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妃總覺得思芳這些幾日有些不對勁,但到底哪裏不對,她也一時說不清明。

畢竟皇子在自己院中傷逝本就是件極為不幸的事情,每個人都似乎因此而受到了驚吓。但……思芳表現出的狀态,卻比這“驚吓”二字更為嚴重。

她從來行事伶俐,十分周全,但近來卻總是常常一個人悶悶的呆坐在角落裏,神色窒悶。

元妃實在不忍看着思芳這幅模樣,終于摸上她的肩頭,問道:“你究竟怎麽了?這幾日?……”

思芳眼神一震,慌忙反應過來是元妃在和自己說話,急喘了一口氣,臉色煞一下又青白了許多,倉促道:“沒,娘娘,沒什麽。”

她擦了擦鬓角上,似若水霧又實則汗珠的濕跡,側過身子,拿起了手邊的活計。

“思芳?”

元妃輕輕又喚她。

身為她的陪嫁侍女,這些年,元妃自認還是了解思芳的,見她這幅心神不定的模樣,一定有什麽困擾。

大理寺的人接連來蕙和宮中查探關于皇子意外傷逝的事情,這詢問的證人,自然首當其沖是思芳本人。

思芳的口供已經陳錄在冊多時了:她并沒有見到二皇子落水,否則她肯定會上前施救。

事發之後的口供并沒有出入。

但……元妃從她人前人後細微的表現,還是察覺出了異樣……

“娘娘”思芳站在她身旁,卻不敢擡頭看她。

她們做下人的歷來習慣隐藏自己的心思,前前後後行事賣命也不過是圖主子在這宮中有個亮堂的前程。

“思芳,心裏是憋着什麽話,不敢和旁人講麽?”

元妃一句話,就切到了思芳心坎兒上。

看着她低頭沉靜的模樣,元妃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

“在這宮裏,若是和我都不能說真話,大概……這世上也就沒有旁人了吧……”

元妃嘆道,擡手輕輕撥了撥思芳耳旁的碎發,像是呵護又像是調/教她的心思一樣,溫柔的動作中帶着不可抗拒的壓制。

“娘娘……你……”思芳的心停了一下,終于被什麽敲打似的,頓了頓嘴唇,才遲疑的又道:“娘娘信鬼麽……?”

鬼?

元妃盯着她看,萬萬沒有想到從她嘴裏會說出這般怪力亂神的癡話。

這世上哪有鬼,只有比鬼更薄情寡義的人罷了。

“從來不信”元妃淡淡的道。

這時,她滑過手,牽起了思芳冰冷的手指。

那手指介于粗實和細膩之間,昭示着它們的主人,于宮中也一直處在這種半主半仆的尴尬境地裏。

“唉——”思芳一嘆,神情慘淡的道:“我就知道娘娘不信,所以我一直不知該怎麽說。”

“說說看?”元妃聽罷卻來了興趣。

她握着思芳的手,一點點的,用指尖脈絡裏的溫度暖熱着她的皮肉。

兩人向殿中的長榻上走去。

自從元家敗倒,她小産之後,這蕙和宮中門庭清冷多了,看來看去,也就她們二人相依為命,形影相吊。

皇帝的恩寵,恐怕在餘生,她都不可指望了。

長年宮傳來的消息,每一夜都在無聲無息的撕扯着她想要卷土重來争奪聖寵的欲望。

畢竟,她還年輕,餘生無盡的漫漫長夜,失去恩寵,在這宮廷中……該如何度過……

只是一個念頭,就足以讓元妃心底深處感到寒冷的窒息。

她的夫君怎麽會鐘情一個男人?

她的夫君……怎麽會,就這樣,愛上了,一個……男人?

而這個男人竟還為他孕育了子嗣……?

呵呵……世情何其荒誕。

倒退一年之前,這是她如何也不曾料想過的境遇。

她原本以為她的對手是皇後烏禾氏和那些不成器的嫔妃們,誰知,呵呵……人算不如天算,原來,這才是天機。

原來,什麽,都是可能的。

原來,他與她之間,此生終究只是彼此過客。

讓他死掉子嗣,大概也是老天對他薄情的懲罰,不是麽?

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死了。而這,二皇子,也如此荒誕的死在自己的院中。

太後居然都放出話來,說宮中唯一的命根子大皇子,再不可與這晦氣滿門的蕙和宮有半點沾染。

原來,自己的命運,終究都掌握在這母子的口中。

任他們翻雲覆雨,自己也只能默默承受。

這不是“無奈”二字便可以寫盡的悲哀。身為女人,在情感中争奪一份尊嚴,有時,往往比登天還難。

有心的,永遠要輸給無心的。

有情,永遠被無情踐踏。

只可惜這種蝕骨明淨的賤道理,在元家這種簪纓世胄之家,永遠不會有人告訴自己。

元妃看着思芳,微微的笑笑。她的笑,即便冷冷的,都透着一種迷人的神思。

每當她這樣笑的時候,思芳都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那一日,我走過長廊去燒水,一直覺得長廊邊草叢是在動的……”

“可那一日,并沒有什麽大風……”

思芳回憶着,身上突然覺得什麽就不對了,不知是血液驟冷,還是背上爬起了雞皮疙瘩。

她聲音略略顫抖,道:“我似乎看到了一個人影,光很暗的人影,而那邊卻又沒有任何腳步的聲音……”

元妃握着她的手,讓她盡量安定的說。

“我沒有多想,繞着長廊走了過去。去燒水……不久,卻聽到那嬷嬷呼叫的聲音……”

元妃當時坐在殿內,事發的前後,她有印象,思芳說的确實差不多。

“為什麽牽扯到鬼?”

元妃有些困惑,這孩子多半是頑皮自己掉進水中的,當日她的宮中并沒有外人。

“不知道……或許,或許是我多疑吧……”思芳搖了搖頭,像是有幾分在退卻自己念頭一樣,嘆息道。

可是就在她一轉頭時,目光卻突然對上了元妃身後的那一雙燭臺。

眼前忽然閃過了一幕。

就在元妃小産的那一夜,她候在左右伺候,快到清晨時,突然好好的一雙火燭,才剛剛燃起,就在一剎那同時霎滅了燭火。

屋中沒有開窗,也沒有風。

難道是幻覺……?不。思芳驚異。連忙上前将燭火重新點燃。

但總覺,這殿中有什麽不對了……

“這件事,你和大理寺的說了麽?”元妃問。

“沒有,什麽都沒有說。我怕……”思芳略微遲疑。

“你怕牽連到我?”

“嗯”思芳咬唇點點頭,終于擡起頭,看着元妃。

她的目光有些顫抖,像是帶着忐忑,又帶着保護的欲望,然而瞳孔深處,卻是那般清亮,那是渴望。

“你怕……傷害到我?”元妃輕輕探過頭去,在她耳旁,輕輕再輕輕的問道。

思芳感覺到她的氣息,瞬間全身僵滞,像塊木頭一樣,呆立在那裏。

“我不怕。”

元妃的嘴唇貼在她的耳畔,一股熱意像激流一樣,決堤一般湧進了思芳的胸口中,汪洋肆意。

“這世上,沒有鬼……只……有……活生生的……”

在那個吻覆蓋在思芳灼燒的臉頰上時,她才開始審視着她的側影。

而她用這句話的最後一個字,為這句話做了注腳……

她吸了口氣,像吮吸自由那般輕漾。

“人”

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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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忙的出奇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