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入了冬,這幾日的天氣就愈發的寒涼,刮在身上的風似乎要透過衣裳吹進骨頭裏似的。

白灼跟一衆宮女蹲在院子內,被冷水凍得發白的手拿着一件髒衣服搓洗,今個兒白灼卻不像是往常一樣賣力的幹活。

她已經連着好幾日做同樣一個噩夢,噩夢中浣衣局會發生一場火災,而引起火的地方正是她睡的大通鋪屋子。

夢中那場火本不算大,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倒黴,逃命時,被墜下來的房梁砸中,別的人都逃命了,就她一個人被燒死在屋子裏……

想到這裏,白灼渾身打了一個寒顫!

她也太倒黴了吧?房梁是跟她有仇嗎?

心中憤懑,但更多的是惶恐。

夢中她被砸中又被活生生燒死時的場景,那種被濃煙嗆住的窒息感,被火苗燒到身上的灼燙感,都讓白灼惶恐不安!

若只做一次夢也就罷了,可她接連幾日一直做着同樣的夢,這不就是昭示她命不久矣?

越想越傷心,越想越害怕。

她不想死,更不想死在這皇宮內。

“白灼!”

白灼驚醒,一轉頭就看到身旁同樣在洗衣裳的宮女楊柳,一臉擔憂看着她:“喚你好幾聲都沒反應,不會是生病了吧?”

楊柳見白灼面色蒼白毫無血色,越發的擔憂:“看你臉色這麽差,莫不是真病了?”

白灼扯了扯嘴唇,她沒病,但很快就會死!

就在這時,忽見一行人進入院中,那走在最前的人,年約四十多,身着深棕色宮裝,眉毛濃黑,顴骨凸起,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兒。

“劉嬷嬷,您怎麽來了?有什麽事吩咐,着人差奴婢前去就是。”一名和劉嬷嬷年紀相仿的宮人快步上前,笑着迎接。

劉嬷嬷并沒有說話,她面無表情的朝院中那些漿洗衣裳的粗使宮女看了一圈,目光在掃過白灼時似有若無的頓了一下,然後收回視線。

“讓所有人集合,我有事要吩咐。”

劉嬷嬷是掌事嬷嬷,地位遠在她們之上,齊姑姑不敢多問,忙讓院內外所有幹活的宮女集合。

她們都是這宮中最低等的粗使宮女,其中不乏一些罪奴,幹的都是最粗最重最肮髒的活。

劉嬷嬷掃了衆人一眼,冷聲道:“東宮缺兩名侍候宮女,可有人願意前去?”

衆宮女一聽東宮二字,各個都變了臉!

一個月前,當朝太子因涉嫌謀逆,皇上廢黜其太子之位,幽禁東宮,等待審判!

如今東宮可是宮中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地方,一個月間,伺候在廢太子身邊的宮女太監能跑的都跑了,留下來的也沒能逃脫廢太子的魔掌!

聽聞廢太子變的極為瘋狂,時常虐打身邊伺候之人,就在前幾日,東宮又死了一個伺候太監,聽說死相極慘,都說是被廢太子活生生打死的!

當今皇後娘娘雖不是太子生母,但念及親情,這才讓掌事嬷嬷重新挑選人去東宮伺候。

聽到劉嬷嬷的話,衆宮女各個都縮起脖子,低下頭做鹌鹑狀!

即便在這浣衣局做粗使活計,也比去東宮伺候廢太子強啊!

最起碼在浣衣局沒有性命之憂,但若去了東宮,先不說會不會死在廢太子手中,即便僥幸活下來,到時候廢太子謀反罪責一定,伺候廢太子的人必定會被連帶,結果還是死路一條!

眼見衆人恨不得縮進地縫中,沒有一個人敢擡頭,劉嬷嬷頓時黑了臉!

陰沉沉的目光掃過衆宮女,最後停在第二排那個最為瘦弱,頭壓的最低的宮女身上,擡手指着她道:“白灼!”

白灼身體一顫,暗道她不會這麽倒黴吧……

“你是耳朵聾了?!”劉嬷嬷面帶怒意,冷喝一聲。

齊姑姑忙道:“白灼!沒聽到劉嬷嬷叫你的名字?還不趕快出來行禮?!”

白灼顫巍巍的走出來,而那些沒有被叫道名字的宮女各個都松了口氣,唯有楊柳目露擔憂看着白灼瘦弱得身影。

“奴婢見過劉嬷嬷。”白灼屈膝行禮,聲音打着哆嗦。

劉嬷嬷朝白灼看了一眼,目露嘲諷:“白灼,整個浣衣局就屬你老實本分,勤快能幹,就你吧。”

白灼:“……”她不是,她沒有,別瞎說!!

“再者,就你這醜陋模樣,能讓你東宮伺候,那是給你的恩典,還不快跪下謝恩?”

白灼是個醜姑娘,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有一道小指長度的傷疤從左邊眉尾一路向下,堪堪停在左邊臉頰。

許是因為時間太久,傷疤不細看倒是也看不出來,但和那些面容完好無損的宮女相比,她自然是醜陋的。

白灼心底是拒絕的,她也太命苦了,不是要被燒死,就是要去伺候廢太子,結果還是個死!

“奴,奴婢領命。”她敢拒絕嗎?不敢!

之後劉嬷嬷又随手指了一個宮女,那宮女吓的面色煞白,直接跌坐在地上。

挑好人,劉嬷嬷又交代她們明日什麽時辰前去東宮,捂着鼻子一臉嫌棄的走了。

那被劉嬷嬷選中的宮女癱坐在地上嘤嘤哭泣,其他未被選到的宮女皆是一臉劫後餘生的表情,不過還是上前安慰。

楊柳快步走到白灼身邊,一張臉滿是擔憂,急道:“白灼怎麽辦啊?聽說那個廢太子就是個瘋子,你若去了豈不是也……”

白灼幹巴巴一笑:“你也說了是傳言。”

“你還笑得出來!”楊柳恨鐵不成鋼,她神情焦灼,想到什麽,楊柳眼睛一亮,急忙道:“白灼!你姐姐不是華嫔嗎?她是皇上的妃嫔,你去求求她,說不定就不用去東宮了……”

白灼苦笑一聲,低聲道:“興許今日劉嬷嬷選定我,就是她授意的。”

楊柳一聽,更絕望了,她只知道華嫔和白灼是姐妹,白灼進宮當宮女,也是那位特意求來的旨意,否則白灼面帶疤痕根本進不了宮。

“她是和你有多大仇啊?”楊柳咬牙切齒怒道:“不管怎麽樣,你們也是姐妹,她竟然這麽心狠,讓你在這浣衣局受苦,如今又要你去東宮!”

事已至此,白灼也只能認命,想到那個噩夢,左右留在浣衣局是個死,說不定去伺候廢太子還能逃過一劫!

齊姑姑呵斥宮女,讓衆人去幹活,即便白灼她們明日要去東宮,今個兒漿洗的衣裳還是要洗完。

天色黯下來。宮女們完成各自的活,這一天總算是熬過去了。

因為明日就要去東宮,白灼吃完飯就開始收拾。

其實她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就兩身換洗的衣裳,一些碎銀子,還有一根她娘留給她的銀簪。

她将碎銀子分成兩份,将其中一份包起來,遞給正在幫她疊衣裳的楊柳。

楊柳連忙推拒,一邊道:“白灼你給我這個幹嗎?我也有月例。”

白灼拉着楊柳的手,将銀袋子塞到楊柳手上,一雙黑亮的杏眼望着楊柳道:“我一個人無親無故的,也用不了多少,放着也是放着,你弟弟看病需要銀錢,這些就當是我借給你的。”

楊柳在宮中得的月例幾乎都給了家裏,她不像白灼沒什麽親人,家中有雙親,還有幾個弟弟妹妹,最小的弟弟身子不好,要時常看病吃藥。

這浣衣局的宮女月例本就少,有一次楊柳弟弟生了重病,急需用錢,沒人願意借給她,只有白灼将自己省下的銀錢全給了楊柳。

“胡說八道!”楊柳一聽就紅了眼,她瞪着白灼:“什麽叫用不了多少?”

白灼忙笑着說:“是我說錯了,那這些銀子就當我先借給你,你弟弟身子剛好些,要多買些補品。”

楊柳咬着唇,一把抱住白灼,哽咽道:“白灼,我可就你這麽一個朋友,你一定要平安。”

白灼也笑:“別擔心,我可是去東宮伺候,說不定以後我在東宮還能發達,到時候你就跟着我,咱們吃香的喝辣的!”

楊柳紅着眼睛重重點頭。

收拾好,白灼想起那個夢,一臉嚴肅叮囑楊柳這段時日一定不要睡得太沉,她只怕夢中那場火災真的會來,她離開了,也不能讓浣衣局的人有事。

楊柳雖不知道白灼為何這麽說,但見白灼神情認真,還是點頭應下。

第二日,白灼早早起身準備好去外面等候,然另外一名和她同去的宮女卻沒來。

很快便有人來帶路,白灼見對方并未問起,便知道那宮女定是找了門路,免了去東宮伺候,看來此去東宮伺候的,只有她一人。

離開浣衣局時,白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她初入宮時因為容貌醜陋,怕沖撞了宮中貴人,便被安排在浣衣局,這一待便是三年,雖說三年間她吃了不少苦,但現在要離開,心中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帶路之人粗聲催促,白灼不敢多看,忙收斂心神跟上去。

皇宮極大,白灼雖身在浣衣局三年,但這三年間她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禦膳房,至于其他地方也不是她這種低等宮女可以随意走動的。

路上,白灼緊緊跟着帶路之人,走了将近半個時辰,終于來到東宮。

帶路太監上前敲了敲門,很快便有太監開門,看到帶路太監,立馬一臉讨好之色,看來這東宮也不是沒人伺候。

白灼初來東宮,只覺着這東宮冷清的厲害,哪裏像是太子殿下住的地方。

那二人說了幾句話,還指了指白灼,交代了幾句,又囑咐白灼好生伺候,便離開了。

白灼上前,微低着頭行禮道:“奴婢見過公公。”

藍衣太監一收方才讨好之色,變的極為輕蔑懶散,看到白灼臉上的疤,啧了聲:“原來是個醜八怪啊。”

“跟我進來吧。”

白灼忙提步跟上,路上太監神色不耐的說了幾句,帶着白灼來到一間緊閉的的屋前,說:“這就是廢太子住的地方,以後你就貼身伺候廢太子,知道了嗎?”

這太監面上沒有一絲恭敬之意,反而是滿滿的幸災樂禍和嘲諷。

白灼忙點頭:“是,奴婢明白。”

太監最後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意,大步走了,白灼深吸一口氣,一步一步走上前出聲行禮,然屋內卻沒有任何動靜,她擡手緩緩打開門,一股難聞的氣味随之撲鼻而來。

白灼沒想到太子住的地方竟如此髒亂,她小心翼翼跨過門檻,擡眼就看到不遠處那靠坐在床邊的男人。

男人穿着單薄的白色中衣,整個人看上去消瘦的厲害,一頭墨發随意披散着,細看之下竟然有不少打了結。

聽到開門聲,男人也緩緩轉頭看過來,他有一張極為俊美得臉,只是皮膚白的近乎透明,整個人像是随時會羽化登仙一般,消失在人間。

白灼傻呆呆看着眼前的男子,竟是忘了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