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遺直好容易把盧氏請走以後。一個人默默地站在屋內,想了片刻,就從桌案下方暗格裏,取出一張紙來,又看了片刻,立即喊來落歌。
“要你準備的東西可都備好了?”
“還差九百盞,奴正命人加緊趕制,保證在上元節完成。”落歌回複道。
房遺直點頭,“盡快安排,一定要細致謹慎。”
再說盧氏見從房遺直那裏回來之後,憂心忡忡放不下。終于到放值歸來的房玄齡,開口就告狀。
“瞧瞧你兒子的慢性子,跟你一個樣,你們父子倆早晚會把我逼瘋。”
房玄齡忙笑問何故,得知經過之後,也嘆:“你管得多了,他說他心裏有數,就是有數了。你連咱兒子都不信?”
“我是不信他懂女人心。”盧氏小聲嘟囔着。
“放心,遺直聰慧,這種事要是想學,肯定比誰都懂。”房玄齡不以為意,只顧着笑眯眯地問盧氏今晚吃什麽。
“心情不好,吃素。”
……
傍晚的時候一家子人就圍着一桌菘菜蘿蔔,坐在一起用飯。
房遺則和房寶珠都不大高興,不過食不言,都不說什麽。直到飯畢,二人才敢發牢騷。
“難得一家子人坐在一起吃,竟還沒有自己吃的時候豐盛。”房遺則嘆氣道。
房寶珠:“是啊,阿娘,您就不能疼一疼我們,給我們吃點兒肉?我和三哥還要長個呢。”
“你夠高了,不用長。三郎就更是了,吃多了也不長個,光長肉。”盧氏不鹹不淡地嫌棄完了,繼續堅持道,“我倒覺得吃素好,之前去庵裏上香,就有個八十高齡的老太婆,蹬蹬上石階比我還快。特意叫人去請教了長壽之法,就說這晚上吃飯少肉忌油最好。為了讓你們長壽,我真是操碎心了,還不謝我!”
“沒肉可吃,長壽有什麽用!”房遺則一臉絕望。
“你什麽耳朵。可以吃,但要中午吃,晚上不能吃。”盧氏本來沒把什麽長壽吃法挂在心上,不過今天心情不好,随便拿出來做個借口。偏孩子們跟她反抗,那盧氏還真就較真了,從今以後,就把這個新規矩貫徹到底。
“啊?”
“不要啊!”
房寶珠和房遺則雙雙叫苦不疊。
房遺直則在旁喝茶,聽房玄齡跟他講朝中事。
這時候房玄齡被倆孩子的抱怨聲吸引,又聽說自己以後晚飯都沒有肉吃,他和盧氏對視一眼,也不敢吭聲反對。他趕緊轉而去斜睨那倆孩子,幽幽嘆氣:“以前為父教過你們的做人道理,你們倆都當耳旁風,好了吧,現在吃虧了。”
盧氏掃向房玄齡,覺得他話裏有話。
“什麽道理?”房遺則和房寶珠忙湊過來問。
“少說話,多做事!”房玄齡瞪他們倆一眼,責怪他們倆鬧騰,把好好地只有一頓的素食變成了天天都有。
房遺則和房寶珠互看了一眼,不說話了。
“要不我還是去公主府找二哥吧,跟他一起住,好歹每天有酒有肉。”房遺則感慨道。
“不許去!”盧氏打發房遺則和房寶珠都趕緊回屋去。
房遺直趁此時機對房玄齡道:“高陽公主府那邊,有些奇怪。”
盧氏和房玄齡聞言俱是一怔。
“你這話何意,是出什麽事了?”盧氏問。
“可是……探查出來的?”房玄齡故意用‘探查’二字形容。
房遺直點了點頭。
房玄齡便明白了。前段時間房遺直和他商量過養探子的事,因知長子辦事一向周全謹慎,且事情才剛剛起步,房玄齡同意後就沒有再多過問。卻沒想到才這麽短的時間內,就真查出東西了,還是自家人的事。
盧氏催促房遺直快些說。
“前些日子因為‘互相幫’的案子,二弟有牽涉,貴主曾命人監視過高陽公主府。”
房玄齡:“難道說你二弟真跟着互相幫那些烏合之衆做了什麽禍國殃民的壞事?”房遺愛已經因為這個被李世民訓斥貶黜,當然這都是以他無意識洩露朝廷消息為前提而做得處罰,如果他是‘蓄意’,那這些懲罰對他來說都太輕了。
“是高陽公主。公主曾受互相幫的假道婆的忽悠,收過兩箱金子沉到水底,而今金子雖已經上交沒什麽好提。但她被假道婆忽悠的緣由倒是耐人尋味,說是除黴運轉,令病者早日康複。”
房玄齡沒覺得這裏面有什麽不對,又問房遺直這證言是從何而來。
“這假道婆是互相幫的新‘巫師’,李大亮死去奶娘的女兒。但李大亮對此并沒有招供,衙門對着名單于昨夜拿人之後,審了那道婆才得此證言。”房遺直解釋道。
盧氏皺眉:“我和你父親倒是沒聽出來,這道婆的話有什麽不對之處?”
“病者,高陽公主府哪來的病人?”房遺直反問。
公主府有位份的人只有兩位,高陽公主和房遺愛。倆人的身體現在都十分好,為何要祈願早日康複?倘若只是普通的家仆病了,何至于勞煩公主之尊親自開口祈福?顯然這其中有些不對。
盧氏這下明白了,問房遺直到底查到什麽。
“兒子查過了,那段時間公主府內生病的只有一個和尚,而今人已經康複了,每日精神抖擻地忙着花前月下,倒讓我那可憐的二弟羨煞至極。”太重的話房遺直沒有說出口,但他的譏諷之言已然比刀子還鋒利,刺得人心裏疼得發慌,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盧氏和房玄齡都黑了臉。
“你知道這件事多嚴重?”房玄齡嚴厲警告房遺直,想讓他再确認一遍,說話慎重一些。
盧氏氣得磨牙咬字:“大郎說話何時出過錯。反倒是那個高陽公主,每天上天入地作得沒完沒了,而今她身上能出這樣的事,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盧氏瞪圓了眼睛,和房玄齡對視,意在看他的态度。這件事如果是真的,到底該如何處置。
“這……”房玄齡皺眉,心下也很惱火。
“還是盡早想法子把他們夫妻打發出京。”盧氏忍不了了,氣得拍拍桌,她一邊恨自己養的兒子不争氣一邊恨自己拿陽公主無可奈何,“又是互相幫,又是養和尚,沒一個心思正求上進的。我看他們就是讓富貴權勢迷了眼,打發他們到貧瘠遠點的地方清靜幾年,也就老實了。”
盧氏可不想高陽公主再鬧出更大的事連累一整家子的人。再三囑咐房玄齡,不能再縱容他們再這麽折騰下去。
“你真當我多厲害,那可是公主,我就算想出主意了,趕他們走,那也得聖人願意算。”房玄齡道。
盧氏氣惱地瞪一眼房玄齡,不想和他多說,起身就走了。
房玄齡要追,被房遺直攔下了。
“阿娘看出父親心軟了,還想繼續二弟留在長安城,這才氣走了。”房遺直解釋完,就提醒房玄齡,“阿耶若是不能把這件事解決,此刻去追人也沒用。”
房玄齡一怔,沒想到他的心思原來早就被他們母子看透。
他嘆了一口氣,轉即坐下身來說不出話。其實道理都懂,可是他就是舍不得老二走。別人家都是偏疼大的或小的,房玄齡心裏其實獨獨最疼中間的房遺愛。房遺愛不算聰明,可以說算是在兄弟們之中是最笨的一個,也調皮,他就沒少跟着操心,但房玄齡也不知自己為什麽,唯獨對他偏愛更甚。
房遺直見房玄齡一直蹙眉沉思不語,默了會兒,就開口打破了沉默。“阿耶對二弟的關心,太淺薄。”
房玄齡聞言,頗感被冒犯,狠盯着房遺直:“你說什麽!”
“阿耶若真為二弟好,長遠的好,就該放他走。慣子如殺子。”房遺直對房玄齡坦然行一禮,随即告辭。
“你——”房玄齡氣得拂袖,一邊罵房遺直對他不敬,一邊還是聽從了房遺直的建議,将房遺愛叫到了跟前來。
房遺愛聽父親說了經過之後,眉頭很皺,“怎麽,你們才知道?我還以為滿天下人都知道我頭上有一抹綠呢。”
房玄齡皺眉,“你這孩子,怎的如此說話。高陽公主那頭你就沒有約束提個醒?”
“她把那個長得像大哥的和尚留下來的時候,我就料到了。倒也想管,可怎麽管,人家說清清白白,沒證據能怎麽辦?難不成我要以下犯上,把公主吊起來毒打逼她認下?”房遺愛一副破罐破摔的姿态,“反正我也習慣了,她過她的,我過我的,互不幹涉也好,彼此落個幹淨。”
“胡鬧!你們是夫妻,榮辱一體。她若鬧出事兒來,你在聖人跟前一樣逃不了幹系!”房玄齡氣道,“你也是個長腦袋的人,公主潑辣不好對付,你就不會動動腦用點別的辦法?那和尚你總有法子處置吧。”
“處置?我若弄了那和尚,她不得把天掀翻了砸我身上!”房遺愛驚訝地瞪眼道。
“這事情她理虧,她幹不了什麽。”房玄齡恨兒子不争氣,幾番說道見房遺愛都不聽勸,氣得房玄齡罵房遺愛趕緊滾出去,他也眼不見心不煩。
房玄齡失望地看着房遺愛離去的背影,連連嘆氣,随即扶額。看來只有這一種法子了,狠下心聽盧氏的建議,想法子請聖旨,把他的這個寶貝兒子遠調。
房遺愛被父親罵個狗血噴頭,氣沖沖出地也不想留,騎上馬就要回公主府。
“剛來就走?”
房遺愛聽到一聲沉穩的男音,怔了下,然後轉頭去看,果然瞧見自己大哥正站在不遠處對自己微笑。
房遺愛也笑了下,随即跳下馬。
“挨訓了?”
“嗯,阿耶總是看不上我。”房遺愛氣哼道。
“他最疼你不過。”房遺直轉即留房遺愛在屋內吃酒
房遺愛見備好的酒菜都是自己最喜愛吃的,心裏感動不已,對自家大哥真心地嘿嘿笑起來。他沒有想到平時性子溫溫淡淡的大哥,會是這樣細心之人,竟能把所有他愛吃的才記在心裏,準備出來。要知道這裏面有些菜,除了他身邊貼身侍從,別人都不知曉。因為這幾種菜上不得臺面,但是房遺愛偏偏就愛吃。
“多謝大哥。”房遺愛行禮。
房遺直淡笑,讓他落座,夾了一塊燴肚兒放到房遺愛碗裏。
房遺愛更加惶恐不已,多謝他,轉即又有點不好意思吃這個,卻見房遺直也夾了一塊放在嘴裏,伴着一口燒酒,吃得風輕雲淡,優雅自如。房遺愛這才算放開了,笑嘻嘻地吃起來,味道特別好,比他以前叫人私下裏開竈做的好吃多了。
房遺愛深知從他成婚以來,他和大哥的關系就變得生疏很多。房遺愛面上裝糊塗假裝不知,其實心裏清楚得很,自己之所以能娶到高陽公主,那因為大哥不要了才輪到他身上。雖說他本來就很喜歡高陽貴主的嬌豔活潑,當時想着只要能娶到她,什麽波折都無所謂,一心一意地只想和高陽公主好生過日子就可。但沒想到婚後的日子并不好,他始終擺脫不了大哥的陰影。高陽公主總喜歡拿他和大哥比較,平時總是對他挑三揀四,因為對愛的人恨不來,他就只能把恨轉嫁到相對不愛的人身上。這便令他忍不住厭惡起大哥來。雖然心裏明知道這不幹大哥的事,但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之心。
“早知你喜歡她,沒指婚前就知。”房遺直忽然道。
房遺愛愣住,有些慌地看着房遺直,“大哥早知道?”
“五年前,上元節,你看她的眼神就發直了。”
房遺直說罷就拿起房遺愛跟前喝空的酒盅,親自為他斟酒。
房遺愛早被房遺直的話驚得忘了所有,也忘了跟房遺直道謝他為自己斟酒。緩了半晌,房遺愛動動眼珠子,然後看着房遺直。
“大哥,你早知道我喜歡高陽公主,所以——才拒絕了聖人當初的指婚。”
“尚公主就算是難事,能難倒我?”房遺直反問一句後,又道,“當初會那麽說,是不得不拒。連阿耶都沒有想到,我會忽然說出這句話。”
房遺愛頓時紅了眼,心下越加感動不已,原來早年大哥拒婚竟然是為了成全自己。大哥的性子是淡淡地,做了好事也不愛表露太多,這點他了解。所以這兩年,竟然都一直是自己誤會了他。想想大哥真心為自己好,而他卻一直處在瘋狂嫉妒埋怨甚至有點恨他的狀态之中,房遺愛就頗感內疚。
房遺愛當下就灑,起身就拱手給房遺直深深作揖,為自己這兩年對他的誤解向他道歉。
“大哥,我對不起你!”說罷,房遺愛還想仔細自省和檢讨,卻被房遺直攔下了。
“兄弟之間何必言說這些,我也知道你心裏的苦處,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若要道歉的話,也該道歉。”房遺直也起身,要給房遺愛拱手。
房遺愛慌忙忙去攔着,心中倍加感動不已。見自家大哥對自己這樣寬容相待,他越發覺得自己之前的‘小肚雞腸’無法見人了。當下就是作誓,以後一定好生敬待房遺直,後不會辜負于他。房遺直笑了笑,拍拍房遺愛的肩膀,二人随即落座繼續吃酒。
酒至半酣,房遺直見房遺愛還有興致,又為他斟一杯酒,提及他和高陽公主而今的情況。
房遺愛聞言有些窘迫,本來因醉酒就紅的臉頰此刻更紅了。憋了會兒,房遺愛忽然就大哭起來麽,撲到房遺直跟前,不知道該怎麽辦。
“把那和尚處理幹淨,不用管高陽公主态度如何。”房遺直簡單明了地建議。
“可是如果我把他處置了,高陽公主知道之後,必然會憎恨我,那以後她還是不會喜歡上我。”房遺愛痛苦地惆悵道。
房遺直有幾分驚訝,“至今你還喜歡她?”
房遺愛丢臉地看一眼房遺直,然後悶悶地點了點頭。
“大哥要笑就笑話吧,但我真的控制不了我自己,一見到她笑我就開心,見到她悲傷我就難過。我其實不該奢求太多,能在她身邊,就該知足了。”房遺愛悵惘不已,內心十分糾結,“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奢求更多,希望有朝一日她會喜歡上我。”
“這并沒什麽好笑話的,真心愛一個人并不可恥。”房遺直對上房遺愛的眼睛,“但一味縱容,不去争取,卻是窩囊。”
房遺愛笑還未盡,就被房遺直的後話堵得心口一頓悶疼,他好像是有點窩囊。房遺愛忙請房遺直幫忙出出主意,聽他話裏的意思,該是會有什麽法子能幫到自己。
“再好的感情也是要相處而來,長安城太熱鬧了,是非也太多,令她沒辦法把目光全放在你身上。你若真想改變現狀,就該想個法子,讓她先看到你。只有如此,才能言說其它,比如看到你的努力,越來越發現你的好,再為之感動。”
房遺愛恍然大悟,忙嘆:“對對對,大哥說的極是。長安城的确太熱鬧了,她每天不是忙着這個見那個,就是張羅東使喚西,根本沒有什麽事。大哥,這有什麽好的解決之法麽?”
房遺直淡笑看他,“既然你剛說要求上進了,這主意自然要你自己想。想好了,大哥倒是可以酌情幫你一把。”
房遺愛受到了極大地鼓勵,背着手在屋地中央來回徘徊,轉即忽然頓住腳,高興地對房遺愛道:“想到了,我和高陽公主離開長安城就是。沒了長安城的熱鬧,她無事可做,自然就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了。”
房遺直點頭附和,直嘆房遺愛這主意不錯。
“我一定要好生謀劃謀劃,改變她對我的看法。可是……那和尚的事,又該如何處置?她若是帶那和尚走怎麽辦。我要是真出手對付那和尚的話,以她那種厲害性子,估計會記恨我一輩子。”
“聽說那和尚長得和我有七八分像?”房遺直不避諱地問。
房遺愛尴尬地點了點頭。
“明知你的真心,還這般故意氣你,分明是想令我們兄弟反目成仇。”房遺直嘆道。
房遺愛忙反駁:“不會的,她不是那種人!她大概還是喜歡大哥,所以才……”
房遺直靜靜地看着房遺愛,等他激動的情緒散了,才解釋道:“真心喜歡一個人,該是會像你這般,誠心誠意地付出,不計較對方的過錯。她而今這樣,目的為何,不過是賭氣、洩憤和報複之類的緣故。你竟不清楚?”
房遺愛張了張嘴,然後搖頭,他真不清楚。剛聽大哥這麽一說,還真是如此。他喜歡公主,從來都是百依百順,就算自己心裏不高興,也不會如何阻攔公主。而且不管她做了什麽,只要她能對自己燦爛一笑,他真的就什麽都不計較了,心甘情願被她利用。
高陽公主難道真耍小孩子脾氣,挑撥他們兄弟的關系,報複大哥?
房遺愛仔細想想高陽公主锱铢必較的性子,還真有這個可能。而且他其實已經上當了,今日若沒有與大哥的促膝相談,他恐怕還會繼續在心裏記恨大哥,保不齊将來哪一日,還會跟高陽公主一個鼻孔出氣,一起對付大哥。房遺愛抹了抹頭上的虛汗,後怕不已。
“既然如你所言,她是個記仇的性子,那和尚的事我便幫你一遭。不過事情敗露之後,她可能會受罰挨罵,你或許也受牽連,但不至于太受罪要了命。”房遺直道。
“我不怕,大哥盡管安排。”房遺愛道。
房遺直懷疑地打量房遺愛,問他會不會回頭真倒在了高陽公主的溫柔鄉裏,再把他給賣了,若這般,他可不願做什麽多餘的事惹嫌惡。
“不會不會,我發誓,求大哥幫我一遭。”房遺愛忙舉手作誓道。
房遺直應承。
兄弟倆随即就繼續喝酒,再不言其它不快之事,話些家常。
……
太極宮,百福殿。
李明達坐在楊妃身邊,問了些她身體的情況。因楊妃喜愛蘭花,二人又說了說蘭。楊妃便贊嘆李明達畫蘭好看,要求一幅。
李明達當下就命人備了紙墨,為楊妃做了一幅畫。
楊妃得之歡喜不已,看了字畫上面的題詞,更贊嘆李明達的飛白體寫得極好,已然無法令人清其字跡和聖人之間的區別。楊妃随又高興地命人小心把畫拿去裱。
“裱好之後,就挂在那牆上,聖人畫的旁邊。”楊妃開心地囑咐道。
李明達擡首看眼聖人所作的那幅蘭花,工筆細膩,若真有蘭花開在畫中一般,确實是一副用心之作的好畫。自己的拙作挂在他旁邊,丢了點人,卻剛剛好。在聖人跟前,她不需要太過,過猶不及。
“今日來,其實我還有別的是想問楊妃,可能會有冒犯,先行和你致歉。”李明達道。
楊妃一聽這話,吓得忙道不敢,“貴主和我道歉,卻是折煞我了。你有什麽事就說,你不要見外,我也不會和你見外。”
“這封信。”李明達說罷,就把之前崔清寂給她的那封信,遞給了楊妃。
楊妃疑惑地拿起來一看,臉色頓時大變,忙起身跟李明達表清白道:“我可從沒有辱過常山公主!這信必然是假的!到底哪個編排出這樣莫須有的罪名誣陷我!”
楊妃氣急,連脖子都變成了淡淡地粉紅色。
“這确實是二十妹的筆跡,我認得。”李明達道。
“那這是怎麽回事?”楊妃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明達,她見李明達只靜靜地回望自己,持觀望态度,楊妃記得真快哭了,“這真跟我沒關系,常山公主病故的前些日子。我是和她有些往來,但那也是她調皮,看中我院裏的那顆棗樹了。沒事就跑來爬樹摘幾顆吃,攔都攔不住。我也瞧着她每次都笑嘻嘻的說沒事,也就由着她了,只警告她要多加小心,也打發人在樹下護着她。至始至終我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過分的話,若是只說警告她小心的話就算辱她的話,那我真無話可說了。”
楊妃氣得不行,胸起起伏伏,難以平靜。這若是常山公主活着,她也不會這麽生氣。關鍵這人死了,在聖人心裏就只剩下好。若是在這時候有人把這種信送上去,聖人會如何想她?
“我跟常山公主無冤無仇的,我幹嘛要辱她瞧不起她。我又高貴到哪裏去?我一個前朝公主,也是庶出,論起來,我親生母親就是個沒名分的宮女,出身還不如她。我辱她做什麽!”楊妃說着就委屈哭起來。
李明達忙勸慰她不要哭,“我也覺得這事兒蹊跷,所以才在第一時間得了這信後,私下裏先找你問問怎麽回事。若是你并沒有做,那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回頭弄清楚就是了,楊妃可切莫因此挂心,你身子才剛好。”
楊妃忙行禮,“還要謝過貴主把這件事暫且瞞了下來,沒有直接告訴聖人。”
李明達正要安慰楊妃,不必客氣,就聽到那廂傳來腳步聲。她忙抓住楊妃,對她囑咐道:“信這件事,暫不可對聖人道。我畢竟先來找你了,若是他知道了,又好說我不夠孝敬,沒有立刻和他講。”
楊妃點了點頭,讓李明達放心。李明達為她好,她若是再喪良心地瞎傳話也太沒腦子了。
李明達當下起身,假裝有事要告辭。楊妃正要送她,忽聽外頭傳報。
“聖人到!”
楊妃愣了下,轉即忙用帕子擦了擦眼。
李明達又聽到有個腳步聲很輕,竟像是李惠安的。
待李世民進來,李明達果然瞟見李惠安跟在李世民身邊,父子倆手牽着手來的。
李明達和楊妃忙見禮。
李世民見李明達在此,先愣了一下,正納悶他怎麽在,忽然想起來之前李明達說過要來看楊妃的話,遂也明白了。
“你免禮,你跪下。”李世民先看了李明達,目光裏還透着些許溫柔,轉而再看楊妃的時候,眼睛裏全然都是冰冷。
楊妃不解地看眼李世民,便垂首乖乖跪下。
“你可知罪?”
“還請聖人解惑。”楊妃磕頭道。
“沒想到你是這般惡毒的人!”李世民冷冷哼了一聲之後,就使眼色給了方啓瑞。方啓瑞就是就将一張紙展開呈到楊妃面前。
楊妃一瞧,紙上的內容竟然和剛剛晉陽公主給她看的一樣。楊妃震驚不已,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李明達。
李明達便是此刻站在李世民身邊,因她眼睛敏銳,所以一眼就從紙背也分辨紙上所寫的內容。
李明達立刻詢問李世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看了自然就知道。”李世民氣道。
随即方啓瑞就把信紙呈送給了李明達,李明達象征性地看了一眼,然後驚訝的望着李世民。
“惠安剛在自己屋裏的書架上發現的。”
“這太蹊跷了。是誰,什麽時候放得?”李明達追問。
“這上面是玉敏的筆跡,信自然是她自己放的,不然還會有誰。”李世民冷哼道。
“可是二十妹若有委屈,為何不直接告知阿耶,反而寫一封信周折地放在妹妹的書架內。再有,二十妹的風寒病是偶然發作,并沒有先兆,病了之後就發熱起不得床,所以這信必然不是她特意留下的遺言。那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李明達接連提出質疑道。
李世民因聽到這些話,漸漸冷靜下來,随即質問楊妃,到底有沒有幹過羞辱常山公主的事情,楊妃忙發誓否認。李世民皺眉想了想,便讓楊妃暫時先起來。但他并非全信楊妃,随即又命人将常山公主生前的侍女們都叫來,質問她們可否知情。
侍女們都搖頭,表示不知。唯有常山公主身邊的第一大宮女翠屏下跪,惶恐地磕頭,又惶恐地看向楊妃,想說又不敢說。李世民當下赦她無罪,讓她大膽地說,若時候怕有人報複她,倒是可以恩賜她出宮。翠屏這才磕頭和李世民承認,似乎确有其事。
“楊妃每次羞辱常山公主的時候,都把婢子們打發到一邊。公主每每從百福殿回來後,都免不了痛哭一陣。然每隔幾日還是要再去一趟。每次對外是強顏歡笑,回來便偷偷地哭。突然發病那一日,也是夜裏起身,衣衫單薄的坐在床邊哭了,婢子們好容易把她勸好睡下,卻沒想到第二日就病成那般。”
“便是說這辱人之言,才是要了常山公主性命的根源。”李世民狠狠地盯着楊妃,盛怒之至。
“子虛烏有,我根本沒有說過任何侮辱常山公主的話,別說一句話,我連一個字都沒說過。聖人,臣妾願意以性命起誓,當真沒有過。再者說,我好端端地辱她為何?”
“還用為何麽,宮妃仗勢淩人的事,還少麽。常山公主是個直爽性子,調皮的人,有時候說話沒有分寸,你呢,一貫心思細膩,多愁善感。怕是她哪句話惹了你的厭煩吧?”李世民質問道。
李明達有些訝異地看着李世民,覺得他今天的态度有些不對,像是之前已經有什麽人在他耳邊說了一些挑唆的話。
李明達暫且先不管她,轉頭看向正滿眼憤怒和疑惑看向自己的李世民,偏移目光,看向李惠安。
“既然有書架,該是在書房,那屋子不常去人。說說吧,最近除了你身邊的宮女,還有誰造訪過。”
“沒人啊,就只有十九姐和阿耶來過。”李惠安努力想了想,忽然想到了,“啊,還有一人。前幾天我折梅,剛好碰見了蕭才人作詩,還說景好,應該畫一幅,我聽着有趣,就帶她到我書房去了。”
李明達這時候轉頭看向李世民,“蕭才人也住在百福殿。”
李世民:“你的意思楊妃是無辜的,這封信是蕭才人的誣陷?如何誣陷,這上面的字可确确實實是你二十妹的字跡。一個有證據的你不信,便要去指責沒證據的,到底憑何如此?”
“字跡可以模仿。”李明達把手中的紙遞給李世民,“這張紙比普通的紙要薄一些。若是把這樣的紙印在二十妹練過的字帖上,依樣描畫,就如同本人所寫一樣。”
李明達說罷,随即問了常山公主一千字帖都是由誰處置,宮女翠雲爬上前一步,磕頭認下。
“每一次每一張紙你都是親自燒了?”
“回歸主,婢子都燒了。”翠衫把頭垂得更低,按着手指也有些微微用力。
李明達看向翠雲,眼睛裏透着陰冷。宮女一瞧晉陽公主這眼神兒,就吓得縮脖子。
“欺君之罪,處死!構陷宮妃之罪,處死!。兩罪并罰,你知道會有什麽處罰麽?”
翠雲哆嗦了下,惶恐地搖了搖頭。
“用刀把你身上的肉割得外翻,偏偏還死不了,再放一些餓急了的老鼠,一口一口地慢慢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