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又蜇又疼的傷口感覺舒服了許多,紀連翰看着身邊的哥舒寶珍,她那靈巧的雙手幾下就将傷口處理的妥妥當當,就是和随軍的那些醫官比起來也不差多少。
素日裏那副悍婦的模樣,倒是完全不見了蹤影,怎麽了這是……?
哥舒寶珍關上藥盒,對着紀連翰輕聲問道:“我去弄些吃的給王爺?”
自從嫁給他,她從沒有見過他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在她心中她的夫君從來都是趾高氣昂意氣風發的,他在為誰神傷……?
應該不是那長燕宮的主人。
在哥舒部出嫁之前,她就曾聽說過,她要嫁的人是這大梁國中唯一男妃誕下的子嗣,所以相傳他英武非常,讓天下女子為之傾倒不已。
她只知道那常側王是因病去世的,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過她,原來他是被殉葬賜死的。
驚訝之餘,她越發心疼起自己的夫君了,原來是這樣……原來他曾經是這麽落寞而孤獨的帶着傷痕長大……
她本就愛他,自從見他第一眼的時候,就癡癡傻傻的愛上了,他對她的漠視激起了那瘋狂的妒忌,她不願意看到任何一個人占有他。
天下的男兒何其之多,她哥舒寶珍卻只願為這眼前一人百死不悔,肝腸寸斷。
王爺……你何時,心裏才會有寶珍呢……?
紀連翰見她折騰完了自己的傷口又要去弄飯菜伺候,簡直不勝其煩,冷斥道:“讓你出去,沒聽到麽……?”
他一夜裏和慕容欽哲糾纏,又受了傷,已經心力俱疲,真是掙紮不出一點精力去對付他的王妃。
哥舒寶珍輕輕一低頭,一手扶住紀連翰的膝蓋,就這麽在他身前跪了下來,靜靜的抱住了他的雙腿。
這種姿勢,她也只能抱住他的雙腿了……
紀連翰被她莫名其妙的舉動搞的十分不悅,語氣重了許多的喝道:“你這是幹什麽?!”說着就差蹬腳踹她了。
哥舒寶珍死死的抱住他,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道:“我知道王爺心裏根本沒有寶珍……,但……寶珍只是想……陪着王爺……”
紀連翰一動身體又扯到了脖子上的傷口,夜裏他沒有處理脖子上的傷,慕容欽哲這狠狠一口也算要了他小半條性命。
血流的不少,現在但凡動一動都會感覺暈眩,哥舒寶珍這麽死乞白賴的糾纏着,實在讓他火冒三丈。
紀連翰就差對她吼句:“本王心裏沒有你,別這麽犯賤了!”話都一瞬湧到了嘴邊,他突然卻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克制。
以往他對哥舒寶珍的态度從來不加克制,他想冷淡她就冷淡她,他想斥罵她就斥罵她,他想晾她這正妃在一邊生生看着別的小妾先懷胎孕子就晾着她。哪怕他知道她的痛苦,她的嫉恨,她的瘋狂,他也從來不願施舍一分的感情和憐愛給她。
因為,如果沒有她,沒有那一場賜婚的存在,他和他的欽哲,不會是如此下場……都是她,都是她!
不能向皇帝撒的忿恨紀連翰毫不客氣的全都給了他的王妃。他知道,這樣做,很卑鄙。可再怎麽卑鄙,難道卑鄙的過這無形的命運推手?!
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他卻不再願意這樣傷她了。
或許倨傲自負一世的他,終于嘗到了被人傷的滋味,那麽不堪咀嚼。
愛情,本就是追逐與被追逐。
紀連翰從來自诩情場高手,只要他想拿下的人,就沒有失手過。但這個游戲在昨天夜裏,似乎第一次玩不轉了……
紀連翰對着面前這個抱着他腿的癡心女子,很想問一句,“若是你知道我想謀反,頂着這誅滅滿門的罪責,你還會想陪着我麽……?”
呵呵——紀連翰心裏冷冷笑了笑,他終究是沒有問出口。
誰知那哥舒寶珍卻洞悉他的心神一樣,喘了口氣,又一次淡淡的說道:“無論王爺要做什麽,去哪裏……寶珍都想陪着王爺……”
她将臉貼在他腿上的時候露出了一種紀連翰所不熟悉的娴靜神态,那神态好像将很多事情都已經想的清明一樣淡然。
紀連翰見她這不可救藥的樣子,深深喘了口氣,扶着座椅的把手靠了起來,正欲開口,門外卻有人禀道:“王爺,宮裏有人來傳話了,說是要賞賜王爺,一會兒就到府上……”
賞賜?賞哪門子的賜!
紀連翰想昨夜宮裏的事估計是已經發酵了,兵來将擋吧。他這王府之中平靜如常,沒什麽人可以興風作浪。紀連晟遣人想來查就查,來看就看,何必還頂着賞賜的光環?!
哼,他除了天下,什麽都不缺。
哥舒寶珍知道紀連翰受了傷,眼下要應付那宮中禮節是不容易的,連忙起身道:“我這就打點打點,王爺先歇着。”
說罷立刻就整了整容裝走出了書房。
終于清靜了。紀連翰雙手交叉靠在椅中,閉上眼睛,又一次睜開,再閉上,再睜開,心裏随着這眼簾一睜一閉反複盤算着那個已經醞釀許久的主題。
他倒底反不反?
若是反,怎麽反?
眼下他人在清遼城,這京城之內的人馬有禦林軍嚴密控制,他的手下很難向其中滲透。
紀連晟在年初的時候已經又剛剛清換了一批禦林軍将領,就是意在防範這京城之中的任何變故。
但那人并沒有率軍打過仗,因此,對于那些駐紮在大梁東南西北各處的人馬,自己的威懾力應該更強大。
以眼下的實力對比,将那人拉下馬并非沒有勝算。
常言道: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更是沒有聽過這在天的飛龍落地之後還能活着。
一旦驚變,紀連晟的性命……
紀連翰的心突然猛的顫動了幾下,他真的想要這唯一哥哥的性命麽……?
“翰兒——,你過來——看那!這滿樹的枇杷真香,快、快拿好袋子啊——阿哥給你勾——”
天淡雲舒,長燕宮中枇杷樹上結滿了大簇大簇的金黃果實,滿院子都散着濃濃香甜味,兒時嬉鬧追逐的一幕又跳到了紀連翰的眼前……
紀連晟正揮舞着一人高的竹竿蹬在樹叉上,他則扭着小屁股兜着裙子般大的紅袋子,屁颠兒屁颠兒的在樹下跑來跑去接枇杷。
“啪——”一串兒落兜,“啪啪——”又一串兒——
紀連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眼捷緊閉,像是想覆蓋所有記憶那樣。
即便再是一腔仇恨,他們畢竟血濃于水,果真能夠兄弟反目,将那人置于死地麽?
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