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達心中一驚,但面上依舊平靜,“常山公主是病故,這是周所周知的事。”

“其中或許還有內情。”崔清寂道。

李明達眼盯着崔清寂:“便是有內情,這也是宮裏的事,你怎麽會知道?”

崔清寂倒是想過公主的各種反應,但是卻沒有料到公主并沒有先好奇原因,反而是先追問他。她沒有被自己的話帶着走,而是頭腦清明地選擇主控雙方的談話。誠如他父親所言,這位公主不簡單。

崔清寂行一禮,請李明達息怒。

“剛剛清寂所言可能略顯唐突,還請貴主見諒。清寂之所以急着想提這件事,也是怕貴主也如晉王一樣,撂下清寂走了。這諾大的皇宮,清寂是第一次來,人生地不熟的,倒有些心慌。當然也是怕自己這樣回去,令父親在聖人跟前丢了臉面,免不得說我竟接連惹了大王和貴主的嫌惡,回家要吃一頓板子了。”

“你這話才叫唐突。”李明達頓了下,冷眼見崔清寂在給自己認真行禮賠罪,便笑起來,“不過是實話,我這人還算愛聽實話。罷了,便是在皇家,我們為尊,也還是有待客之道的。我九哥已經走了,我再怎麽也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再者說,我就算真走了,聖人也不會饒我,還是會有下次。”

李明達随即讓崔清寂免禮。

崔清寂乖乖地挺直身子,在擡手,已然鳳目含笑,軒逸風流。

“常山公主的生母崔才人出自博陵,不知貴主是都知道。”崔清寂道。

李明達皺眉,“竟沒聽人提起過。”

“常山公主的生母崔才人,正出自我們博陵崔氏大房一脈。不過是庶女,早年沒進宮時,在家也算被端莊教養,讀些書,通些文理。崔才人也是個厲害之人,因不滿我堂伯給她安排的婚事,當時宮裏正下地方選女史,她就自告奮勇了參選,便在婚事敲定前夕就被選中了。至宮裏來了人,才知道這件事。堂伯也無話可言,也對她打不得訓不得了,私下說了句不認她這個女兒就由着她去了,但對外這種家醜自然不會宣揚。

後來堂伯一家許是沒有想到,這庶女進宮竟也熬出頭,生了個公主出來。因此便想和崔才人修好關系,她光耀崔家門楣,崔家也可成為她的助力,這于雙方都有好處的事。”

崔清寂說到這裏,停頓了下,去觀察李明達的反應。因為有些話他說得太實在了,雖知道公主喜歡聽實話,卻又怕把這些家中醜陋之事講了出來,會令公主難以接受。不想卻瞧公主面色淡然,一臉認真地聽着,還點了點頭,顯然她已經對這樣的事見怪不怪了。

崔清寂忍不住扯起嘴角,體悟到晉陽公主不光賦性聰慧,見識也深,不像那些和她同齡的普通女孩子們,對諸多人情世故還處于懵懂之态。能知美知醜,取世資考,又能身心淡然,才是真正活得明白之人。晉陽公主便是難得過得這般明白的人。

“繼續說,”李明達不解崔清寂為何停了下來,這才把自己看向遠處的目光收回,落在了崔清寂身上。

崔清寂笑着應是,接着道:“但崔才人也不知是為了賭氣,還是心中本就存着傲氣,沒有同意。氣得我堂伯只好作罷,發誓就當沒有過她這個女兒。後過了一年,崔才人病重,擔心常山公主年幼将來沒人護佑,便在臨死前囑托了我父親,只求公主長大後不要遠嫁到貧寒之地去受苦。”

“原來如此。”李明達嘆道,“她也說過自己母親出身不好的話,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

“陳年往事,且人早已經走了,連堂伯他們自己都只怕忘了那些過往了,沒人會主動想起。”崔清寂嘆道。

李明達轉即不解地看着崔清寂,“但你說的這些過去,與常山公主的死因有什麽幹系?”

“這是因緣,接下來就是幹系。就在常山公主病勢的前五日,”崔清寂說到這裏的時候,就凝視着李明達,欲言又止。

李明達正色看崔清寂。

“容清寂冒犯,這傳消息的辦法有些違反宮規,還請公主聽後保密。”崔清寂行禮。

李明達:“好,只要不是大是大非,我答應你,不追究。”

崔清寂謝過李明達,接着道:“我父親收到了常山公主捎來的信。當時剛好有個宮女被韋貴妃恩賜出宮,是這宮女好心幫常山公主傳了這封信出來。”

崔清寂說罷,就把這封信雙手奉給了李明達。

李明達狐疑不已,接來信打開一看,還真是常山公主李玉敏的筆跡。

信上只寫了一句話:“楊妃幾番辱我,無處名狀,唯有相求于堂叔,盼得佳法。”

落款為‘常山’。

崔清寂繼續解釋道:“父親收到這封信後,只覺得不大可能,就把此事擱置了。故而後聽說公主偶感風寒,也未覺得如何,豈料公主此一病人便沒了。父親方想起常山公主之前那封信,斟酌是否該告知聖人。他在私下裏便向高太醫打聽常山公主的死因,想知道其中是否有蹊跷,得知真的只是風寒病發作太厲所致,父親便未敢把這件事上告。直到我前兩天回來,偶然聽父親提及此事,覺得這話了不得。若真屬實,即便沒有直接害死常山公主,這也是怕是令她病情加重,一直不好的原因。

不瞞貴主,父親他并不同意我把此事上告,他覺得我這樣是無端惹事。一則常山公主人死不能複生,再查也挽救不了什麽。二則我們又無憑無據,加之外臣根本無法幹涉後宮之事,只憑一封沒跟由的信挑起波瀾,只怕什麽都查不到,最後還會惹得自身麻煩。”

李明達能明白崔清寂父親的想法,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反正人死了,跟他們其實也沒有多大幹系。這世道哪個人處事不是先求自保。

“我不敢茍同父親之言,所以今日得知有機會再見貴主,就自作主張,偷偷來向貴主求證。”崔清寂再行禮,再一次道歉,肯請李明達原諒他剛剛的唐突之言。

李明達看着手裏的這封信,對崔清寂道:“倒是我該多謝你,也不瞞你了,我之前聽說了一些她受委屈的傳言,正在查。”

崔清寂一愣,鳳目中随即顯出笑意,緩緩松了口氣,“那清寂算是賭對了。其實清寂下決心跟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頭還是打着鼓。”

“難為你。”李明達掃一眼崔清寂,就繼續往前走,随後到了西海池,李明達和崔清寂簡單介紹了各處什麽景致,叫什麽。“林子那邊,順着這條小路去,再往裏就可見到龍首渠。而今寒冬,沒什麽景致可看,你要是想去瞧瞧,我就帶你去。”

崔清寂忙道不必,而今天寒,還是早些回去為好。

他的話剛好說到了李明達的心裏,令李明達聽後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剛剛對崔清寂确實沒有什麽耐心,說到底她的‘待客之道’是有問題的。

李明達思量自己不該因為知道聖人的安排,就對崔清寂冷淡過度,敷衍太過,便道:“你也說了你自小在博陵長大,難得進宮一次,又是聖人親口命我帶你游看,你不必客氣。”

崔清寂忙行禮謝過,道不用。

二人随即才往回走。李明達故意放慢了腳步。

“互相幫一案,昨天晚上父親和我細致講了,清寂十分佩服顧貴主和房世子竟能洞察并破獲如此複雜的案件。若非親眼所見親耳聽,清寂大概還以為這事是人編出來的,整件事過于複雜可怕。”崔清寂邊走邊和李明達感慨道。

“确實如此。”李明達應一聲,直接問了崔清寂,“你此番來長安,是否還打算回博陵?”

“偶爾還會回,去探望祖父,但是這次是要打算久住長安了,父親讓我好生讀書參加科舉。”

李明達點點頭。

“貴主打算如何處理這封信?”崔清寂跟着李明達走了幾步之後,方開口問。

“等等看吧,後天就是除夕了,總不能在喜慶日子提這些東西。”李明達看着手裏的信躊躇,“而且我答應你要為你們傳信的事情保密,如果我說了,豈不是違背了諾言。”

崔清寂笑着行禮,“清寂果真沒有托付錯人,貴主淑質英才,采善貶惡,令清寂敬慕不已。”

“好了,以後不必這麽拍馬屁了。剛剛你也應該了解我了,我喜歡聽實在話。”李明達道。

崔清寂:“清寂剛剛所言就是實在話。”

李明達笑了笑,回眸看眼崔清寂,轉即繼續快步往前走。

崔清寂怔了下,剛剛貴主回眸那一笑,他好像看到了春天,碧波中蕩着清澈,讓人心中滌蕩。崔清寂再看李明達,已經是背影了,嘴角有掩藏不住的笑意。他笑起來是最風流俊逸不過的,惹得在旁随行的宮女,偶然瞟之,就禁不住紅了臉。

二人回到立政殿後,就被在門口矗立的方啓瑞看個正着,似乎就是為了等他們。方啓瑞立刻引二人入殿。

崔幹已經被賜坐說話,此時忙起身和李明達行禮,李明達立刻免禮,便笑着走到李世民身邊。

李世民挑着眉毛,故作一番驚訝地明知故問:“你九哥呢?才不是一起去?”

“半路鬧了肚子,竟然這麽久還沒好?方公公還是趕緊請個太醫給他看看,熬些藥喝,我記得有一劑最苦的,是诃子與黃連、木香、甘草等一同入藥,見效極快。”

方啓瑞遲疑地看向李世民,“這……”

李明達也看向李世民,見李世民不說話,李明達忙去抓着李世民的衣袖撒嬌,“阿耶可心疼心疼九哥吧,他愛鬧肚子可不是一天兩天了,真要好好讓大夫把脈看清楚。”

李世民方命方啓瑞去給李治請大夫。

崔幹這時連連贊嘆公主心思細膩,關心兄長。

李世民立刻應承,驕傲地看眼李明達,就對崔幹承認道:“這孩子一貫如此,最是善解人意。”

崔幹笑眯眯地點點頭,趁機欣賞般地打量一眼李明達,眼睛裏盡是滿意之色。

李明達心料不好,感覺再這麽下去,事兒可能就成了。她高興一笑,謝過崔幹和李世民的贊美之後,就和李世民跟李世民打商量,讓她繼續為官。

“阿耶總是誇兕子立功,破了大案,但偏偏現在反而沒官做了。”

李世民別有深意地看她:“此事容後再議。”

“好,那兕子等阿耶的好消息。”李明達嘿嘿笑道。

李世民又使眼色瞪一眼李明達,意在警告她這件事不适合當下說。

李明達偏偏又道:“不過因我為官的事,為惹了阿耶諸多麻煩,兕子萬般過意不去,給阿耶賠禮。”

李明達下垂着眼簾,一副認認真真陪錯的樣子。

李世民瞧女兒這樣,頓時就心疼了,如何能忍心。李世民立刻拉起李明達,跟她允諾,回頭會找個合适的位置讓她繼續做官。但刑部司那裏畢竟都是男人在當差,還是有些不合适。一個公主在那裏坐鎮,難免會有特權,自然就會令一些沒見過世面的小官們承受不住。

李明達歡快地笑着謝過李世民,餘光掃向崔幹那邊,果然發現崔幹嘴角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不過崔清寂倒是沒什麽變化,似乎并不介意這點。

李明達随即就和李世民告辭。

“你有事?”李世民問。

“兕子想去看看楊妃,前些天說好要再去看她的。”李明達補充一句。

李世民點點頭,“既然是約好的,那你就去吧。”

李明達立刻應承,匆匆離開。

李世民望着女兒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笑意。李世民随即又問崔幹在西海池游覽的如何,崔清寂忙道極好。李世民又讓他以剛剛看到的景致作詩一首。崔清寂信口拈來,可謂句句精彩,李世民連連道好,嘆崔幹養了個好兒子。

崔幹忙對李世民謙虛道:“臣不敢當,便是好也是父親的功勞,和臣沒有半點幹系。”

崔幹說罷,又滿意的笑着打量一眼自己的兒子,攜子一起謝恩。

稍後不久,外頭傳話說房玄齡到了。李世民想起還有朝政要事和房玄齡商議,就打發了他們父子。

太極宮外。

崔清寂親自攙扶崔幹上車,而後自己也随之上了馬車,與父親共乘。

父子二人在馬車內沉默近一炷香之久,直到馬車徹底遠離太極宮後,崔幹才開口詢問崔清寂,剛剛與晉陽公主的游園相處如何。

“極好。”崔清寂道。

“極——好?”崔幹特意加重這兩個字的音,眼色深沉地看着崔清寂,“評價如此之高?”

“難道有何不妥之處?阿耶之前對晉陽公主不是一直交口稱贊?怎麽今天似乎對她有些……”崔清寂到此把話停了,他不想形容公主一句不好,哪怕只是問句,他也不想用任何不好的詞。

崔幹皺眉沉吟,一直等到馬車駛入府邸,最後停靠穩了,他才開口道:“那是之前,她在戶部當官的事停了。我本以為就是圖個新鮮,她不做官就罷了。卻沒想到她今日舊事重提,還是有做官的心思。我們崔家想來秉承古訓,男女應遵從陰陽相合之道,維持平衡。你将來若真尚了晉陽公主回來,有這般一心求官上進的公主為妻,你又如何自處?後宅之內沒有婦人為你主內,生兒育女,照料家事,讓誰來?你如何可以安心在外謀事,施展報複?而且你該清楚,娶個這樣做官的公主回家,今後會給你還有我們崔家惹來多少非議。”

“兒子覺得倒先不必考慮這麽多,尚主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呢。”

崔幹:“而今聖人的态度如何你也見了,他對你是非常滿意。這婚事若要定的話,不過是他兩唇相碰的事。等到那時候,你想反悔就來不及了。”

崔幹皺眉,“我并非說晉陽公主不好,她聰敏孝順,心懷仁善,端方自持又才華橫溢,是我心目中最為理想的兒媳人選。但是她的身份太高貴了,而今也不像從前那般含蓄溫婉,喜歡破案風頭。阿耶覺得,她未必适合你。”

崔清寂垂下眼眸,默默地沒說話。

崔幹見狀,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這兒子不是他親手養出來的,到底生分一些,只怕心裏有話也不願意跟自己說。。這次清寂回長安城,主要就為了兩件人生大事。想想剛剛自己所言,直接毀了一件,可能對他來說太過震驚了。

“阿耶自然也只是建議,并非逼你。你好生考慮一下再回答我,趁着事情尚可挽回之前考慮清楚。”

崔清寂點點頭,仍舊沒有多言。他随崔幹下了馬車之後,便去跟母親定省,而後就回屋讀書,閉門不出。

至傍晚,崔幹問了情況,得知兒子竟然一直沒有再出門,晚飯也不曾用。倒有些擔心了。

崔幹的妻子鄭氏聽說此事後,責怪崔幹亂說話,“兒子剛回來,你就這麽說他。這祖父一個說法,父親一個說法,你叫他聽誰的。”

崔幹:“阿耶那是不知這長安城的情況,他肯定還以為晉陽公主還跟從前那樣似得,才會這麽張羅這門親。也是看我們崔家這一帶有些沒落了,想娶個公主光耀門楣。我倒覺得這公主娶不娶都不緊要,有出息的男人就該靠自己的厲害。不成了就不成了,認命就是。

再說憑咱們六郎的才學,還會愁他将來沒出息麽。他而今的本事,我瞧着比京城內最出名的那個還好。”

崔幹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十分小聲。便是在家,他說話也十分謹慎,自小養成的‘謹言慎行’的習慣。

鄭氏笑了笑,“我不明白你們那人評判才學的那些,但以前我去梁國公府赴宴的時候,打眼瞧過那房大郎,站在衆子弟中,如鶴立雞群一般。便是那魏家的長子在側,長了一張漂亮到怎麽都看不膩的臉蛋,仍是在他身邊黯淡無光了。有時候這人啊,好看還真不在臉上,是通身的氣派,給人的那種溫良沉穩的感覺。皇從這上頭來說,咱兒子肯定是不如他。”

崔幹之妻出于荥陽鄭氏,乃是家中嫡長女,不止才華了得,觀人處事也很有一套章法。夫妻這麽多年,不論是家裏上下還是在外應酬,鄭氏就沒辦錯過一件事。崔幹每每仕途不順時,聽妻數言,就會茅塞頓開。

崔幹敬重妻子,聽這些話,皺眉看着鄭氏,“你真覺得如此?”

鄭氏點頭。

崔幹仔細想想,“這房遺直是與衆不同,也許我太偏私,只覺得咱們兒子好。但也不怕,氣派是什麽,要慢慢養出來的東西。清寂年紀小,還需閱歷,不及年長一些的房遺直也實屬正常。”

“那郎君以後要多多教導他才好。”鄭氏應和道。

夫妻二人小作商議之後,一起去找了崔清寂。

崔清寂仍在書房內,秉燭夜讀,見父母親都來了,惶恐不已,忙請禮問安。

“有事打發人叫兒子就是,該是兒子去找阿耶阿娘,如今卻反過來,倒讓兒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崔清寂的話裏還是有一些客套和生分。雖說他以前每隔兩三年都和父母見一次面,但到底是相處的時間太少,令他與父母無法親近起來。

鄭氏看眼崔幹,崔幹忙後悔不疊地給鄭氏使眼色,讓她勸說。

鄭氏笑了,把崔清寂叫到身邊,拍拍拍他的手,安慰他不必介懷他父親之言。

“不管你什麽想法,阿娘都支持你。因為阿娘知道,你是個懂事知分寸的孩子。公主做官又如何,我倒覺得很好,為我們女兒家長臉了。我的兒子才華橫溢,本就與衆不同,看中的女子自然不能是平庸之輩。”

崔清寂淡笑着忙給鄭氏行禮,謝過她能理解自己。

崔幹嘆道:“我不過是建議,你也不必覺得我是在逼你,畢竟這尚公主本就是無上榮耀的事。”

“多謝阿耶。”崔清寂又給崔幹行禮,轉而十分精神地看着崔幹和鄭氏,很鄭重的問,“那兒子便是可以向公主陳明心跡了?”

鄭氏和崔幹俱是一愣,然後驚訝地看着崔清寂。

“孩子,你這是為了遵循你祖父的意思,還是說——”

“我心悅她。”崔清寂幹脆道,微微上揚的眼角裏,透露着無限的堅定,“這世上恐怕再沒有哪個女子,能讓我為之嘆服的,她必定是唯一一個。”

“你的唯一來得也太快了些。”崔幹皺眉,轉頭無奈地笑着對正是感慨,“到底是年輕氣盛啊!”

“不快。兒子在來長安城前,就聽祖父說了不少關于公主的轶事,這些消息都是祖父從長安城弄來的,必定準确無誤。來之前,我便好奇公主是否為傳言中的那樣的人。但見了之後,我發現,她還真跟傳言中的不一樣。”

“清寂,你是不是糊塗了,既然不一樣,你還想尚主?”崔幹不解。

崔清寂肅穆地對上崔幹的眼睛,溫溫行禮道:“兒子發現公主其實比傳聞中的更好,好過十倍百倍甚至千倍萬倍。”

鄭氏忍不住唏噓,“你這贊美可夠高了。”

“不瞞二位高堂,清寂在博陵時,也曾與不少世家女有過會面,但未曾覺得她們任何一人如何。清寂甚至懷疑,自己這輩子不會有什麽所謂的心動,那些女孩真真一個都看不上。兒子還自怨過書讀得太多,反倒把這些人都看透了。只覺得這俗世都不過如此,沒什麽趣。直至而今見了公主,清寂方知道之前的那些無聊日子,都不過是為了鋪墊,是為今天而來。

清寂十分仰慕她,若能得幸遂了祖父之願,也遂了自己之願,清寂願發誓這一生一世只有一雙人。”崔清寂說罷,就跪地再三磕頭給崔幹和鄭氏,希望他們能夠同意自己的想法。

“傻孩子,這是自然。我和你父親本就贊同這件事。”鄭氏忙去把崔清寂拉起來,忍不住心疼的摟在懷裏疼。

崔清寂遲疑了下,還是由着鄭氏和自己親近了,嘴上嘆道,“可是阿耶他——”

崔幹勉強笑看她們母子,“怕什麽,我還能鬥過你祖父去,本就該要聽他老人家的安排。若你而今心意已決,那就是錦上添花了。我們都盼着你好,你喜歡,比什麽都重要。”

崔清寂高興不已,忙給崔幹和鄭氏行禮謝過。親自送走崔幹和鄭氏後,至此方傳了飯,卻也沒用多少。

崔幹到底還是心理不大舒坦,皺眉感慨,“六郎這性子到底像誰,不像我們也罷了,卻也不像我父親。”

“怎麽不像。”

“一世一雙人的事兒,可沒在我阿耶身上,他有四個庶子呢。”崔幹嘆道。

“你竟不知。我倒是聽到些東西,不過是長一輩的事情,不好非議罷了。”鄭氏嘆道。

“什麽話,你倒是說,我們夫妻之間還需計較?”

鄭氏:“公公年輕的時候,也曾中意過一家女子,發誓說過這樣的話,不過後來那女子到底嫁給了別人,才未能如願。”

“竟還有這種事,什麽人家,連我父親都沒看上?”崔幹驚訝。

“說了只怕吓你一跳,還是不說了。”鄭氏道。

“到底什麽人,你倒是說。”

“正是盧夫人的母親。”

崔幹反應了下,驚訝道:“你說的是梁國公府的盧氏?”

“正是她。”鄭氏道。

崔幹唏噓不已,随即細想此事,又覺得不甘心。合着生他的母親,竟不是他父親的最愛。因為不是最愛,所以他老人家就随便納小妾了。本來這男人納小妾不是什麽緊要的是,但而今知道這事後,怎麽想怎麽覺得不是滋味了。

……

梁國公府。

房遺直聽完盧氏的唠叨之後,放下懷裏的‘黑牛’,當即就有個黑影蹿跳在地上,喵喵的叫着。

房遺直略驚訝地問盧氏:“外祖母和崔叔重還有這樣的淵源?”

“對!”盧氏邊回答房遺直的話,邊伸手指揮者丫鬟就把要跑出門外的‘黑牛’抓回來,“快去把它抓給我,我也抱抱。”

盧氏随即歡喜地把貓抱緊懷裏,忍不住稀罕一番後,就盯着黑貓脖頸上的那個金鈴铛看,只覺得有些眼熟。仔細想了想,這鈴铛好像晉陽公主的以前戴過。雖然是許多年前的事,那時候晉陽公主才不過是五六歲的年紀,但因為公主手挂着鈴铛,铛铛地到處跑,所以給她的印象特別深刻。

再看這鈴铛的做工,絕非一般市面上的工匠手藝。

“宮裏頭的東西,還是晉陽公主的?”盧氏是個直爽性子,自然忍不住,直接開問房遺直。

房遺直沒回答,反而盯着貓,一臉溫柔。

盧氏看着他這樣竟有幾分嫉妒,“平常也沒見你對我這麽溫柔過,倒是對個畜生比對我還好。問你話呢,是不是?”

“她輸給我的。”房遺直道。

盧氏擡眼,又發現弓腰看貓的房遺直的腰間挂着一塊她完全不熟悉的玉佩。兒子的衣食住行一直都是她過目操勞,這塊玉佩她确定自己沒有見過,再看上面的羊舌花樣,竟然還挺用心。盧氏一想,能有這麽聰明用心的人,只怕不多。

盧氏:“這玉佩該不會也是……”

“嗯。”房遺直應。

“嗯嗯嗯嗯,你就知道嗯,那你知不是道博陵來了個崔清寂,你們既然已經到了互換定情信物的份兒上,就該趕緊把事兒定下,省得被人捷足先登。”盧氏急得拍了下桌,吓得‘黑牛’立刻從她懷裏跳開了。

盧氏也顧不得那些,又問房遺直進行哪一步了。

“什麽哪一步?”房遺直反問。

“東西都換了,沒拉拉手,一親芳澤?”盧氏臉一點都不紅地問。

房遺直反而因為盧氏的話,皺了眉,紅了臉。

“哈哈,到底是不經事的孩子,”盧氏笑了笑,卻還是滿面愁,擔心兒子在這方面真不行。

“沒有。”房遺直見盧氏一副還要教自己的态度,忍不住再補充一句,“阿娘別教壞我。”

“什麽教壞你,你本來就壞。我最多不過把你壞的本性挖掘一下。”盧氏嘆道,“當年也不知道是誰,就因為被人嘲笑一句,記仇一整年,到了把人家搞得聲名狼藉,滾出了長安城,至今不得翻身。”

房遺直不言,無所謂于盧氏所說,好像他早就不記得有這麽一件事。

盧氏不提前話,繼續轉到正題上,追問房遺直:“那你們總該要互相表明心跡。”

“有過。”

盧氏挑眉,“那她竟沒看上你?”

“阿娘真不必操心此事。”房遺直眸若墨染,深邃難測。

盧氏可不管房遺直的态度,繼續追問:“和我說說,你表明心跡之後她理你了麽”

房遺直應承,又請盧氏不必在追問此事,起身要走。

盧氏不依,喝令他站住,“今兒你必須聽我的。說,那後來呢,她沒回應你之後,你有沒有再繼續好好努力,每次和她見面說甜言蜜語?”

房遺直不解地看向盧氏,蹙眉:“每次見面都甜言蜜語?”

“對啊,不然你貿貿然說一句,你中意人家,一旦人家以為你開玩笑呢?女人嘛,在接受一個人之前,都很謹慎。”盧氏托着下巴想了想,“以晉陽公主的情況,你大概要說三百遍,她才會覺得你有誠意。”

“阿娘是認真的?”房遺直看着盧氏。

盧氏:“當然是認真的。甜言蜜語這種東西,就跟每天喝水一樣,多少遍都不嫌多,你要是肚子裏有,就多多益善。還有你要把你之前大放厥詞的話,跟公主解釋清楚。她不信你,極有可能也是因為你以前說過‘最難事就是尚主’的話。”

房遺直:“阿娘,這件事我心中有數。”

“你有什麽數?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再不努力,她就要成為別人的娘子了。你聽我的,趕緊讓公主心動,然後咱們就想法子勸動聖人,将親事定下來。”盧氏再三警告房遺直,“你可真要抓緊了,這崔清寂一進長安城,我就從我的那些姐妹之中,聽到了不少風聲。說是他祖父和聖人早前有過約定,半戲言,就是要把晉陽公主嫁給崔氏。不過聖人而今還在猶豫,但眼見着他是日漸欣賞了崔清寂。一道聖旨下來,真把他二人指婚了,你到時候急瘋了也沒用。”

“不會。”

房遺直簡短一語,氣得盧氏七竅生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