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 43 章

◎逃◎

外面晨光熹微, 莊相善望着一片綴滿了晨露的枯黃色怔怔出神,她下眼睑藏着淡淡的烏青色,顯然是昨夜睡得并不好。

既為了白日裏在鄭游宵身上發生的事, 也為了鄭蘭序秘密告訴她的逃跑之法。

許多事情糾纏在一塊,莊相善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

從露推門進來, 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外面有什麽好看的?女郎居然看得這樣入神。”

莊相善收起愁态, 強打起精神說道:“沒看什麽。”

她一頓, 注意到人臉上的表情便若無其事地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怎麽你一大早便這麽高興?”

從露滿面春風地說道:“有兩件喜事, 一件是關于鄭七娘的, 一件是關于太子殿下的, 女郎想先聽哪一件?”

莊相善有些納悶, 凝神問道:“昨天的事剛發生, 鄭七娘能有什麽喜事?”

從露故作高深地搖搖頭,含着笑說:“她跟女郎向來不對付, 她出醜了,可不就是女郎的喜事嗎?”

莊相善兩彎柳眉微皺,又無可奈何地輕輕嘆了口氣。

從露渾然不覺有何不妥,興高采烈地說:“女郎,昨天您回來将這事說給我聽的時候,還讓我別往外傳呢。可我今天上街一打聽,這事兒都已經傳開了。現在上京城人人都知道鄭七娘給自己下藥,想要勾引太子殿下卻不成了,女郎您說,這算不算偷雞不成, 倒蝕一把米?”

莊相善托着腮說:“依我看, 這藥不像是她自己下的。”

從露敲了敲腦袋說:“我記得女郎曾經教過我, 一件事發生了卻不知道是誰主使的, 就要看它對誰最有利。要是昨日太子殿下真的中了她的奸計,可不就得顧全她的名聲娶了她?如果不是她自己做的,還有誰會做這事兒呢?”

莊相善一時語塞,腦袋裏閃過數個不知如何才能驗證的念頭。

“而且,就連鄭尚書說鄭七娘像煙花女子這話也傳開了,聽說鄭娘子一邊數落她家七娘,一邊揪着耳朵罵鄭尚書是怎麽知道煙花女子是何做派的。想必鄭府這兩天,有的是熱鬧看了。”

莊相善驚愕萬分,喃喃自語:“這話是怎麽被原封不動傳出來的?當時殿中……”

從露轉了轉眼睛說道:“反正都傳開了,女郎再多想也沒什麽用。”

莊相善擺了擺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意興寥寥地轉移話題道:“那東宮那邊又有什麽喜事?”

從露促狹一笑,從懷裏掏出一份燙金封面的厚折子放在莊相善面前。

“今天一早,東宮來人送了這份內直局拟好的清單,說上面都是為女郎在東宮起居而準備的床榻桌椅一類物件,郎主讓給您送來看看有無缺漏,還有什麽想要的東西,直接添上即可。”

莊相善剛端起茶盞便心下一驚:“這……”

從露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對了,來人還說,司天臺把婚期定下了,下月初六是個頂好的日子,算來距今也不到二十天了。不過女郎不用擔心,內直局、典膳局早都做好萬全準備了,女郎只需安安心心地等着風光待嫁就是了。”

莊相善耳邊“轟”的炸開一聲響,她猛地站起身,熱茶傾灑了她一身,她卻渾然感覺不到燙。

從露吓得一把把清單折子抄在手裏,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後,才折身回來清理莊相善身上的茶漬。

“女郎快擡手,我幫你把濕衣服換下來,婚期将近,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着涼了。”

一聽這話,莊相善只覺得眼前更加眩暈,險些連站都站不住了。

從露吓得趕緊扶住了她,急切地問道:“女郎,你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我去請個郎中來看看吧。”

莊相善竭力穩住心神,平聲吩咐道:“不用了,我沒事,你先出去吧。”

從露沒有松手,張嘴還欲再勸,莊相善突然高聲吼道:“出去。”

從露有些愣住了,她跟在莊相善身邊近十年,還是頭一回見自家女郎發這麽大的火。

她讪讪地收回手,道了聲是便往外走,不過畢竟是相處這麽久了,她反應過來便也咂摸出莊相善為什麽突然發作了。

但在關門的前一刻,從露還是硬着頭皮再次提醒道:“女郎,等過會您好些了記得看看清單上還有沒有要補充的,晚些還要送回東宮去呢。”

莊相善面色凝重,沒有應聲,她用手臂撐着身軀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最終毫不猶豫地轉身去收拾行李了。

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一整天過去了,莊相善的小院兒裏都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來打擾她。

時至入夜,莊相善依舊輾轉難眠,幹脆披衣下了榻。

圓月清輝入戶,有些柔和的光亮,她熟悉屋內的一切布置,也用不着點燈,她就這樣摸着黑在屋子裏踱步。

行至桌案前時,目光不經意掠過那本不曾翻開的清單折子,它正靜靜地躺在桌案上。

莊相善猶豫了好半天,最後還是點起了燭火。

翻開折子,起首便是婚房布置,從床榻桌椅到箱櫃屏風,選的圖案花紋要麽寓意着舉案齊眉,要麽寓意着和睦多子。

莊相善蹙眉沉默,往後快速翻頁,翻到日後将要長久居住的殿宇布置時才慢了下來。

除了上貢的奢品以外,箱櫃、屏山、宮燈、琉璃鏡竟然清一色用了鎏銀茉莉雕花。

莊相善有些疑惑,班紹從不佩香囊,茉莉這種香味極其濃郁的素淨小花又是怎麽入了他的眼?

她用力搖了搖頭,把厚厚的一沓清單折子放下了。

吹熄蠟燭後,莊相善向院中看去,天還黑蒙蒙的,但估摸着應該到卯時初刻了。

她思忖片刻,覺得自己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一定要即刻出城。

莊相善背上行囊,輕手輕腳地來到院牆底下,最後看了還籠罩在夜色中的莊府一眼,輕輕松松地縱身翻了出去。

街道上的朝食店早都開張了,騰騰熱氣翻湧而上,上京城中的百姓也在慢慢醒來。

這會兒便要趕着出城的人不多,大多都是背着包袱的趕路人。

她到達北城門的時候,正趕上守衛換值,交班的兵士滿臉倦容,來接班的也個個睡眼惺忪。

出城隊伍已經排了一長排,且很快便開始慢慢向前移動了,莊相善的心撲通撲通跳得越來越快,腦海中瘋狂盤算着要是被問話該如何應對。

她原以為要費上一番功夫才能出城,沒想到守衛只是随便看了看,就放她出去了。

向外走了數十步,直到上京城徹底消失在身後了,莊相善依舊有些難以置信。

竟然這麽容易就出來了?她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

一裏路并不算長,莊相善按照鄭蘭序的話找到那匹已經等候自己許久的青骢時,不禁又是一陣恍惚。

她先回頭向着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這個時候,班紹應該才剛剛入宮觐見吧?如果不出所料的話,這應當是自己離想象中的自由生活距離最近的一次機會了。

莊相善将背囊放好,手指碰到冰涼的馬具時,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嘶……快要入冬了,隆冬苦寒,不若等到明年開春再走吧?”

話音剛落,莊相善便被自己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危險念頭吓了一跳。

她擡手撫了撫馬兒柔順的鬃毛,這匹青骢毫不認生,也高高揚起頭顱,好讓莊相善為自己梳毛。

她這才微微露出個笑容,對馬兒誇贊道:“你倒是溫馴得很。”

又在原地磨蹭了一陣,莊相善有些心虛地收回了手,腦袋中天人交戰幾個回合,最終她還是一個翻身上了馬,抖了抖手中嶄新的缰繩,大喝一聲:“駕!”

青骢修養了一天一夜,精神正好,得到指令撒開馬蹄就開始狂奔,遠遠地便只能望見一騎絕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