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時候我決定上路了,從客棧買了床厚實的棉被墊在馬車裏,好讓三哥睡的安穩些。

三哥不太高興,說他想回家。

家?

已經回不去了。

我不知該如何寬慰他,他的父母兄弟落入牢獄,也不知此生還能否相見。

我只能牽着他的手,告訴他,我們很快就會有一個家了。

我不知道我的目的地是哪裏,老家已經不能回了,怕牽連到老爹老母和那些弟弟們,而身上的銀錢也只剩下一百二十八兩,我決定在下一個城鎮“陵城”落腳。

“陵城”是個頗為繁華的地方。

我買了一座深巷中的院子,只因院中種有一株枝繁葉茂的參天桂花樹,我心想,若到了秋天,金桂開了,三哥定然會很喜歡那樣馥郁的香氣。

那院子有些破落,人牙子也沒多要價,收了我五十兩便把地契交給了我。

我告訴三哥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

三哥高興的從東屋鑽到西屋,身上蹭了一層灰。

我們買了新家具,裝了新簾子,打了一個又大又寬的床。

我還給三哥買了一袋子花種,讓他在院子裏種花,他以前就愛種花。

平日裏我出門做工,在碼頭搬貨。

三哥在家裏種花養魚,同巷子裏的孩子們玩耍,傍晚坐在門檻上乖乖等我回家。

雖然我們還有五十多兩,夠我們吃喝好幾年,但還是不能坐吃山空,因為我想讓三哥吃好點,用好點,即使不能和以前錦衣玉食相比。

如今距離逃離沈府已經近三個月了,這日碼頭上,我脫下上身的粗布短衫,擦了擦臉上如雨滴的汗水,繃起手臂上的肌肉将船上的貨物盡數搬下來。

我感覺到一個強烈的視線,往那邊看去卻是另一艘船晃蕩的窗簾子,該是我想多了。

這次的貨物有些多,聽說是陵城的蓬客莊莊主的兒子從上京回來了,等我全部搬完已經月華初上。

我穿過巷子,看到抱膝坐在門檻上的三哥,隔壁一家四口正在煮飯嬉鬧,燈火通明,顯得他的身形格外落寞,聽到我的腳步聲,他擡頭目光含淚。

我靠近他,俯身抱他,“三哥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沒有關系的,阿越。”他輕輕的說,擦幹眼淚,語氣羞怯,手緊緊摟住我的脖子,“阿越,腿麻了。”

我把他打橫抱起,進了屋子,點了燭火。

三哥手指捏着我的衣角,亦步亦趨的跟着我,我知道這次晚回來真的把他吓壞了,安撫的把他摟在懷裏,坐在竈臺後面一邊生火,一邊和他說話。

“入秋了”,我說。

吻着三哥涼涼的手,我心想明日廟會,帶他出門玩一玩,再制備兩件新衣裳。

因為不需要做工,我一覺睡到大天亮,懷裏的三哥早已經不在。

我打開房門,三哥正站在桂花樹下張望,回頭看向我,眉眼彎彎,他說:“阿越,花香。”

繁密的桂花一夜開了,整個院子裏暗香浮動。

我折了一小枝黃蕊,插在三哥襟口,吻他臉頰,“三哥亦是香的。”

三哥抿嘴笑,羞的把臉往我懷裏鑽。

廟會很熱鬧,我們吃了馄饨,油餅,還有千果齋的蜜餞。

三哥愛湊熱鬧,哪裏人多便往那裏跑,我們穿過了舞獅隊,看了雜耍,賞了才子唇槍舌劍的辯論,瞧了沿河船娘的歌舞,看了青衣花旦唱書生和富家小姐的戲。

天色漸黑,我牽着三哥進了一品樓,每月我都會帶三哥來好好吃一頓,畢竟我做的飯菜只能說是勉強入口罷了。

我們坐在大堂,今日人有點多,菜上的也慢。

三哥無聊的搖頭晃腦看大堂裏的其他人,瞧見一個小孩在地上打滾哭鬧要吃肉,拉拉我的手示意我看過去。

我捏他的手指頭說:昨夜在床上,三哥也是這般耍賴不肯洗漱。

三哥聽懂我在戲谑他,羞紅了臉不理我,抽回手擺弄桌上的茶具。

我剛想哄他,便感受到同昨日如出一轍的窺視,我四下看了看,找不到可疑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