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寶琪向來喜愛結交朋友,一瞧見有新子弟來,而且樣貌不俗,氣派斐然,更是喜歡,第一個上前和崔清寂寒暄。狄仁傑随後。

崔清寂有禮地和他們二人見過之後,又去對房遺直見禮,除了普通的寒暄之外,他嘆了聲“慕名已久”。

“博陵崔氏古今延譽,傳名天下,此方為真‘名’。我不過枉擔虛名,令你們見笑罷了。”房遺直和崔清寂客氣後,就請他落座。

崔清寂微微收斂了眼裏的笑意,這才算正經打量一番房遺直。風姿挺秀清朗,內虛心有節,會弁如星,果真不同凡俗。以前他只聞其名不見人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何。畢竟傳聞裏十有九是過甚其辭,嘩衆取寵而已,并不可信。崔清寂因此也未曾挂過心,而今真得見了房遺直本人,方知要信了。

崔清寂随後坐了下來,禮貌問了哪些書需要看,便認真翻閱起來。不過掃了幾眼,崔清寂便取來一張宣紙,執筆沾墨,在宣紙上開始寫名字。

“位置。”崔清寂輕輕地嘆了一聲。

魏叔玉看他一眼,随即皺了下眉,也取紙書寫。房遺直則一直在快速翻閱手上的書,沒有動筆的意思。

尉遲寶琪見狀忍不住好奇,湊過去瞧。崔清寂感覺到尉遲寶琪在看自己,便側首對他笑了一下。尉遲寶琪忙問他是怎麽從批注的內容看出名字來的。這事兒若是換成魏叔玉和房遺直,他倆肯定此刻忙着找名字,懶得跟自己解釋。崔清寂和自己不熟,就總要客氣一下,所以問他準有答案。

崔清寂翻到下一頁,示意給尉遲寶琪看,“其實關鍵不在于內容,而在于他批注的位置,比如這第三行批注一個字,就是這行的第一個字,而這裏批注了七個字,便是這行的第七個。一頁只有一個名字。寶琪兄可以嘗試翻閱其它書,看看是不是每一本的每一頁的批注都不會超過三個。因為咱們漢人的名字,一般最多三個字。”

尉遲寶琪恍然大悟,忙去翻那些還沒來得及看的書,果然如崔清寂所言,有的頁數上沒有批注,只有批注的地方,要麽是兩處,要麽是三處,絕不會再多一處了。

“好生厲害,果真如此。”尉遲寶琪嘆服不已。

長孫無忌在旁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看向李明達,得意地小聲問她:“我給你帶來的人是不是很聰明?”

李明達斜眸看了眼那邊早已經看到第三本的房遺直,小聲回長孫無忌:“我說需要人了麽。怕舅舅是在拍誰的馬匹,”

“诶……你這丫頭,竟不識好歹。”長孫無忌瞪了李明達一眼,卻不是他一貫以來的‘兇神惡煞’地瞪,而是一種帶着寵溺地嗔怪。而今也就是晉陽公主,才敢對他這樣‘無禮’說話。

“出去說。”

李明達先行走出大理寺的公堂,長孫無忌緊随而去。

尉遲寶琪見狀,就要跟着公主走,被狄仁傑拉了回來。

“識趣點,一看人家就是有事商量。”狄仁傑小聲提醒道。

尉遲寶琪怔了下,這才老實了,繼續坐在狄仁傑身邊。

房遺直這時候把手上的書放下,微微側眸,朝李明達和長孫無忌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

尉遲寶琪忙湊到房遺直的身邊,以為他剛剛太過專注所以沒有注意聽崔清寂的話,因見他沒有寫名單,正要解說告訴他批注的奧妙之處,卻見房遺直伸手從桌子中央取了三張宣紙來。随即執筆點墨,在紙上連續不斷地寫了五個名字,又沾墨繼續寫,不大會兒的工夫,整張宣紙上布滿了工整隽秀的字體,然後是第二張、第三張。

尉遲寶琪呆呆地站在房遺直的身後,嘴巴半張,此時此刻他真想狠狠敲自己腦袋兩下。他先前真是沒腦子,竟有以為房遺直還沒看懂書上的批注。瞧他眼跟前已經落了五本書了,竟然是看完之後把名字記下了,最後一遭流暢地寫出來。如此速度倒是更快。

狄仁傑此刻也發現了,忍不住唏噓驚嘆一聲。他雖然一直在向房遺直學習,但人家記憶超群這能耐,他怕是一輩子都學不會了。

“怎麽能這麽厲害。”尉遲寶琪難掩嫉妒地嘆一聲,坐回狄仁傑的身邊。

這時候,崔清寂轉頭去瞧房遺直,問房遺直是否為過目不忘。房遺直否認了,只稱是‘記性好點而已’。

尉遲寶琪忍不住嘟囔:“每次聽到他說這句話,我就忍不住想揍他。”

狄仁傑悄聲笑。

“你瞧他多壞,早就知道了批注秘密,沒有跟叔玉說。”尉遲寶琪又一次小聲地對狄仁傑說道。

狄仁傑: “以叔玉的性子,我到覺得遺直兄此舉是特意為他考慮。”魏叔玉高傲,而且腦袋也算聰明,給他機會讓他自己去想,才是對他的尊重。

尉遲寶琪以能交到房遺直這樣厲害的朋友為傲。當下就是小聲和狄仁傑感慨,房遺直真不愧是他最崇拜的朋友,真的是太優秀了,給他長臉。

……

大理寺側堂。

李明達剛剛坐定,就聽長孫無忌對自己唠叨起崔清寂如何有才幹,其所著詩作為何,寫得文章為何。

李明達掩嘴,打了哈欠。

長孫無忌見狀,怔怔地看她:“你這是什麽态度,和舅舅好容易見一面,就這樣對我?可真讓舅舅傷心了。”

李明達又端着茶杯,垂頭吹茶。

長孫無忌吸口氣,站起身來:“你這丫頭再不說話,我就跟你阿耶告狀了,說你我譏諷我拍馬屁,‘馬屁’指的誰你心裏清楚。”

“舅舅要告小狀?”李明達問。

“對,就告你,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這小身板子,難能兜住多少東西,最後還不是得讓我的好親舅舅幫忙?”

李明達言外之意,如果她有事了,她也會拉着長孫無忌一起‘共患難’。

長孫無忌立刻被李明達逗笑了,他就吃李明達這套。

“也不瞞你,你阿耶不知道是怎麽對崔清寂瞧對眼了,想撮合你們兩個。因瞧着你今天要辦案,正好是個機會,讓我帶他來給你相看相看。”長孫無忌說罷,就笑眯眯的撚着胡子,眼睛裏透着一股新鮮的興奮勁,“這還是我第一次做媒人,挺有趣。”

“舅舅也胡鬧了。”李明達嘆。

“你這丫頭越發沒大沒小,什麽胡鬧。那崔清寂正經是我見過世家子弟之中論才貌德行最四全的人。啊,還有一樣,家世好,正經的名門望族。雖說舅舅不願承認長孫氏不如崔氏,但确實是事實,我長孫氏現在是比得上崔家,可往上論,到底沒有人家深厚。”長孫無忌頓了下,“咱們若不論其它,只說這而天下間選個最好的男兒給你,崔家在考慮之類,真得無可厚非。”

“哦。”李明達應承完,灌了一口茶進肚。

“什麽叫‘哦’?”長孫無忌無奈問。

“就是知道了的意思。”李明達對長孫無忌笑一下。

長孫無忌:“哦。”

李明達:“我聽說當年父親和崔清寂的祖父有過允諾,舅舅可知?”

長孫無忌點頭,“是還有這一層原因,當然你阿耶也不會就因這個就把你随随便便嫁了,還是覺得這崔家的六郎好,才想選過來做女婿。”

李明達不說話。她其實一向不喜歡李世民安排她這些事情,而且每次都是她正經要弄案子的時候,偏偏有扯出什麽相看,之前的尉遲家、魏家、蕭家已經夠多了,而今又來崔家。但長輩的安排是好意,李明達心裏也清楚這點,所以一直沒有提出異議。當然之前她心裏對李世民的安排多少也有數,她知道李世民十分嚴厲挑剔,一時半會兒定不了人選。

不過這一次卻不同,李明達隐約感覺,她父親這次是要認真了。那她就不能還是先前那樣沉默态度,由着事情發展下去。

長孫無忌對外甥女的性子多少了解一些,瞧她對自己說話的态度就知道,她打心裏不怎麽願意這相看。但礙于這婚事是由長輩操辦,女兒家不好直說,她就沉默沒有多說。

長孫無忌看看外頭,又打眼瞅了下李明達身邊的田邯繕,對她道:“也沒有外人,你就跟舅舅交個實底,你到底有沒有喜歡的人?”

李明達皺眉,擡眼回看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笑道:“回頭我看看能不能酌情幫你一把,趕緊交代了。”

“沒有。”李明達道。

長孫無忌松口氣,然後又不解地拍大腿,“那你為什麽看不上崔清寂,這般抵觸!”

“我誰都看不上,誰叫我是最受寵的公主呢,心高氣傲啊。”李明達‘理直氣壯’道。

“你這丫頭,就算是實話,你也不能這麽說出來,聽着怎麽這麽怪呢!”長孫無忌撚了撚胡子,然後皺眉暗暗打量李明達,有很多探究之意。

李明達無所謂眨眨眼,然後繼續喝茶。

長孫無忌再試探問李明達:“真是看不上?”

“嗯。”李明達道。

“那崔清寂你要是看不上,你以後只能有兩種選擇了。”長孫無忌随即坐直身子,一副了然之态。

李明達請長孫無忌解釋解釋,是哪兩種。

“第一種,房遺直;第二種,魏叔玉。”長孫無忌簡單明了地總結道。

李明達看她。

長孫無忌笑眯眯地會看她,“怎麽樣,是不是被舅舅猜透心思了?”

“第三種,我自己。”李明達語調淡淡。

“你自己?”長孫無忌直搖頭,“這不可能。”

“你們再逼急我了,我就出家去,給祖父念經。”李明達起身就拱手對長孫無忌無情道,“舅舅好走,兕子就不送了。至于你送來的幫手,兕子謝過。但若是別的什麽,兕子不要。”

“你就欺負我吧!”長孫無忌嘆。

李明達笑着和長孫無忌打商量,“好舅舅,知道您大人有大量,不會跟兕子一個小丫頭一般見識。再說了,以前在阿耶跟前,舅舅被訓的時候,兕子可是幫舅舅求了好幾次情了。這次輪到兕子這,您心裏有數的,兕子知道舅舅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長孫無忌一怔,他心裏其實沒數。不過李明達這番話,顯然是要他有數了。

長孫無忌看着跟他撒嬌的李明達,無奈地眉頭深皺。心裏明白,這丫頭必然是已經看出來,他此番來是受了聖命來探風聲的。這孩子到底是比其他人聰明透徹。

長孫無忌嘆了口氣,拍拍李明達的頭,“罷了罷了,就依你。你父親那裏,我可以幫你說幾句好話,暫且把事情擱置一段時間。可兕子你要知道,沒有哪一位皇家女兒不出嫁的,你早晚還是要有一天聽你阿耶的安排。要麽就盡早找個意中人,告訴舅舅,讓舅舅幫你去求。”

李明達忙行禮謝過,然後笑嘻嘻地送長孫無忌離開。待長孫無忌轉路去找了大理寺卿說話,李明達就收住了臉上的笑,一個人在側堂呆着。

田邯繕容貴主自己安靜了會兒,然後見她面色還是有點沉,就試探問了問。

“聽國舅剛剛的意思,聖人是真想要把貴主的親事定下來了?”

“連你都聽出來了,那必然沒錯了。”李明達冷漠的面容瞬間崩了,倆胳膊趴在桌子上,悠長地哀嘆一聲,“宮裏的日子不長了。”

田邯繕:“其實奴瞧着那崔清寂是不錯,貴主也可以考察看看。合了心意就是水到渠成,不合心意,咱們就跟聖人明說。聖人那般寵愛貴主,必然會依着貴主的。”

“你錯了。”李明達正色看他一眼,“平常小事他依着我,那是因為那些事都無關鍵緊要。但對于一名帝王來說,一旦心中有主意,他勢必最讨厭別人拒絕。這種人生大事,我要是自作主張去忤逆,不僅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還會讨嫌。所謂分寸處事,說的就是這個。這一件事若不懂分寸,以後別的事就甭指望了。”

田邯繕點點頭,其實這道理他懂。但他一直以為貴主于聖人來說是最特別的,所以就沒那麽想。不過古今帝王數下來,做皇帝的都喜歡說一不二,誰也不願被抹臉子拒絕,特別還是來自于自己的女兒。

“倒是奴想淺了,那貴主咱們得趕緊想辦法,不讓等聖人金口玉言說出來,就什麽都難改了。”田邯繕急得原地打轉,琢磨着還有什麽辦法,

“還沒緊急到明天就會定的地步,你不必如此。”李明達淡淡笑,然後嘆道,“我們先破案,然後順便找找那個崔清寂的毛病。”

田邯繕一怔,他望着又恢複活潑的貴主匆匆出門,腦子裏思量着:找毛病?貴主人還沒有考察清楚,就已經決定不要了,莫不是貴主真的中意房世子了?

田邯繕不及多想,就聽到貴主叫自己,忙應承跟上。

當下李大亮随從們的拷問證供都已經整理完畢,交到了李明達的手上,李明達看了兩眼,就拿着證供進門。

尉遲寶琪見狀忙起身,笑嘆:“來得巧了,名單剛整理完,正要去通知貴主。”

李明達笑了笑,當然不巧,她是聽到這邊處理完了,才會掐時機過來。不過這事在場的除了她,也就只有房遺直心裏清楚。

李明達随即看向房遺直,耳邊又想起尉遲寶琪的贊嘆聲。尉遲寶琪不吝言辭地誇獎他的好兄弟房遺直如何快速總結名單,過目不忘,簡直令人啧啧稱奇。

崔清寂這時也笑道:“當真厲害,令清寂佩服不已。”

“我也是。”魏叔玉立刻向房遺直投以崇拜地目光,然後小聲對他道,“不知遺直兄記憶好是不是有什麽技巧,改日可否能教一教我?”

房遺直點頭應。

尉遲寶琪撓頭道,“我問過了,可我照着做還是不行。我覺得這腦袋可能是天生的,我就是不如人家。”

“确實如此,如學武一樣,你們尉遲家都根骨好,有練武的好天賦,別人卻不行。”崔清寂應和,對尉遲寶琪笑道,“人各有所長麽。”

房遺直面色未動,但眼睛裏卻光影重疊,湛黑深處沉冷加重。

“是麽?”尉遲寶琪拍了下腦門,“那太遺憾了,我沒跟着祖上學武。”

“說案子吧。”房遺直道。

崔清寂側眸看了眼房遺直。

“對對對,說案子。”狄仁傑看眼房遺直,又看眼崔清寂,總覺得氣氛有些微妙,遂趕緊附和。

“名單已經整理出,現呈上。”尉遲寶琪雙手捧着,送到李明達跟前。

“這次可有我之前說的那人?”李明達沒有接過來看,而是讓尉遲寶琪遞給房遺直。這是大理寺,主審李大亮的官員是他,而非她,當下她已經不想‘鸠占鵲巢’了。

整理名單的魏叔玉和崔清寂都聽不懂李明達的話,因為他們之前沒有參與堂審李大亮。

房遺直道:“有,該是全了。不過牽連甚廣,這名單還是該交給聖人裁定。”

“那回頭我進宮的時候,順便帶回,放心,諸位的功勞我都不會落下。”李明達在側首位邊落座邊說道。

當下李大亮再一次被押入公堂,此時他情緒已經冷靜了很多。他面對諸多實證,已然無可反駁,只能冷笑自嘆,輸得精光,輸得無地自容,臉面丢盡。

尉遲寶琪忍不住自誇:“輸給我們這些人,你不虧。”

李大亮顯然不贊同尉遲寶琪的話,轉頭就瞪他一眼,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房遺直就當下獲得的名單質問李大亮。

李大亮随即坦白,長安城外的這些互相幫,還沒有完全掣制于他的手下,不過利用互相幫得消息和人脈是确實。而至于安州的裴驸馬聯合清娘及其繼兄偷采銀礦一事,他只是在事後知情,并沒有參與進去。

“至于晉州,确實是互相幫以前的起源之地,不過後來,多數都轉移到了京城,而今倒也剩一些能人在那裏,具體為誰都在名單上寫清,應該不需要我一一介紹了吧。”李大亮冷笑一聲,看着房遺直,轉而又掃一眼李明達,“能在這麽快的時間內,将所有名單找出,你們的确厲害。我輸了,也算是輸得心服口服了。誠如房世子之前所言,我根本還不夠火候。”

“我好奇一件小事,財物藏于水下,在你們互相幫是什麽講究?還有一個道婆,又是哪位。”李明達問道。

李大亮垂下眼眸,“她死了,貴主所謂的道婆,本是我的奶娘,是我生父安排在我身邊保護我的巫師。她蔔過我的命,說我若成大事,就需得水下藏財,方能躲過水上的驚瀾。互相幫初建的時候,她作為幫派的巫師,僞裝道婆,為互相幫籌了不少錢,在起初艱難之時,幫了我諸多。石紅玉就是她教導出來預備繼承她的,只可惜只教了她不過一年,奶娘就染病死了。不然的話,你們今日看到的恐怕已經不是刑部侍郎李大亮了。”

原來竟是這個道婆調教了石紅玉。想想石紅玉難纏的模樣,才只是被她教了一年而已,卻是如李大亮所言,這道婆如果還活着,只怕真是個巨大的禍害。

“好在老天長眼,讓這種畜生早死了。”尉遲寶琪嘆道。

房遺直出于謹慎,問了李大亮這道婆的漢名,以及其葬身之處。回頭叫人核查一遍,确認無誤才可。

“案子已經結了,你為何還要出手謀害公主。”房遺直再問。

狄仁傑應和,也表示不解,他一直想不通這裏。

“事情已經過了兩月,你也領旨去了定州,可以暫時遠離長安城,保全自己。你卻在最後臨走的時候,還敢大逆不道地下決定謀害公主,這到底是為何?”

“之前是貴主礙事,不得不除,只要貴主不在了,所有涉案的人都會在聖人的盛怒之下被波及懲處,案子自然也就查不清了,到那裏為止。卻沒想到,我犧牲了手下最好的猛将,還是令貴主躲了過去。之後這一次,是貴主給的機會實在是太誘人了。‘私會’路上出了意外,因為是私密行事,知情者不多,也道不清什麽,加之現場我設置陷阱也沒有人可抓,這多好的機會。我辛辛苦苦十幾年,暗中發展下來的互相幫,頃刻間就被貴主和房世子毀于一旦,我怎能甘心。”李大亮說到此,臉上揚起憤怒的微笑,目光赤裸陰森森地看着李明達,“我對貴主早就恨得咬牙切齒,為了裝成一個真正的刑部侍郎的樣子,我差點把自己逼瘋!”

“你欲殺人,事不成,反怨人逼瘋你。”房遺直嗤笑嘆,“有這樣思量的人還想複國,是在夢裏麽。”

李大亮立刻被房遺直嘲諷的話刺激的青筋暴突,滿臉漲紅。複國一事就是他心裏最不能觸碰的軟肋。

李大亮欲反駁房遺直,但不及他張嘴,又聽房遺直一聲譏諷。

“你再找借口狡辯,也不過是贻笑大方。”

“啊——”李大亮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瘋地大吼,不停地吼。立刻便有衙差用稻草将他的嘴塞滿,房遺直問過李明達的意思,也覺得至此已然沒什麽可問,擺擺手,就打發人将李大亮押下去。

剩下的就是寫折子奏回禀案情,向聖人陳明清楚,之後就是對李大亮行刑斬首。至于新出現的名單人員,李明達也已然呈給了李世民。

李世民再見‘互相幫’新增添的人員名字,唏噓不已,沒想到京外竟有這麽多人涉案。其中不乏有刺史長史等分量較重的地方官,還有皇親,即便是稍微遠點的皇親,好歹也挂着“李”姓,又給皇族丢人了。

“這案子只能再給你舅舅處置了,涉及人員雜亂,唯有他能鎮得住。”李世民嘆道。

李明達不發表意見,點點頭附和了李世民,就讪讪地行禮告退。

李世民挑眉看她:“就這麽走了?你今天倒是安靜,以往好容易來我這裏一趟,總要陪一陪我。怎麽,可是阿耶做了什麽事,惹你不高興?”

李明達:“兕子只是覺得有些累了。”

李世民聞言立刻心疼起來,忙應承打發她,“那你快去歇着。”

眼見着她人走後,李世民就傳召長孫無忌。

待長孫無忌一進門,李世民卻沒有先交代‘互相幫’一案後續事務,而是張口就問長孫無忌今天引薦崔清寂的情況。

長孫無忌笑道:“一切順利。剛好他們需要會吐蕃語的人,清寂去了那裏就有事做,倒是很受歡迎。”

“那兕子呢?”李世民只關心這個。

“這……”長孫無忌怔了下,便行禮告知李世民,公主專心致志查案,只是受了崔清寂一禮之後,便在沒有多言,也沒有多看他一眼。

“竟是這樣,”李世民皺眉,“我的女兒一般人必然看不上眼。這崔清寂雖然說不是一般人,但也要給他的‘不一般’一些機會顯一顯,其才華才好讓兕子發現。畢竟兕子看人不膚淺,不只看家世外表,才華,性情和內在才最緊要。”

“聖人說得極是。”長孫無忌附和,随即試探問,“聖人怎麽會突然對崔清寂如此感興趣?”

“你不覺得這孩子很招人喜歡麽。”李世民笑一聲,然後拍拍腿,表情十分滿意,“我昨日考校了他小一個時辰,不管是才學,還是對事對人的态度都沒得挑。對于治國之道,他也有許多獨到的見解,讓人耳目一新。”

“難得聖人對一名子弟有如此高的贊許。”長孫無忌附嘆道,“我記得上次聖人在臣跟前誇贊這些小輩子弟的時候,還是說的房遺直。”

李世民聽他提起房遺直,愣了下,然後道:“這孩子也不錯,但就是脾氣大了點,有些狂妄,不像他父親那般謙遜溫和。”

“臣倒是聽說一些評價,說他雖然性子有些冷淡,但到底是溫潤君子,深谙處事之道,故而在子弟之中很受喜歡。臣家的那幾個孩子,與他相交甚好。”長孫無忌評價道。

李世民不怎麽感興趣地嘆一聲“是麽”,就又高興地讓長孫無忌多說說崔清寂今天的表現,細節也不要落下。

長孫無忌便把他從大理寺卿那裏回來後,得知的一些情況,一一講給了李世民,不忘提及房遺直不光會吐蕃語,還能過目不忘的本領。

“還是說說清寂。”李世民強調道。

長孫無忌聽到此就依命再說了說,直到沒什麽可說。

“你就沒有試探一下兕子?”李世民聽到最後,忽然審視長孫無忌,問道。

長孫無忌躊躇了下,随即幹脆道:“聖人明鑒,臣确實沒忍住,問了問兕子的想法。”

“怎麽說?”李世民忙感興趣地問。

“兕子說‘哦’。”長孫無忌如實道。

“哦?是什麽意思?”李世民不解。

長孫無忌:“是‘知道了’的意思。”

“知、道、了。”李世民意味深長地嘆了一聲,然後眯起眼睛,“你就沒有細問?”

“沒有,臣見公主只一心關心案子,我若再這時候嘟嘟囔囔地說些什麽男女相看親事之類的話,多不合适。”長孫無忌故意露出為難的表情。

李世民也知道長孫無忌粗犷的性子,也就不為難他了,随即搓了搓下巴,“這也到年關了,該叫青雀回來了,還是他好,他辦事體貼周到,又是兕子的親哥哥,好處理好說話。罷了,不指望你。”

長孫無忌連忙致歉,笨拙的表示自己的确在拉紅線這方面不大行,心裏也松口氣自己能擺脫這件事。畢竟看兕子的态度,這樁姻緣他還是不亂摻和得好。

但聽李世民說到青雀,長孫無忌就難免想到太子李承乾,長孫無忌就試探地問了問李世民對于太子的處置态度。

李世民頓然眉頭深皺,整個人的好心情都沒了。“好好地何必提他,今年除夕還是不要叫他在宮裏過了,若犯了錯還能享福,只怕他不長記性。找個由頭讓他出去,一個人好生反思吧。”

長孫無忌随即就提及城外梅花庵,有太子之前為長孫皇後設立的祭壇,“眼下也已經快完工了。”

“那就剛好,讓他去梅花庵祭奠亡母,表表孝心。”

李世民說罷,就讓人起了奏折,傳旨下去。李世民還特意囑咐,長孫皇後生前最不喜鋪張排場,太子此去也不可耽誤了他人祈福供奉香火。畢竟這年後,長安城百姓還有諸多貴族,也都有去梅花上香的習慣。

“弄一塊小地方讓他呆着就行了,最好清苦些。”

長孫無忌應承,随後告退。

李明達聽到長孫無忌離開的腳步聲後,就喝幹了碗裏的羊奶,漱口後,拭嘴在榻上躺着了。

李明達有點像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麽原因,令她的父親态度轉變這麽快。照道理來講,她嫁進崔家,那就相當于給崔家又添了一道彩。之前父親還忌憚博陵崔氏的地位,怎麽轉頭卻這麽高興地把她崔家送。

田邯繕高興地松口氣,“這會這案子總算是徹底幹淨地結束了,貴主可以安安心心休息,過個好年,用不着每日勞費心神地琢磨那些事了。”

“對啊,年底了,宮裏頭還是如往年一樣,張燈結彩。”李明達垂下眼眸,想到了她剛剛逝去兩月的妹妹,“可憐她再不能我們姊妹一起熱鬧了。”

田邯繕立刻就聽懂貴主話裏所言的‘她’是指誰,也跟着沉下臉來,紅了眼,覺得心酸。“要不貴主年前請旨去一堂庵裏,給常山公主上一炷香?”

田邯繕是希望自家公主能找個法子,開解公主,寬慰悲傷之情。

“是個主意,”李明達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随即坐起身道,“之前我叫你查常山公主到底受誰欺負,被惠安偶然碰到兩次都在哭的緣故,你查出沒有?”

田邯繕跪地,“奴無能,已經查了兩個月來,還是沒查出來。也問了之前伺候常山公主的宮人們,他們說常山公主時常在私下裏哭,不過她們也不知道什麽緣故。只說常山公主喜歡把什麽事情都往壞了想,很容易想不開,觸景傷情,似乎是沒什麽緣故就是愛哭。”

“沒想到她背着我們這般,我竟一直不知,枉為她姐姐了。”李明達嘆氣。

田邯繕也忍不住嘆。

……

三日後。

中書侍郎帶着兒子崔清寂觐見。

李世民打發李治和李明達帶着崔清寂游西海。半路上,李治說他肚子疼,抱歉告辭了。

李明達轉眸看崔清寂,“你肚子不疼麽?”

“不疼。”崔清寂笑了笑,對視李明達的眼睛,“清寂知道貴主此刻很想離開,但請貴主先聽清寂一言再走也不遲,有關于常山公主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