一禮。

“我聽魏公此言,倒安心了,我确實如魏公所言,是個非比尋常的女子,比如為官。”李明達目光深邃地看着魏征。

魏征怔了下,瞧公主此刻面色肅穆,周身所散發的氣勢,竟忽然有點慌了。要知道他可是個面對聖人發威都會面不改色的人,對個小女孩,他這還是頭一遭。

“魏公先請。”李明達站在立政殿門口,伸手示意。

魏征忙道不敢。

李明達笑,“說笑了,走吧。”

魏征也就不客氣了,然後依命先邁步進殿了。

李世民受了魏征的請禮之後,看眼去而複返的李明達,瞧其對自己偷偷吐了下舌頭,自然明白這小丫頭的鬼心思。

李世民樂了,側了下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坐姿,笑眯眯地問魏征有什麽本子參奏。

魏征遲疑了下,但還是下跪雙手奉上,“臣确有本上疏,卻不是什麽急事,聖人若此刻繁忙,也可稍後再閱。”

“不忙,拿來看看。”李世民道。

魏征便只好把手中的折子遞到方啓瑞手裏。

李世民接過折子打開一看,然後掃眼李明達,問魏征:“你覺得公主做官前所未有,不成體統不合規矩?”

魏征應承稱是,解釋這自古以來沒有女人為官的,男耕女織各司其職,不該逆行,令陰陽失衡,否則必定會造成朝堂大亂。

“啊,這理由……你有什麽話講?”李世民挑眉看向李明達。

李明達搖了搖頭。

魏征怔了下,他本以為以公主才華智慧,必定會來反駁自己,彼此來一番唇槍舌辯,卻沒想到此刻她竟一句不言。

魏征忙給李明達磕頭,告知其只需遵守公主的本分便可,朝堂之事,自有相應的官員處置,無需她費心操勞。

“魏公不必給我行禮了,我受不起,”李明達嘆道,“在魏公眼裏,我是連個八品官都不如的吃閑飯公主,又哪配得起你堂堂超一品的國公對我行禮。”

“萬萬不敢,臣并沒有此意。”魏征不解地辯解道。

“那我問你,以我近些日子破案的成果來看,我是否可堪當刑部司主事一職?”

“這……”

“我做不了官,非我不堪此任。那是為什麽?只因為我是女子,因我們女人生來就低男人一等?便是女子才能比得過一些男人,可以同樣和男兒一樣報效朝廷,卻終究因為是女子這一緣故,她就永遠都不如男人了。且不說普通夫人了,便我身份貴為公主,乃是聖人之女,也免不了這個俗。”李明達冷笑道,“所以我很懂魏公的意思了。錯不在于我不能勝任,而僅僅在于我是女子。這我自然要認命了,我就是女子,這個事實我改變不了。”

李明達說罷就跪地,要把李世民剛剛送給自己的聖旨送還回去,表示自己不想給父親增添被人诟病的麻煩。

“什麽麻煩,什麽诟病!你是我的麻煩麽?你給我起來!”李世民被激怒了,轉而瞪向魏征,“誰說女兒不如男人,長孫氏就勝過千千萬萬男人。魏征!我萬沒想到,你才智雙全,通明達理,卻也有今朝愚鈍之時!公主的官是朕賜的,朕覺得她才華橫溢,堪當此任,她就當得!你若想質疑公主為官一事,也可以,你拿出真東西來說話,勿以公主性別做借口,此理由太令人作嘔!”

李世民料到魏征對此事會有異議,但他沒想到魏征會膽敢質疑他寶貝女兒不如男人。李世民想想就氣,讓魏征快滾,不要繼續在他跟前礙眼。

“父親切勿發怒,魏公想來初衷是好的,他自己不知道此想法是錯的。誠如魏公曾經勸谏父親時所言,‘誰都會犯錯,做事難免有功有過,緊要就在于是否能及時自省’。魏公既能發現別人的缺點提出勸谏,也必然會自我檢省。兒臣相信,這件事魏公回頭會想清楚。”李明達替魏征‘求情’道。

這一番話既顯得李明達大度,又通情理。

李世民火氣稍稍下來了,但還是打發魏征趕緊離開,并且提醒他下次進谏之時最好想清楚事情的對錯,再來打擾他。

魏征一面謝過李明達幫忙求情,一面應承李世民,而後緩緩退下。

出了立政殿後,魏征臉色就陰沉下來,随即乘車回府。

“今日你回來的倒早。”裴氏見他,禁不住感慨道。

魏征皺眉,沉着氣坐下來,“別提了。”

“還有你不愛提的事?倒說出來聽聽,讓我高興一下。”裴氏半開玩笑道。

魏征瞪一眼裴氏,反正事情憋在自己心裏也難受,不如就說出來給她聽聽,遂就将自己參本的經過講給了裴氏。

裴氏一聽晉陽公主的話,挑着眉,眼睛放着光彩。她連笑了幾聲,直嘆她說的好。

魏征等了會兒,見裴氏贊美完晉陽公主之後,就低頭喝果汁,不理會自己了。魏征有些等不及,追問裴氏:“這就算完了?”

“完了,不然還要我說什麽,再說都是得罪老爺的話。可不敢,以後叫我如何在這個家立足?畢竟這女子比不得男子,總是低男人一等。”裴氏咂了下嘴,面色不悅地說道。

魏婉淑這時候來請安,只聽到母親後面的話,很是不解問:“阿娘為何這樣說,女兒為何就比男兒低一等?”

“卻不是我說的,問你阿耶去。”魏婉淑一聽話是來自父親,卻不敢直接問,只是用目光探過去,帶着幾分拘謹和恭敬。

魏征特意瞧了瞧魏婉淑,禁不住又和宮裏那位對比。晉陽公主與聖人之間父女情深,親密無間,真是羨煞了朝中的大臣們。大家都說還是女兒好,貼心,是兒子所不能比的。可是他的女兒婉淑,在自己面前為何這樣拘謹?

“你過來。”魏征喊魏婉淑道。

魏婉淑一聽這話,瞄一眼魏征,然後步伐遲疑地走到魏征面前。魏征正要擡手,忽見魏婉淑行禮,又一次給自己請安。

魏征皺着眉頭,“你在我跟前,怎麽總是一副古板模樣?”

魏婉淑:“女兒沒有,只是敬着父親罷了。”

裴氏皺眉,“你別吓壞了她。婉淑還不夠乖巧?論這些世家女孩子們之中,就沒有才德穩重能比過她的。”

“我不是這意思。”魏征悶道。

裴氏随即喊魏婉淑到身邊來,仔細跟她解釋剛剛那句話的緣故。

魏婉淑驚訝看向魏征:“父親因晉陽公主被聖人封了個八品官,就參本上疏?”

“可不是麽,結果被晉陽公主一頓奚落。雖說咱們是一家人,但這次我挺公主,公主說的話沒錯,誰說女兒就不能為官了,誰定的這規矩?”裴氏抓着魏婉淑的手,“世上有多少女兒賽過男人,就因為世俗的幾句話,才德全都湮滅在後宅裏頭了。”

魏婉淑看眼魏征的神色,跟母親點點頭,“我贊同母親,更贊同晉陽公主。”

魏征冷着眼盯她們娘倆,冷哼一聲。

裴氏打口型,讓魏婉淑先退下,忽然想起魏叔玉,問她:“你大哥近日忙什麽?”

“不知,還在閉門讀書吧。從上次我過了生辰之後,他就一直閉門在書房苦讀。”魏婉淑道。

裴氏滿意的笑了笑,打發走魏婉淑,轉即就對魏征感嘆他們大兒子勤學刻苦,真該好生獎勵。

“這孩子一直很有上進心。咱們家的孩子真不是我誇,沒有一個不好的,還是郎君做了好的楷模。”

魏征瞥眼裴氏,面色微微緩和了些。

裴氏接着道:“但郎君在處置晉陽公主的事兒上,太過了,小題大做。我瞧聖人也有分寸,不過是給公主一個刑部司主事的官,八品而已,沒什麽緊要,你至于為此非在聖人跟前讨嫌,在公主面前鬧個沒臉?還想咱兒子尚公主呢,被你這麽折騰,什麽戲都沒有了。”

魏征瞪眼裴氏:“你懂什麽,這是公主一人當官的事麽?我當時只想着不能破了女子在朝為官的先例。但而今話說出來,倒真如晉陽公主所言,是我古板了,沒能看得起女子。其實想想,這女人做官了能怎樣,男人都能做官,女人如何不能。我确實被老舊想法束縛了,缺乏自省。”

魏征扭着眉頭,唏噓感慨。作為谏臣,他若是只學會了去挑別人的毛病,而未能認清自己身上的問題,才是徹底的失敗,贻笑大方。

魏征在嘆氣,話放軟了,感慨這次是自己的錯誤,他會立刻寫一封檢讨信,呈奏給聖人。

“這就對了,剛好也讨了公主的喜歡。”裴氏勸慰魏征,“以後明知道攔不住的事情,卻不要去攔了。耽誤我們兒子的終身大事,看我不跟你急。”

“你還真有臉說這些,尚公主的事是你想就能有的麽,以後這樣的話少說。可不可以,能不能行,那都要看聖人的意思。”魏征道。

裴氏緊盯着魏征:“知道,也就和你私下說說。還有,你就不能少挑點聖人的毛病,讓他也喜歡喜歡你。”

“閉嘴,你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麽!”

“還自省呢,郎君一句‘你個婦道人家’顯然還是瞧不起我們女人。公主罵你真是罵輕了!”

裴氏瞪一眼魏征,她脾氣素來還算溫和,今日真來氣了,起身甩着帕子就走了。許是她從公主的事裏,得來了魄力所致。她們女人也是人,如何就不能比得過男人。

“诶,你——”魏征看着發脾氣而去的裴氏,怔了怔,然後氣得拍了下桌子,“都翻天了。”

……

魏婉淑從父母那裏出來後,就惦記起大哥。說起來她大哥是反常了,閉門讀書這麽久,卻不出來吭一聲,可不像他的習慣。

“去廚房端雞湯來。”

魏婉淑随後去了魏叔玉的院子,問了家仆其去處,得知其果真在書房,就敲門問候。

半晌,魏婉淑才聽到屋裏傳來一聲低沉的應承。

魏婉淑推門而入,就見魏叔玉正一手托着下巴,在桌案邊坐着,眼前還有一副沒做完的畫。

魏婉淑瞧那畫,好像是山水,但樹不像樹,山不像山,亂糟糟一通。她依稀能看出山水畫的輪廓,真真算她眼神好。

“心怎麽這麽亂?”魏婉淑把湯放到魏叔玉跟前。

魏叔玉一把把桌上的畫揪起,搓成一團扔在地上。他轉眸斜睨魏婉淑,本是一臉不耐煩,卻因為容顏俊俏,反而冷峻得更加好看。

“你有事?”

魏婉淑讓他先把參湯喝了。

魏叔玉吸口氣,耐着心思接過碗,一口飲盡,然後讓魏婉淑有事說事。

魏婉淑就把父親參本晉陽公主的事告知了魏叔玉。

魏叔玉聽得眉頭狠皺,然後不悅地瞪向魏婉淑,“和我說這些幹嘛?父親那般做,自然有父親的道理。”

“但你不知道的是,父親反被晉陽公主給駁斥回來,害得他被聖人好生訓斥了一通。”魏婉淑随即佩服的嘆道,“晉陽公主果然是晉陽公主,與別個不同,令人佩服。”

“自然不同,她自小在聖人跟前長大,眼觀寬闊,非你能比。不過這種事倒是少見,以往都是聖人對朝臣撒火,她為朝臣說情。”魏叔玉道。

魏婉淑盯着魏叔玉的面容,笑意綿綿。

“為什麽這麽看我,還這樣笑,什麽意思?”

“大哥真了解公主。”魏婉淑悠悠嘆道。

“我自然了解她,你別忘了,小時候和她一同玩鬧過幾年,她的性子如何,我該是比你會清楚一些。”魏叔玉說到這裏,微微低垂眼眉,表情中摻着些許疑惑。

別瞧他嘴上如此說,其實而今他心裏也沒底了,以前晉陽公主見到他的時候,因更熟稔的關系,終究是待他比別人熱情一些。但從上次在府門口自己被無視之後,魏叔玉才漸漸反思發現,公主這小半年來對他其實并不算熱情,萬不如從前。

因為他一門心思想要拒婚,和公主保持距離,之前竟都沒有注意。但這回看清事實之後,他越想越覺得憋屈了,更覺得丢臉。父親之前罵他的話沒錯,他有些自作多情,竟以為自己必然是聖人內定的晉陽公主的驸馬第一人選。

“大哥這是怎麽了,瞧着一副沒生機的模樣,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以開解的事,才這般悶在家中不出門?”魏婉淑問。

魏叔玉搖了搖頭,“說了你也不懂,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

魏婉淑應承,起身要走。

魏叔玉忽然叫住她。

“怎麽?”魏婉淑問。

魏叔玉:“你剛說公主駁斥了父親,結果呢,她到底做成官沒有?”

“該是做成了,不過也沒确切消息,還要大哥自己去打聽了。”魏婉淑對魏叔玉別有意味一笑,轉身就去了,邊走還邊嘟囔一句,“我覺得滿長安城,就唯有大哥比得過那房世子了。”

魏叔玉聽此話一怔,随即眼底冒出神采。他沉默片刻後,就從凳子上起身,背着手在屋子裏徘徊,吩咐随從備水,他要沐浴更衣出門。

周小荷一直在荷塘邊扯着柳葉邊等魏婉淑,見她終于回來了,周小荷用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香汗,迎了過去。

“不就問個安麽,怎去那麽久?”

“遇到點事,多聊了會兒,聽說大哥不出門很久,我又去看一看他,倒叫你久等了,抱歉抱歉。”魏婉淑笑道。

周小荷嘆一聲,憋嘴搖頭道:“也沒什麽,反正我無聊,沒事。表姐,我想着我在這也呆的夠久了,該回家了。”

周小荷說罷便面目沮喪,倚靠在水榭邊,看着荷塘裏戲水的鴛鴦,“倒羨慕它們,成雙成對的。”

“誰說房世子中意晉陽公主,就一定能娶她為妻。公主何等人物,可非随便什麽人就可肖想。你別忘了,房世子當初可是當着聖人的面說過不娶公主的話,而且他們房家也已經尚了一位公主,再尚另一位,是否顯得太過了些?便是長孫家,也未曾有此榮耀。”魏婉淑分析道。

周小荷一聽這話,來了精神,“表姐,您的意思是說我還有希望?”

“是。”魏婉淑拉着周小的手,湊其耳邊又小聲說了幾句。鬧得周小荷臉紅,立刻跺腳,捂着臉躲開不看魏婉淑。

“機會難得,看你怎麽把握了,我也就只能提醒你到這一步。不過卻要為我保密,若是我阿娘知道我給你出這種主意,不僅你丢臉,會被請出魏家,我也沒處放臉去。”

“表姐放心,這事我有分寸,我定然不會賴着表姐,即便是真有人質疑,我定然咬死說是巧合。”

魏婉淑笑着點點頭,然後拍拍周小荷的手背,“好妹妹,得閑還是多讀讀書,那房世子學富五車,你若是真有機會和他說上話,卻也的有些內裏才能吸引人家的注意。”

“我琴棋書畫都可以。”周小荷自信道。

魏婉淑看她:“誰跟你說的?是不是你晉州的那些小姐妹還有你身邊那些下人?”

周小荷點頭。

“在晉州,貴族女子之中,你地位算是高的,大家自然捧着你。至于那些下人之言,有誰會找死敢挑主人的不是?別怪表姐說實話,你樣樣都有待提高,不然你在京城貴女之中只能勉強算是末等。”魏婉淑解釋道。

“啊——”周小荷尴尬不已,“真的麽?”

“這點學東西的謙虛之心都沒有,我勸你還是盡早放棄,別肖想那樣厲害的人物。你是不清楚,有多少世家女盯着他呢。這麽和你說吧,就今年這半年,盧夫人明裏暗裏為房世子回絕的親事已經不下二十個了。”

周小荷聽此言,既高興又擔心。高興自然是她眼光好,擔心是因為怕自己不夠格。周小荷忙點頭稱是,發誓一定要惡補,好生學習。

“明日我就為你安排幾個女先生教你,我也跟着一起學。”魏婉淑道。

周小荷激動地抓着魏婉淑的手,感激不盡。

……

刑部。

李明達穿着一身佛頭青袍子,腰束藏藍蛛紋犀帶。她挺直後背騎在馬上,身姿挺秀。刑部守門衙差遠遠一瞧,心裏就啧啧嘆起來,這是哪家的小郎君這般清新俊逸,真是好看,偷偷多瞄兩眼都覺得不夠。

李明達下馬的時候,刑部的衙差倆忙湊上來,笑眯眯的詢問李明達來此何事。衙差态度很好,一則是看李明達的衣着貴氣,二則是看臉。

“李道宗犯事了,關洪波也被貶黜,而今你們刑部管事的是誰了?”李明達問。

衙差一聽這位少年直呼江夏王的名字,震驚不已,料知她身份必定不一般,忙告知她而今刑部最大的官就是另一位刑部侍郎李大亮。

“那你就和他說,新任刑部司主事前來和他報到。”李明達道。

衙差怔了下,然後拿異樣的眼神打量李明達。他當時是什麽貴族來了,原來只是新任刑部司主事,區區八品官而已。不過就是八品,那也比自己級別高。

衙差狐疑應承一聲,這就去了,但和李大亮回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把外頭那位漂亮的少年告了一狀。

“上來就喊江夏王的名字,還讓屬下告知您他來報到了,似乎有讓侍郎您親自去迎的意思。”

李大亮八字眉一撇,把整個“八”中間的距離拉得更大,“喲,這是哪來的不懂規矩的毛頭小子,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活祖宗,把他叫進來!”

衙差應承,出去片刻後,就将李明達引進來。

李大亮揚着下巴,雙腿岔開,氣勢十足的盯着門口起來的人,一眼瞧清這位的臉,李大亮愣住了,接着慌忙起身,拘謹得不知如何是好,要下跪,卻不知道自己這麽下跪對不對。

衙差見狀,吓得心亂顫,料知自己多言了,這位少年看來還真是一位貴人,只是為何貴人會做個區區八品官,就叫人鬧不懂了。

李大亮:“屬下見過公——”

“是我見過你,新任刑部司主事李兕,見過李侍郎。”李明達拱手行禮道。

李大亮腿有點軟,趕緊扶了扶手邊的桌子,抖着唇道:“免、免禮,快、快坐!你們都下去都下去。”

說罷了,李大亮見人都走了,趕緊腿一彎,給公主下跪請禮。

“好久不見了,李侍郎。”李明達大方地喊一聲,找個地方坐了下來,程處弼和田邯繕等人,随即就守候在自家公主身後。

公主氣勢十足。

李大亮賠笑表示:“屬下一個侍郎,也沒什麽大事要奏,所以不常出入立政殿,見公主的機會自然就少。”

“以後你就可以天天見我了。”李明達令田邯繕宣旨。

李大亮磕頭接旨,被免禮起身之後,就賠笑道:“公主真要做刑部司主事?”

李明達看一眼他,“怎麽,你也鬧意見?剛魏公已經把我參了,你要是感興趣,也可以參一本。”

“不敢,萬萬不敢。只是公主在刑部的身份,這是說還是不說?”

“暫且不用說,等我做出點功來了,說出來大家也信服。”李明達道。

“屬下遵命。”李大亮忙高興地行禮應和道,“不過這件事魏公既然已經知道了,只怕瞞不了多久。”

“知道。”李明達想了下,然後笑着對李大亮道,“不如你打發個小吏去,通知一下魏公讓他幫忙瞞一會兒,他或許還會領情。”

“他?只要不挑毛病,把屬下臭罵一頓,屬下就感恩戴德了。”李大亮說罷,就提筆寫了兩句話,裝進信封內,随後就喊了個人來,讓其把信送到魏家。

“王長史的案子,轉交給大理寺了?”李明達問。

李大亮搖頭,“不算轉交,此案情況嚴重,遂是大理寺和刑部同查。”

“那我現在能做什麽?”李明達問李大亮。

李大亮忙道不敢當,“貴主想查什麽就查什麽,刑部司本就掌核秋審、朝審各案。王長史一案就在其列,尉遲二郎家無名爛首屍案也在其中。”

“李大亮,你行啊。”李明達笑得更開心,直嘆他有前途。

李大亮害羞的讪笑,忙道不敢當。

“一進門你就跟我說了好幾個不敢當,但我瞧你卻是個最敢當的。反應機靈,對刑部掌握的案件也有頗深的了解。最要緊是,你這馬屁拍得好,深得我心。我這次來刑部,開頭最想辦得就是這兩件案子。”對于李大亮的‘恰到好處’,李明達很領情。

李大亮十分開心地謝過公主的贊美,“大亮願為公主鞍前馬後。”

“不用為我,你只需要為大唐鞍前馬後,我就欣賞佩服你。”李明達說罷,去了刑部司主事的辦公房間瞧了瞧,田邯繕帶着幾個人留下要重新打掃布置。李明達也不攔着他,只帶着程處弼等六個人,立刻從刑部離開,前往風月樓。

守門的衙差再見到李明達,忙笑眯眯得行禮喊:“李主事。”

李明達直接騎馬去了。對于這種陽奉陰違的兩面派,李明達眼裏向來不願多看一眼。

到了風月樓前,一陣風來,淡淡地龍涎香飄了過來,李明達尋香望見了從街那頭騎馬過來的魏叔玉。

身上的熏香換了,倒是奇怪。

李明達掃眼魏叔玉,跳下馬就要去風月樓,就聽魏叔玉加快騎馬的速度,急忙下馬過來了要和她行禮。

“魏世子,在這種場合不合适。”程處弼提醒他要隐瞞公主的身份。

魏叔玉愣了下忙拱手喊:“見過十九郎。”

“十九郎而今是刑部主事李兕。”程處弼又道。

“見過李主事。”

這時候尉遲寶琪和長孫渙騎着馬高高興興來了,他們見到李明達後,連禮都不行了,只是拱手如朋友之間見面一樣。

“恭喜啊,聽說十九郎成了李主事,好事,真是好事。”尉遲寶琪嘆道。長孫渙附和。

李明達就對他二人甜甜笑,指着他們兩個,“以後在長安城都老實些,不然小心我把你們都抓進刑部大牢。”

“是!”長孫渙和尉遲寶琪異口同聲道。

魏叔玉見他們之間的關系這樣熟稔,再想想公主和自己剛剛的拘謹疏離之态,心裏難免在對比之後有落差,難受不已。

“诶,叔玉怎麽在這?”長孫渙問。

李明達也看向他。

魏叔玉忙道:“我是替父親來道歉的。”

說罷,魏叔玉就對李明達也拱手行了個淺禮,就他父親之前在朝堂上的言論表示致歉。

長孫渙和尉遲寶琪互看一眼,雖不知是什麽事,不過魏公什麽脾氣大家都清楚,既然魏叔玉說他父親道歉,那必然是公主做官這件事刺激到了魏公上疏的那根筋。

“小事情。”李明達說罷,就邁步進了風月樓。

長孫渙和尉遲寶琪也跟着進去,魏叔玉站在原地,尴尬地不知是走是留。

這時候尉遲寶琪回頭喊他,“一起啊?”

魏叔玉忙感激笑一下,立刻快步跟上。

房遺直早已經來到風月樓,親自帶人搜尋了一圈。

随從落歌萬分不解:“奇怪,沒有暗道暗室,就這麽大點的地方,人怎麽會憑空沒了。”

李明達從風月樓門口往裏走,越往裏走,眉頭就皺得更深。

房遺直前來迎她。

李明達忙伸手示意他不必行禮,目光搜尋,全神貫注地聞着風月樓內的味道。确認方向之後,李明達就順着味道一直走,越走越可以清晰地聞到這種特殊的味道。她在想會是什麽原因,導致這種味道産生,腦子裏畫出幾個可能性……

随即,她狠狠地皺着眉頭,眼睛裏透着一絲絲驚恐之狀。

房遺直見她此狀,忙上前輕聲問她怎麽了,可是覺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