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一句話,禦醫代誠天不亮就被拎到了長年宮。

隔着床帳為慕容欽哲診脈許久後,代誠神色嚴肅且凝重的站了起身子。

清遼皇宮中的歷代男妃有孕之後,除了皇帝的特許,所有診治,都要至少隔着一層床帳。

紀連晟不願打擾他診治,一直坐在外殿候着。因為要早朝,他的時間本就不寬裕。代誠心裏十分清明,一踏出殿門,跪在皇帝面前,只撿要緊的說。

“陛下,少使的心脈還是有些不穩,這會影響到胎兒的根基,若是體內氣血虛浮……這樣下去……”

紀連晟一身素然的白衣,這臉色相比那衣色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少使能和朕遠行北巡麽……?”

他還是耐着性子,問了一句。

代誠如同其名,十分誠懇的搖了搖頭,勸道:“回陛下,不可。以少使眼下的身子,能夠穩住這腹中的胎兒已經十分不易了,長途奔波……怕是……”

前前後後已經這麽多波折,慕容欽哲這有時像琉璃一樣,一碰就碎的身子,實在也令紀連晟憂心。

身為帝王,他不否認想帶慕容欽哲的願望。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無論國法家規,哪一條,都不曾出現帝王帶着後宮北巡的慣例。

若是帶着慕容欽哲,半路上他身子有變……又該如何是好?

紀連晟略略陷入了思索,代誠在一旁查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憂心的道:“陛下近來歇息的不夠,萬萬不可過于勞累……”

太醫的眼神何等靈光,掃上皇帝一眼就将他最近做了什麽拿捏的八九不離十。

他一句話就點到紀連晟近幾日有些縱/欲,倒是讓皇帝分外的不自然。

紀連晟一揮袖,将這話題遮掩過去,只問道:“若是少使臨産時,朕趕不回來……他會不會……”

紀連晟沒有問心中最深的顧慮和擔憂,只是點到為止,話說三分。

說實話,他也怕,怕會一句戳穿了宿命。怕會一句招惹到了神靈。

畢竟尋常女子正常産育都常會喪命,更遑論一介男子。

欽哲受過的傷害,若是終究不能夠複原,而會在此次臨盆時至他于死地,如何是好?

代誠在宮裏沉浮的久了,深知這君心和天氣沒什麽區別。

今日寵這個,明日寵那個。

元妃喪子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眼下,這皇帝卻更擔憂的是慕容欽哲腹中的女胎。

他正在躊躇間,慕容欽哲已然更了亵衣,一身水色閑服的緩緩走了出來。

自己的身子,難道需要這些外人來預測麽……?

慕容欽哲聽到了紀連晟在問什麽。

可他就是想清清楚楚的告訴皇帝陛下,若是臨産的時候他不在身邊,便是自己陷入了萬難之絕境。

他怎麽能不在身邊?他一定且必定要在自己身邊!

“陛下。”

慕容欽哲徑直就走到了紀連晟面前跪了下來。

行禮。恭敬。

一如所有人對他俯首遵從的那樣,似乎可以任由他的無上權力擺布。

可偏偏,紀連晟早已領教了慕容欽哲那柔中帶剛,百折不撓的性子。

“陛下該上朝了,不要為了欽哲誤了早朝的時辰。”

慕容欽哲肚腹隆起後,跪下行禮已然有些吃力,他一字字說的大方清明。

紀連晟見他如此識大體,不争論,也不懇求,端的是極有尊嚴與主張,心頭一熱,越發的對慕容欽哲另眼相看了。

皇帝什麽也沒說,只是起身,揮退了代誠。接着,伸手就将慕容欽哲扶了起來。

茲事體大,并不需要這一刻就做決定。

但在隐隐中,紀連晟只覺得,越發、越發離不開慕容欽哲了……

他給了自己一種這深宮之中從未有過的真實和生命力。這種東西糅合在了他那不堪回首的經歷和痛苦裏,讓自己反而更珍視他的善良和堅持。

“朕和你一起用了早膳再走。”

紀連晟聽賀九說慕容欽哲近來食欲不振,早有些憂心,牽着他的手,一起向着側殿已擺放整齊的餐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