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更好奇公主的獎勵是什麽?”房遺直認真看李明達。

“獎勵當然有,平了!”李明達道。

房遺直好奇看李明達,“什麽叫平了?”

“虧你還過目不忘,這就不記得了。當初大家騎馬比試,你和尉遲寶琪等人都輸給我了,你們每個人都欠我一個‘要求’。而今這‘要求’我還留着,一個都沒有用。你合适了,而今可以把‘要求’讨回去。”李明達道。

房遺直也憶起此事,淡笑道:“卻一碼歸一碼,公主‘要求’遺直做的事,遺直不會賴賬。但今天的獎勵,還是獎勵,公主也不能賴賬。”

“看來你很想要我的獎勵了,”李明達搓着下巴想了想,“你乃國公府的嫡子,也沒什麽好缺的東西,一時還真想不出來送你什麽好。你想要我獎勵你什麽?”

“什麽都行,只要是公主的獎勵就可以。”房遺直不挑剔道。

“我現下沒什麽東西在手,倒有個好玩意兒給你家黑牛,”李明達從腰間取出一個金鈴铛來,遞給房遺直,“今晨我翻妝奁,在底下掏了個我小時候戴的玩意兒。我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特別調皮,喜歡到處瞎跑,父親見宮人看不住我,就叫人弄了個鈴铛戴在我手腕上,如此就知道我人在哪兒了。上次在斷崖處,你不是說你家黑牛丢了麽,你讓它戴這個,從此以後你就容易找到它了。”

房遺直點頭,伸手要接,李明達突然縮手回去,似乎後悔不想給了。

房遺直側目看她。

“對了,你家黑牛是只貓,要抓老鼠的,戴了這個,它還怎麽抓老鼠?”李明達擔心問。

“它是個挑食的,不吃老鼠。”房遺直伸手,然後看着李明達,“貴主難道後悔了,不想送?”

“一個鈴铛而已,我有什麽後悔的,送你就是。”李明達一激動,直接把鈴铛拍在房遺直的手上,兩廂手掌相觸,可立刻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李明達怔了下,緩緩縮了手,看了眼房遺直,瞧他正斂目垂眉只顧着盯着他自己手上的鈴铛,李明達方覺得沒那麽尴尬。

房遺直握住金鈴铛,随即将金鈴铛塞進懷裏收好。二人也開始分工,房遺直負責提審王豐收,李明達則帶人去王豐收的房間查找證據。

王豐收的屋子雖然陰暗,光鮮不是很足,但李明達一進門,就看到幾只蒼蠅從王豐收的床下飛了出來。

王豐收的床底用青色的粗麻布圍擋了起來。李明達當即命人掀開圍布,搜查床下。這時候侍衛從床下拉出一個竹筐來,裏面疊放着一些粗布衣裳。

跟在李明達身邊的公主府管家,忙介紹說:“公主府三等以下的下人沒有衣櫃,衣服都是這樣湊合地放在床下竹編的筐簍裏。”

李明達轉即掃視屋內其它地方,除了屋中央有一張簡陋的桌子外,東西倆方向還有三張床,樣式布置與王豐收的差不多。

管家接着介紹道:“另三位也和王豐收一樣,都是車夫。”

李明達點了點頭,接着繼續看向那邊仍在搜查證據的侍衛們。

侍衛們将筐內的衣服翻了個底兒掉,而後前來跟李明達回禀,“回主事,除了衣物,屬下們沒搜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從當上刑部司主事之後,李明達就要求随行的侍衛們在宮外只叫她為“主事”,先養成習慣,也省得以後在別家查案的時候,他們脫口露了她的身份。

李明達此時又看到有幾只蒼蠅從床底下飛出。

“衣簍裏若是沒什麽緊要的東西,再往裏看看,細致些。”

侍衛立刻領命。因為床底比較陰暗,也比較低矮,侍衛幹脆丢了手裏的刀,跪在地上,把頭探進去尋找,終于在床裏面的牆根底下,找到了一把生鏽的砍柴刀。

刀上沒有血跡,看不出什麽特別,但李明達卻可清晰地聞到上頭的血腥味。

李明達命人帶着刀,回了房遺直那裏。

王豐收正跪地哐哐地磕頭,對房遺直大呼喊冤,聲音嘹亮,底氣十足,聽起來他好似真得蒙冤受屈一樣。

李明達讓侍衛把刀丢在了王豐收跟前,冷言問他作何解釋。

“這是奴在進公主府前,在家做農活時用的刀,可以砍柴,也可以收莊稼。奴雖然已經賣身為奴了,但卻不忘老父親死前對奴說過的話,做人不可忘本。種地務農就是奴的本,奴為謹記祖訓,就留這把刀在身邊做個念想。難道就因為奴有這麽一把普通的砍柴刀,奴就成了殺人兇手?冤枉啊,奴冤枉!”

王豐收哭喊的時候,有兩只蒼蠅落在了刀片上,來回緩慢的爬。

“刀表面的血跡可以洗幹淨,但洗不掉那上頭的血腥味。若誠如你所言,這是你為奴以後,留下來的念想,”李明達問管家王豐收賣身幾年,得知其進公主府已經有五年後,又問王豐收,“放了五年不用的鏽刀,會這般招蠅麽?”

王豐收怔了下,随後看着刀上落得五只蒼蠅,愣愣地表示這不算什麽。

李明達随即讓人把刀放到外頭去,沒一會兒,好多只蒼蠅就聚在了刀刃附近,越來越多。

王豐收見狀,有些驚恐,但還是很咬牙說從他前段日子确實用這把刀殺過雞,但就是不承認殺人。

“巧言強辯。”李明達随即命人将王豐收押送至刑部大牢。

随後,房遺直就親自前往王豐收曾所在的馬黃村調查情況。

李明達則被城陽公主李靜蓉硬留在公主府用飯、閑聊。

杜荷在旁作陪,他倒是很好奇李明達怎麽會和房遺直一起辦案。細問之下,得知他們二人早在前往安州的時候就結下淵源,直嘆這是個好緣分。

“姐夫莫要胡亂玩笑,這天下人誰不知,房世子說過‘天下兩件難事,一是陪太子讀書,二是做公主驸馬’的話。”李明達忙讓杜荷不要胡亂開玩笑。

杜荷笑道:“确實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兕子不必認真。他那話我也知道,就是知道才覺得遺憾。你說這樣聰慧有謀略之才的人,該是什麽難題都難不住他才對,怎麽會怕做公主驸馬?”

“他竟說了這種話?我怎麽不知。”城陽公主聽李明達解釋當時房遺直說這話的時候,她人不在京,有些不高興道,“聽起來他就是嫌我們這些公主事兒多,麻煩呗。本來我對他印象還挺好的,經你倆這一提,我倒覺得這房世子未免太猖狂,還矯情,萬不可委屈了我的好妹妹,他可配不上我妹妹。兕子,咱不考慮他,想娶你的人能從長安城的朱雀門排到晉州去,還差他房遺直一個不成。”

“怎麽又提我的婚事。”李明達半點沒有害羞之色,只是正經告訴李靜蓉,“我年紀還小,咱們不說這個。”

“你年紀還小呢?阿娘當初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嫁給阿耶了。”李靜蓉感慨罷了,見自家妹妹一臉嚴肅地瞪自己,曉得自己說話不識趣了,讪笑道,“對的對的,我們兕子還小,再等兩年也不遲。我當初就後悔呢,嫁早了。”

李靜蓉說罷就看一眼杜荷。

杜荷俊眉一挑,笑問李靜蓉怎麽就後悔了。

“讓你多等我兩年,多惦記着我的好,也不會像而今這樣不曉得珍惜我。”李靜蓉對杜荷嘆道。

杜荷聽此言只笑不語,随即起身請兩位公主自在閑聊,他便不在此處讨嫌。

李明達望一眼離開的杜荷,笑着推一下李靜蓉,“姐姐也忒不避諱了,我還在呢,你們小夫妻就打情罵俏,瞧吧,反倒鬧得姐夫不好意思了。”

“他哪裏會不好意思,在你跟前裝小綿羊呢,實則大尾巴狼一只。”李靜蓉嘆道,轉即對李明達囑咐,但“這話你可不能傳給他,不然他回頭一準兒記仇,和我計較。”

“我才不會在你們夫妻之間亂傳話。”李明達轉手去端葡萄汁喝,忽聽到外頭傳來杜荷的聲音。聽口氣像是在說是晚上和太子約好談事,在羊三娘家見面吃酒。

李明達微微皺眉,全神關注聽杜荷那邊說話的內容,以至于沒注意李靜蓉對自己說什麽。直至李靜蓉的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李明達才回神兒看她。

“什麽?”李明達問。

李靜蓉不滿道:“你瞧你這丫頭,好容易來一趟見我還是為了查案。人總算抓走了,案子也算辦完了,你還是在我跟前走神。你倒說說,你到底有沒有把十六姐看在眼裏?”

“沒有。”

李明達回答得幹脆,以至于李靜蓉沒有反應過來,愣了會兒,才激動地問她說什麽。

“我說我沒把十六姐看在眼裏,”李明達笑眯眯地抓着李靜蓉的手,“我都是把十六姐放在心上。”

李靜蓉怔了下,随即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你這丫頭,越來越機靈了,我鬥不過你了,服你。”

李靜蓉随即和李明達提及明天慶豐宴的事,“你可小心了,我上次進宮謝恩,就聽到些風聲,阿耶似乎真在為你張羅驸馬。像慶豐宴這等好機會,我猜他一定會利用上。”

“阿耶其實不心急的,我知道,所以我更不着急了。”李明達晃了晃李靜蓉的胳膊,求她不要再張口閉口都提找驸馬的事兒,“再說我以後就不來這看你了,總聽你唠叨這些,多沒趣兒。”

“嫌我唠叨了,我看你跟你姐夫一個樣,沒個好東西。”李靜蓉故作不爽道。

李明達笑得更開心,“本來就不是東西啊,我們是人。”

“你這丫頭,嘴貧,找打!”李靜蓉擡手作勢要打李明達,李明達起身急忙躲開,然後順勢就湊到窗邊往外看,果然見杜荷在院外的不遠處,和管家小聲嘀咕什麽,說話的時候他還不時地防備,往周圍望了望。很快,他就看到站在窗邊往他這頭瞧的李明達。杜荷怔了下,然後笑着對她點了下頭。

李明達大大方方地對他揮手。

杜荷笑得更開心,又溫和地對李明達作揖,管家也忙跟着作揖。而後主仆二人方轉身一起去了。

李靜蓉随即湊了過來,剛好見到遠去杜荷的背影,“這家夥,怎麽才走。”

“十六姐平常是不是太寵姐夫了。”李明達轉眸看李靜蓉。

李靜蓉不解:“何出此言?”

“姐夫在外做什麽,你知道麽?”李明達又問。

李靜蓉怔住,“他們男人做什麽事,我們女人能插什麽手。我只管這個家好好的,他知我疼我就夠了。”

“是麽。”李明達道。

李靜蓉更為不解地看李明達,輕掐一下她的胳膊,讓她趕緊有話就說,別在賣關子。

“我看姐夫與大哥關系似乎很要好。”李明達道。

李靜蓉笑:“這是自然,我們親兄弟姊妹之間,就該常來往。他和大哥親厚些,就如我和你親厚一樣,有什麽打緊。”

“大哥是儲君,東宮太子。”李明達又道。

李靜蓉聽李明達說話一板一眼,皺起眉頭來,“兕子,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看四季更替,花開花落,是太平盛世下最好不過的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福,人還是要學會知足,才能常樂。。”李明達說罷,揪一下窗臺上那盆正盛開的蘭花。

李靜蓉看了心痛不已,“你知道這花多難得麽,千金難求,你姐夫最愛蘭,這盆是他最愛的最愛,你就這麽把花摘了,真是要他的命了。”

“一朵花而已,就要了他的命?那要是失去比花更貴重的東西,他可怎麽辦呢。”李明達一把抱住李靜蓉的腰,笑道,“比如我把十六姐從他身邊搶走,他會怎麽樣。”

“他會樂瘋了,終于沒人管他了。”李靜蓉嘆道。

李明達随後和李靜蓉去了花園裏蕩秋千,李靜蓉最喜好秋千,所以出宮立府的時候,她在花園裏第一個要安排的就是秋千。

李明達坐在秋千之上,由着李靜蓉推秋千,讓她舒服地蕩來蕩去。

“小時候姐姐也是這麽蕩我,卻別就不在公主府,而是在宮裏。”李明達嘆道。

李靜蓉笑看她,目光裏有些探究的意味。剛剛李明達對她說的那些話,她聽出來點不對,但具體還是不明白李明達是在提醒自己什麽,遂也反過來試探李明達一句。“你記得我的好就行,以後可別忘恩負義。”

李明達:“我自然不會忘了十六姐。不過民間有個說法,不知道十六姐聽沒聽過。”

“什麽話?”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十六姐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成了潑進杜家的水了?今後只念着杜家,不想着李家。”

“你這小丫頭,又來戲弄我,我就是到死那天,也是姓李的!”李靜蓉跺腳,瞪一眼李明達。卻見李明達愉快地蕩在秋千上,發絲随風飛揚,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滿是靈氣,嘻嘻哈哈笑着,就像綻放在春風中甜美的花朵。

李靜蓉見她此狀,恍然間仿若回到了小時候。

李明達随即讓秋千停下來,看了看天色,直嘆:“晚了晚了,房世子肯定已經辦完事回了刑部,我不能耽擱太久。”

李明達從秋千上跳了下來,撣了撣身上的官袍,英氣十足地作拱手裝,對李靜蓉道:“下官還有案子要查,就先行和貴主告別了。”

“不準,你在這陪我。”李靜蓉笑道。

“可不好,下官長得貌若潘愛,膚若白雪,”李明達說着,就撸起袖子給李靜蓉看她胳膊上白白的皮膚,“就怕公主見了把持不住,喜歡上下官了,回頭因為下官休了那杜驸馬,可怎生好。”

“噗!”李靜蓉忍不住伸手點了一下李明達的腦袋,“你這小腦袋殼裏整天都想什麽呢,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來,得虧你姐夫人不在,不然非要笑得腹痛不可,好叫我李家女兒白白被他笑話了。”

“就說白不白?”李明達拍拍自己的胳膊給李靜蓉瞧。

“白,你是我們姊妹幾個最白的,知足了吧?”

“上次從安州回來,他們一個個見了我都說黑,其實黑也不錯,我喜歡。不過也要承認,這白才是我的本性。”李明達嘆道,“天生麗質地白。”

“呸,臉皮厚的,平常見你咋父親跟前挺正經的,是個溫婉的人兒,一到我跟前你就沒個正形,像個女流氓似得。”李靜蓉嘆道。

李明達給李靜蓉規規矩矩行一禮,“那十六姐,妹妹這廂告退了。”

“趕緊走吧。”

“走了啊。”李明達走幾步後,回身突然跑到李靜蓉跟前,親了她臉一下,又跑開。

李靜蓉臉怔了下,随即她身邊的侍女們見狀,都忍不住抿着嘴角忍笑。李靜蓉捂着臉看遠去的李明達,無奈地搖了搖頭。她這個妹妹,大概只有在她跟前這般調皮。

杜荷随後聽說晉陽公主去了,便來找李靜蓉,問她們姊妹相處如何。

李靜蓉:“我們自小一起在宮裏長大,自然是親厚,必然不是分開一兩年,情分就會變淺的關系。倒是你和你那個庶妹,沒那麽親近的幹系,非要幫什麽忙,差點惹了一身騷。”

“那事是我不對,我也是瞧她有些出息了,給她一個面子罷了,當時也不知道王長史已經犯事了,知道的話你以為我願意沾。倒是你的好妹妹,既然知情,也不提前知會我們一聲。”杜荷抱怨道。

“人家沒提醒麽,是你不聽!”李靜蓉嘆了句。

杜荷默然不言語,随後和李靜蓉告辭,請她說晚上不必等自己吃飯,他今晚約了人在外商談要事。

“什麽人,什麽要事,倒和我說說?我們夫妻之間還需要避嫌麽?”李靜蓉問。

杜荷怔了下,奇怪打量李靜蓉:“你今日是怎麽了,往常不見你管這些。”

“跟我說清楚,你去見誰!”李靜蓉口氣嚴厲了一絲。

杜荷無奈,嘆氣道:“還能有誰,你大哥呗。不信你回頭派人去問他,看看我撒沒撒謊。”

“不許去。”李靜蓉立刻道,“你們有什麽事兒不能白天說,還非在夜裏,還是在外頭的地方商談。”

杜荷怔了下,驚訝地看李靜蓉,還是很不解她今天怎麽插手詢問自己這麽多事。

李靜蓉凝神皺眉,“難不得提醒我……而今太平盛世,你我日子好好地,你可別仗着我跟我大哥的關系,就以為怎麽樣了,胡作非為。”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杜荷側眸看向別處。

“你頭頂襄陽郡公的爵位還不夠?你還要做什麽?做大王?做宰相?”李靜蓉接連追問。

杜荷瞪着李靜蓉,“休要胡說,事情并非你所想那般,有些事還請讓我自己做決斷。”

“別的事可以,但這件事不行,”李靜蓉拉着杜荷進屋,把所有人打發了,只留下自己和他說悄悄話。

她就從當年大唐打天下開始,細細和他講她父親李世民的種種經歷,她要杜荷明白,她的父親如何英明,她父親麾下的大臣們如何謀思過人……

李明達趕回刑部的時候,剛好趕上房遺直再審王豐收。李明達就悄悄進去,站在一邊聽着。

王豐收跪在大堂中央,該是料到自己認罪後會難逃一死,所以幹脆死鴨子嘴硬,就是不認,或許是存着證據不足他就可以僥幸逃過一劫的心思。

房遺直:“你是馬黃村人,老大不小,一直沒有娶妻,後來到公主府做了車夫後,日子有所改善。前段日子你就跟村裏的孫寡婦提親,想要娶她。孫寡婦口頭答應你,要你回頭擇吉日打發媒人跟她提親,怎料四個月前,孫寡婦突然改口回絕了你,轉而改嫁了同村的陳大勇,你氣不過,隐忍了兩個月,便對陳大勇動了手。那日你趁他早起去鄰村幫忙蓋房的時候,你在山路上截殺了他。”

王豐收聞言一口回絕,“奴冤枉,奴對那孫寡婦從沒存什麽異心,倒是那孫寡婦風流,幾次三番勾引奴,令奴與她茍合。奴不願,她就反過來編排奴是求娶她不成,無非是借此來假裝她自己清白。這等下作之舉,真叫人不恥。”

“你胡說八道,分明是你——”同被帶回來問話的孫寡婦,被王豐收的話氣得渾身發抖。她嘴唇慘白地哆嗦,一雙眼噴火地看王豐收,對其恨到骨頭裏。“請大人做主,妾身冤枉!王豐收沒有一句話是真的,分明是他幾次三番威脅我,逼我答應和他的婚事,我不願,卻害怕他那狠傷人,所以才不得不在暫且敷衍應下。後來陳郎君知道我的事後,願意保我,為我出頭,我才得以擺脫王豐收。而今妾身才剛嫁了四個月,又再一次守寡,村裏的人都說我克夫命,這可叫我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我沒殺陳大勇,更沒有殺什麽王長史、衙差,沒殺就是沒殺,我冤枉,你們不能逼着我認罪!”王豐收梗着脖子喊道,看起來其實很足。

但李明達從他的表情中,已然看到諸多心虛和恐懼。他甚至從始至終都不敢去看孫寡婦,也不敢把目光投向房遺直所在的方向。他每一次張嘴之前,嘴唇都閉得很緊,似乎很怕自己的嘴沒個把門,不小心把真相說漏了。

王豐收就是兇手。

房遺直看向李明達,考慮是否用刑逼供。但瞧王豐收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該是用刑也沒什麽用。

李明達随後召來程處弼,對其低聲吩咐幾句。程處弼連連點頭,随即就去照辦。

“我看他也未必是兇手,或許真另有其人。”李明達對房遺直道。

房遺直應承,揮揮手,打發人先把王豐收押。

“我看還是帶王豐收去瞧一瞧王長史和兩名衙差的身死之地,讓他好生回憶一下。”李明達提議道,随即安排侍衛去做。

房遺直知道李明達此舉一定另有深意。

“貴主有主意了?”房遺直問。

“對付他這種不怕燙的人,只能拿出鐵證。”李明達托着下巴,靠在桌案上,看房遺直,“你覺得用刑他會招麽?”

“這人有些脾氣,怕是不會。”房遺直道。

李明達:“我在想當初杜氏對這人,到底是如何收買的,以錢還是以色。”

“或許錢色并用,我瞧他該是個貪錢也貪色的。”房遺直回答道。

李明達托着下巴仔細想了想,然後試着和房遺直分析:“這等人杜氏必定不會親自出馬,我記得杜氏身邊有個丫鬟,喚做阿花的,有些姿色。這王豐收身份卑賤,一直被人瞧不起,若忽然有漂亮女子稍微待他不同一些,他定會死心塌地的賣命,更何況他手上早已經染血了。”

房遺直點頭,立刻命人将杜氏身邊的侍女阿花和花花從大理寺的大牢押送過來。

“你先審問那個花花,我看她早已經對阿花的種種舉動看不順眼,她或許會願意交代更多。”李明達建議道。

房遺直點頭,随後二人就依照李明達的建議,先審問了侍女花花,以減輕刑罰為獎勵條件,引誘花花供出了阿花與王豐收有來往之實的證言。但二人具體如何商議,如何殺人一事,花花卻并不清楚。

考慮到王豐收雖然學問不多,但很會狡辯死喊冤。所以等兩個時辰後,王豐收被帶回來的時候,李明達安排人把阿花和王豐收關在相鄰的牢房內。這王豐收如果真與阿花有來往,那見到她之後必然慌張,會想盡辦法令阿花不要供出自己。倆人就難免要一起商量,如何串口供。

李明達這時就站在牢房後頭,聽他們二人會說什麽。

果然不出所料,王豐收見到阿花之後就慌亂不已,眼見牢房周圍沒人,就悄聲問她怎麽會在這裏,然後就和她說商量一會堂審之時,叫她如何不認和他之間的關系。

“我已經是戴罪之身,沒什麽好下場,多說一樁事不算多,少說一樁事不算少。可我為什麽要替你說話,有什麽好處?”阿花問。

“憑我将來能救你。”王豐收铿锵道。

阿花驚訝:“救我?”

“你的罪行若還不置死,我就可救你。如我反正都殺過人了,多殺一個也是殺,沒什麽的分別。回頭你被外放,押送離長安城,只要有機會,我就殺了衙差,救下你,然後我們一起找個地方隐居,做一對亡命鴛鴦,可好?”

而今境況對于阿花來說,只要活命就是莫大的好消息,便是和個又窮又醜的車夫過下半輩子,對她來說也是幸事了。阿花兩眼閃希望之光,不停地點頭。只要王豐收能保證她活命,她絕對閉上嘴,什麽都不交代。

“這就好,只要你不認,他們沒辦法用那把家家都有的刀來定我的罪。”王豐收感慨道。

“那你可小心了,別有什麽其他的證據被他們發現。”

“沒有證據了,除了你。”王豐收謹慎地看向阿花。

阿花笑了笑,“我們不是剛說好了,我不會背叛你。”

王豐收狐疑地點了點頭。

“她不背叛你有用麽?你二人的證言而今已經被大家聽得清清楚楚。”忽然有男聲從對面空蕩蕩的牢房傳來,二人俱是一愣,再定睛看,對面的牢房卻是沒有人,怎麽會有人聲?

随即哐的一聲,牆破了,從牆內伸出一個官靴來。接着腳有抽回,哐哐又踹了幾腳,一面‘牆’轟然塌了,就見牆後有兩個人。一人正是踹牆的侍衛程處弼,另一位則是文書,此時正坐在一張很小的書桌案後,剛剛把筆放下,而桌面的宣紙上已然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證詞,正是剛剛王豐收與花兒二人的對話。

王豐收愣愣地看着那面轟然倒塌的薄牆,又看向牆後的兩人,整個人瞬間就頹廢了,如被放了血的雞,身體瞬間軟綿綿的沒了氣息一般,癱在了地上。

阿花見到此情此景,連忙慌慌地推脫罪責,表示自己都是受了王豐收的逼迫和唆使所致。

王豐收努力扯起眼皮看向阿花,抖了抖唇,要說什麽,卻說不出來。恍然間竟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似乎剛剛發生過,阿花對他,就如他對孫寡婦。

這世間事,果然是一報還一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王豐收垂淚,用拳頭砸地,低嘆了一聲:“我活該!”

房遺直和李明達等人随後到達牢房。房遺直打發屬下處理王豐收後續簽字畫押事宜之後,就囑咐下去,将王豐收關押至刑部死牢。至于阿花,協助杜氏犯下水鬼案,而今又受杜氏安排,做了幫兇,且有意包庇殺人兇手王豐收,數罪并罰,其也難逃一死,同樣也被打入了死牢。

房遺直對這兩名已經定罪的犯人不感興趣,他倒是對那堵假牆更加感興趣。瞧着是竹條打得框架,上面編了稻草,然後抹了泥,使其一面看起來和牢房牆的泥牆十分相似,幾乎可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這主意你是怎麽想出來的?”房遺直笑問。

李明達用手摸了下自己的耳朵,也笑看房遺直,“你猜呢。”

房遺直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落在了李明達的耳上,頓然就明白了。晉陽公主必然是根據她自己偷聽卻不能作為證據這一點,進行思慮改進,随後就想到了把‘偷聽’轉化為實在證據的想法,這倒是十分厲害。

房遺直頓了下,随即想到,“莫非貴主之前讓王豐收去指認現場的時候,就起了這心思?”

“果然瞞不過你。”李明達笑了笑,瞧房遺直難得有意外的時候,逗問他,“是不是被我的聰明才智折服了?”

“貴主主意精妙,佩服之至。”房遺直不吝贊美道,然後他又研究了一下這堵薄牆,始終覺得此法十分巧妙,遂問李明達是在短時間內想到這種快速做牆的方法。

“你小時候一定只顧着讀書了,沒有玩過泥巴,”李明達随即解釋道,這是她小時候和魏叔玉一起玩泥蓋房子的時候,發現的一個法子。

“幹稻草本就吸水,粘上一層黏土,只要在午後晾曬一會兒,很快就會幹了。”

房遺直輕輕眯眼,翹起的嘴角看似雲淡風輕,“貴主還和魏世子一起蓋過房子?”

“何止是蓋房子,我們還——”李明達話說一半,注意到房遺直的目色有些不對,“那時候小,鬧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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