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京住了十來日,已是深秋。
這幾日慕晴纭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陸王府。陸旻常邀她和趙久霖過去,而趙久霖也請他們兩個去過趙王府,但是慕老頭死活不同意她請陸旻和趙久霖來他們家。
慕老頭搪塞她的理由是:小廟請不起大神。
慕長豐心裏是不平衡,但想着要是女兒真喜歡,他也不反對,然而陸老鬼請他去過幾次,談的都是四藩存亡的事,至始至終都沒對這樁親事表過态。
慕長豐覺得,要是他鎮南王府太主動,有失顏面,所以在陸老鬼屈尊下聘前,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陸家小子進門。
慕晴纭不知道慕老頭怎麽想的,她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于是只能成天往外跑,還和陸妍成了好朋友,也許是因為極難遇上這麽個不同尋常的姑娘吧。
本來慕晴纭與陸妍約好明日出去逛逛,誰知一道召令下來,他們幾個明日就得入宮拜見帝後,而他們的父親則要去朝見攝政王。
慕晴纭在平京待了這麽久,終于等到帝後召見,她這才得了機會可以見見宮裏的故友。
之前她聽說泰康帝初病時,淩重睿在床邊盡了幾天孝道,便讓泰康帝感動得下旨複了淩重睿的太子之位。
太子複位了,那淩重譽兄妹過得如何?
其實淩重睿複位并非只因為孝順這麽簡單,而是因為他在泰康帝心中一直都是儲君的人選,無人可以代替。
慕晴纭聽陸旻提起過泰康帝是個很注重嫡庶的皇帝,比如泰康帝之所以對淩璟委以重任,是因為淩璟是先帝繼皇後的兒子,是先帝膝下除泰康帝外的僅有的嫡出皇子。
放到泰康帝一朝,淩重睿是泰康帝唯一的嫡子,所以就算他暫時被廢了太子之位,這位子也落不到別人頭上,兜兜轉轉一圈還是會重歸原位。
不過淩重睿這個太子沒什麽實權。泰康帝雖然喜歡這個兒子,但也知道這個兒子不成器,暫時接不了他的衣缽,所以他病重後便另選了一位攝政王接管朝政。
嗯,攝政王——淩璟。
就是那位陛下最信任的嫡親王,大燕王朝的明王殿下。
慕晴纭早已猜到,也從別人那兒得到了證實。而且她還知道了,如今天底下最想削藩的就是他。
他一直都在為了這個願景而勤政,讓大燕王朝一年強過一年,讓朝廷的勢力一點一點壓過藩王,然後他在盤算着将他們一網打盡,最好還能把南晉之類的屬國收拾了,實現天下一統。
慕晴纭沒法理解淩璟的雄心壯志,只知道他想除去朝廷的威脅,就意味着要把拔除鎮南王府的根基,讓她的家族傾覆,且再無翻身之日。
這下新仇舊恨恐怕算不完了……
可他現在這麽厲害,所有人都在告訴她不能再招惹他,那這些賬怎麽算?慕晴纭不知道。
第二日一早。
陸旻趙久霖他們跟着自己的父王去前庭參加朝會,慕晴纭和陸妍兩個女眷則在晚些之後才入宮,直接去後宮拜見泰康帝和皇後。
陸妍今日沒再穿那身束袖的少俠粉衣,而是如慕晴纭一樣穿得大方得體,但衣裳依舊是粉色。
慕晴纭則穿了一襲淡藍色錦裙,深秋天氣轉寒,她還披了件與衣裳一個顏色的半身小鬥篷。
從前慕晴纭極少在皇宮裏亂走,如今路過的地方沒什麽印象,她對這個皇宮依舊陌生,只記得這個地方的冷漠,記得這個地方的無情,她對這兒僅存的幾分向往是想來看看淩重睿和淩重歡。
陸妍第一次來皇宮,興致極好,一路走走看看,不停地向太監問東問西,而那太監也殷勤作答,十分客氣。
“這個時辰,早朝應該散了吧。”陸妍望了望天問道。
“回郡主,已經散了有些時候了。”
而慕晴纭不用問也知道早朝散了。
她直直地望着出現在宮道前方的身影,表面淡定,心裏卻淡定不了。他們之間的過節已不是當年打打罵罵那麽淺了,而是家國存亡……你死我亡……
引路的太監看見了來人,作揖後匆匆退到牆邊讓路。
慕晴纭還站在路中間不為所動。
五年沒見,她長大了,而淩璟也越發盛氣淩人。他一身親王朝服,不怒自威,目光只是粗略地掃了她二人一眼,面色依舊覆霜。
慕晴纭很糾結,她該怎麽做呢?
她想發洩一下心裏的窩火,是上去暗話嘲諷他?還是明着譏诮他?
淩璟越走越近,慕晴纭也終于做下決定。
她,還是讓他吧……
慕晴纭沉下眸子,手端在鬥篷裏,輕輕一欠後退到牆邊,埋着頭含着胸端着手,恭恭敬敬地站着。
她是讨厭他,卻也招惹不起他。人家現在是行走的玉玺啊,随便找個借口蓋個印子,都能讓她一家百來號人吃不了兜着走。
慕晴纭見陸妍還傻愣愣地盯着淩璟看,小聲喊道:“喂,快過來。”
陸妍這才回過神,紅着臉走到慕晴纭身邊站好。
慕晴纭埋着頭,看不見他人,只看得見從容的步伐從她眼前過去。他終于走了,但她們還是得等他走遠了才能繼續走自己的路。沒辦法,宮裏規矩多。
待走遠了些,元朗問道:“王爺不覺得那姑娘有些眼熟?”
“哪個?”
“藍衣服那個,之前屬下随王爺出城,偶遇馮府衆人在煙波湖小聚時,看見過這位姑娘。”元朗接而描述道,“那日她的衣着和雲妁小姐的衣着相似,卻比雲妁小姐還要美上三分,王爺忘了?”
淩璟微微側目:“你看的是女眷,本王看的是煙波湖的長堤,不覺得誰眼熟,你想說什麽?”
元朗笑道:“那日屬下只是遠遠瞧了一眼,覺得這姑娘有些眼熟,于是特地去打聽了她的來歷,王爺可知她是誰?”
“你想說就說。”
元朗上前一小步,道,“慕晴纭。”
淩璟停下腳步,回望了一眼還站在牆邊的藍衣女子,目光中透着費解。
元朗知道,這是主上也吃了一驚,笑說:“沒想到榮寧郡主竟然長這麽高了。”元朗伸出手,手背朝上,保持一段距離在主上的腰處比了一下,又将手擡高,停在主上耳下的位置,這差距,就是五年啊。身高本是一點點長的,但在他和他主上眼裏這就像是眨眼一瞬,怎能不吃驚。
“本王驚訝的不是她長成什麽模樣,而是她什麽時候知道有禮節這個東西了。”淩璟收回目光繼續前行,縱使多看了幾眼也沒有多餘的表情。
元朗暗自搖頭,主上的想法他還是難以揣測準确。說來也是,從前小郡主見到主上就沒行過禮,五年後來了這麽一出,難怪主上認不出來。
其實多看幾眼的話,憑容貌還是認得出來的,只可惜,再漂亮的女子到了主上眼中也如浮雲飄過,不留痕跡。
那日主上微服出城,意在查看剛築成的煙波湖長堤,卻偶然碰上了馮府的人。說是偶然,倒不如說是馮府事先得了消息,才會在那兒辦什麽游湖會。可惜馮府的苦心終究還是白費了,主上的眼中只有能截住洪澇的長堤,沒有亭臺樓閣,對裏面的佳人更是視而不見。
主仆二人走了,慕晴纭松了口氣,回頭望了望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嗤之以鼻,耳畔卻傳來陸妍難得溫柔的聲音:“我覺得我喜歡上他了。”
慕晴纭一驚:“誰?”
“他呀。”
陸妍和慕晴纭看着一個方向,手指往前戳了戳。動作雖小,但慕晴纭也看得清陸妍指的,是那遠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