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明娪只将房門打開一條縫隙,小心觀察着外面的情形。

昨夜過得驚心動魄,先是在景瑩的衣裳中發現了先帝遺诏,又聽景馳說京中可能生變,最後又有身份不明的軍士找上了客棧來。

他們慌張不已,一時間也無暇細說其中誰對誰錯,還是保命比較重要。

遺诏又被藏進了景瑩的裏衣夾層,随後他們各回各屋,且當作無事發生。

那隊漏夜而來的軍士昨夜已經分工,一半休息,另一半将客棧各處出口都嚴密看守起來。

行事嚴密,不急不慌,看上去就不像是小鎮附近來的團練。

尤其是如今坐在堂中獨自飲茶的那位首領,僅從背影看便知是英武勇猛的狠人,聽店家聲音,那人似乎姓魏。有他在,堂中一片清淨。

想是他喝完這盞茶,便要張羅開始搜查了吧。

明娪關上了門,心中七上八下。

一方面,她想,若他真是沖着先帝遺诏而來,那也是景家兄妹的黴運,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可事情又不是這樣簡單,她和雲遙到底是京城來的,還是淳寧長公主的親信,若要被查出身份,還不知會被卷入何樣的陰謀與危險中。

“抓住他!”

“放開我!”

她正想着,卻聽見內院中又分外吵鬧起來,聽聲音,人數還不少。

她便又推開了窗,只見院中幾位镖師正與持刀荷甲的兵卒對峙,站得最靠前的,便是最為年輕氣盛的方天恺。

“你們究竟是哪方軍隊,奉何人之命?連身份都隐瞞遮掩,還想搜查我們的東西?”

“是啊,若說客棧中有賊,那也是衙役捕快的事,何曾輪到軍隊來管了?”院中其餘人也是這般應和道。

這樣說來,那幾個舉刀的兵卒氣勢漸弱,一時遲疑間倒是不說話了。

“何事喧嘩?”

明娪眼看那個姓魏的首領走了出來,擡手舉起一塊令牌,衆人便又都噤聲了。

“我等雖是軍人,卻是因案情重大,才受州府提刑按察使司托付前來查人,你們若有不信,自可去上州府去問。”

“呵,你們連自己的名姓都不願說與人知,我們如何去告?”

“我叫魏均。”他一副冷酷面龐。

“魏将軍,我等行镖日程緊急,早已定下明日清晨出發前去西安,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是不能耽擱的。”方天恺話說得客氣,可镖局衆人仗着人數與武力,皆是無所畏懼的一副模樣。

雲遙在此時破門而入,慌慌張張的險些撞翻桌子。

“阿娪,他們不會打起來吧?”方才她也在隔壁探窗而看,實在心焦忍不住了才跑來。

果然,樓下又有叫喊:“軍令如山,不查到賊人去處,誰也不能走!”

明娪趕忙示意雲遙先冷靜,“別急,這些軍士定會讓步的。”

雲遙依言也望下去,方才叫嚣的那人只是個小卒,魏均卻是一直一言不發,若有所思的模樣。

“這些人僞造州府的命令,又一直不肯表明身份,說到底,不過是以氣勢壓人,為将反的寧王做事,還是有些畏手畏腳的。”明娪低聲道。

果不其然,魏均一擡手,壓過了屬下的喧嚣,沉聲下了命令:“今日先搜镖局的人與物,若無問題,明早放行。”

明娪睿智一笑,果然。

于是镖隊與兵卒皆開始忙碌起來,明娪意欲關窗,不經意間向斜處一瞥,瞧見了同樣在看熱鬧的景馳。

眼神相遇不過一秒,他們便各自關窗大吉。

轉過身來,明娪過分自信的笑意讓雲遙摸不着頭腦。

“你幹啥這麽開心?我們不是還被困在這裏嗎?”

明娪猛搖她的肩膀,興奮非常,“你方才沒聽到嗎,我們脫身的方法,就在下面!”

“你是說……混在镖隊裏明早出去?”

“對呀!幸好你同那方镖師還有些交情,你覺得他會願意帶我們出去嗎?如果你覺得不行的話,那就我去……”明娪笑眯眯的圍着雲遙打轉,卻又被她大力推開。

“既然如此,你,若想安全離開,從此刻起就得聽我的。”

“那是自然。”

雲遙又在房間中焦慮轉了兩圈,“他們護送的貨物數目繁多,一件一件搜查恐怕要好一陣子才能厘清,我還是待入夜再想辦法找他吧。”

“那便好,我們快些收拾出要緊的東西來,明日一早帶着……”明娪心中也有些緊張,不免手忙腳亂。

“可是,阿娪……”雲遙方才還說讓她都聽自己的,此時卻又猶豫起來,詢問她的意思,“景公子和景妹妹呢?”

是啊,他們才是魏均搜查的真正目标,若繼續留在客棧,恐怕兇多吉少;若讓他們同镖隊一起走……

那道遺诏還不知道會給随行的人惹多少麻煩!

“寧王想要這份遺诏,無非就是兩個可能——他猜測遺诏中所寫的儲君應是自己,企圖找到遺诏來助自己篡位;或者,他知道遺诏中所寫儲君是今上,那他就一定要毀了它。”

明娪眉頭緊皺,她也很難抉擇,可事實便是如此。

“雲遙,倘若我們與景公子他們一路逃走,事後再讓魏均捉住,他會将所有知道那份遺诏存在的人都殺了的。”

“可是……”

“景公子可是人中龍鳳中的佼佼者,說不定人家如今早就想到了更好的辦法脫身,哪需要我們擔心啊?”她似乎是在勸說雲遙,又好像是在勸說自己。

“還是先收拾東西吧。”

本該因忙碌而飛逝的時間卻因心中那壓不住的一點歉疚而漫長起來,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時分,天已經大暗了下來,堂上數桌吃肉喝酒嬉笑怒罵的皆是兵卒,看來他們今日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那,我去了?”雲遙的面容在夜色掩映之下變得晦暗不清。

“去吧,要小心。”明娪輕聲囑托。

“等等,要不然……”她遲疑半晌,才輕聲道,“要不然,先去問問景公子,看他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吧?如若他沒有辦法的話,我們再勉強帶上他們。”

雲遙的目光這就變得很耐人尋味了。

“要去你自己去。我很忙的。”

于是,她們二人只得分頭行動。

趁着夜色,明娪拎着裙角下樓,因為太過緊張,還險些被樓梯絆倒。

再次敲開那扇門,裏面的景馳只将門開了一條縫,面對她時神色平常,“是你啊。”

這是什麽态度?她可是冒了很大風險來救他和他妹妹的!

她側身擠進門內,上下打量了片刻穿着家常茶色錦袍而且氣定神閑的景馳,不滿的撇嘴。

“如今外面這麽多人都是沖着你來的,你待如何?”

“明姑娘這不是來了嗎?”景馳星目低垂,攤開雙手,“不知我們何時啓程?”

“你真的指望我?”明娪哭笑不得,甚至不禁開始思考,究竟是什麽讓一位不傻不呆的大家公子選擇盲目的信任自己?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不就是那點不能言說的,男女之間的,情愫呗?

所以他在客棧初見時便要用言語尋她不快,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啊……

這樣的情形,她在京城見過多少次了。

可惜他遇見她時錯了時候,如今的她已經立志,再也不踏入那些麻煩的情感旋渦中去了……

“不過如果明姑娘沒有辦法,我倒是還有個下下策。”景馳見她獨自一人表情豐富,疑似瘋癫,亦有些忌憚,趕忙出聲提醒。

明娪回過頭來,看向他的時候不免多了兩分不自然,“是什麽?”

景馳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太過暴力,不說也罷。”

“總之,如若計劃順利,镖隊也願意幫我們的話,明日天亮之前等我們的消息。”明娪正色道,“屆時将令妹連帶着她衣中的遺诏藏進貨箱中,待出了雲石鎮,逃離了寧王的鷹爪,我們便分道揚镳。”

仿佛生怕被賴上似的,她特意要在末尾加上分道揚镳這一句。

景馳倒是沒什麽意見,只是微微揚眉,贊同了她的計劃。

于是明娪又蹑手蹑腳的回到自己的房間,經歷了漫長的等待後,終于盼回了雲遙。

“我同方小哥說我們一行人着急回京,所以才尋求熟識道路的镖隊幫助,他,答應了。”雲遙這樣說道。

明娪一拍雙手,心暫且放下了一半,“那便好,若我們安然逃出去,可要好好謝謝他。”

“嗯。”

向來心細的明娪此時專心收拾東西,竟沒留心瞧見雲遙點頭時臉上那一抹紅暈。

再次通知了景馳明日出發的時辰,客棧中已是一片寂靜,卻恐怕沒幾個人安然睡着。

天邊将白,客棧院內镖隊開始整理安排,準備出發。

方天恺指點他們就是要趁這時刻看守倦怠,休息的兵卒也未醒,混進镖隊,藏進馬車,随後的事情便好辦了。

可上天偏不讓他們如願。

明娪最後一個登車,心中尚在盤算着是否有什麽東西落在客房。

啊!有一個畫筒似乎是忘拿了!

她眉頭緊皺,片刻間忖度着是否還有時間回去取,沒有留意到此時車隊中已經驟然安靜了下來。

“你們的镖隊中,竟還有女子麽?”

這聲音……

明娪半轉過身子回頭望去,站在馬前的那人,同她噩夢中分毫不差。

不是魏均又是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是個自大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