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奸
皇帝問話不能避而不談,林歡躊躇了一會兒,便謹慎答道:“皇子公主都好,只要是陛下您的孩子,妾都喜歡。”
這樣說總沒問題了吧?
當然私心裏她還是更想生個皇子的,且不說以當下分封制的背景,當個封地太後更加自在,而公主遲早都會嫁人,離她而去;哪怕放到任何時代而言,女子都注定要比男子吃更多苦頭。
人總是不願下一代重複自身命運的。
楚南看着她臉上小心翼翼的笑容,嘆息着摸了摸她的頭,“你會如願的。”
繼而便再度将身軀密密覆上,林歡驚道:“陛下……”
大病初愈就梅開二度,這是沒把龍體當回事吧?
然而不待她提出有效的規勸,楚南卻已将她的唇舌含住,“你不願朕與你多多親近嗎?”
林歡被弄得魄蕩魂消,只好舉白旗投降,她心道皇帝這兩天肯定沒少看避火圖一類的東西,否則不會這樣輕車熟路。
兩人妖精打架似的又糾纏了一會兒,各自都有些疲憊。林歡卻還記得自己的本分,施了施禮便要整衣退下,回碧玉閣中去。
楚南此時卻道:“留下來吧。”
“什麽?”林歡怔了怔,疑心自己聽錯了,皇帝怎會因她破例?
因太過吃驚,她甚至朝後退了半步。
楚南有些無奈,自己就那麽可怕麽?他只得重複一番方才的話,“朕命你留下來。”
這回的态度就略為強硬了。
林歡不敢拒絕,只得應道:“諾。”
一雙手卻抱着衣裳進退兩難,不能回碧玉閣,那她該往哪兒歇息去?她也不敢上龍榻,難道就這樣站着伺候一夜?
實在是沒有先例可尋。
楚南見她六神無主,倒覺得好笑,拍了拍枕畔道:“自然是從哪兒起,仍舊躺回哪兒去。”
這算什麽,對情人的優待麽?林歡腦子裏那點虛榮心再怎麽膨脹也不可能膨脹到這程度,她若是和皇帝同塌而眠一晚上,明早新聞定得傳遍整個後宮了。
楚南見她躊躇,忽的說道:“其實你想回去也行。”
林歡剛露出歡喜之色,就聽他道:“不過朕會命人用步辇送你回去,你選哪一種?”
林歡只好破罐子破摔躺回他身邊,比起在深夜高調的乘坐步辇回宮,還不如靜悄悄地待一晚上呢,這樣拉的仇恨值說不定還小些。
楚南心滿意足将她拽到懷裏,“睡吧,朕也困了。”
林歡望着他明淨俊秀的面容,終是問出那個困擾她一天的問題,“陛下先前因妾而卧病,如今為何一點都不怪罪妾呢,還待妾這樣好?”
然後她就看着皇帝的臉色一分分冷下去,林歡暗道一聲糟糕,說不定皇帝本來已經忘了這件事,自己此舉反倒提醒了他。
她真想打自己一巴掌:讓你多嘴!
楚南看着這女孩子在自己的目光下漸漸垂頭,直至噤若寒蟬,好似老鼠見了貓,終忍不住笑出聲來。
林歡莫名其妙地看着這位君主:你神經病啊?
楚南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容易才将笑出的眼淚收回,正色道:“吓着了吧?開玩笑的,朕當然不怪你。”
林歡那顆猶如過山車一般七上八下的心終于安穩下來,雖覺得這位天子笑點略低了點,做出的事也太不像話,可也只好陪着呵呵的笑。
楚南觑她一眼,“知道為什麽嗎?”
林歡:“……”
合着在這寫檢讨論文呢,她哪曉得因為什麽,能死裏逃生都是萬幸呢。
好在皇帝也不準備讓她作答,兀自沉聲道:“朕只是覺得,将所有的罪責都歸咎于一個女子身上,委實不太公平。但凡君王有錯,世人總難免想到女子誤國,如夏之妺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這些女子承擔了無數的惡名,卻不想想,那給予她們權利的男子,豈非更是罪魁禍首?且一個君主若連分辨善惡的能力都沒有,輕易為女色-誘惑,這樣的人談何治理天下?”
林歡傻傻聽着,心道皇帝您其實也沒什麽立場說這種話,侍寝侍到陷入昏迷,貌似也不怎麽光彩吧?但畢竟是初嘗雲雨,所以,勉強也可以理解。當然,從勤政的角度看,眼前倒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皇帝,林歡猶記得自己初次前來時苦等批折子等到深夜的情狀,結果今夜皇帝就只顧看她不看折子了——林歡深深感到自身的罪過,而這并非她的本意。
不管怎麽說,皇帝這番話到底令她印象好了些,也覺得眼前人更高大上了:一個懂得憐憫婦孺、加倍自省的人物,總歸不會壞到哪兒去。
雖說妲己褒姒名頭不怎麽好聽,可皇帝将她比作她們,還是令林歡的虛榮心稍稍旺盛了點——這是誇她呢,不美哪成得了禍水。
于是這一夜,林歡就在對皇帝的好感與對天子之威的畏懼中反反複複,直至沉沉睡去。
她本來以為身邊躺了這麽一位尊貴的大人物定會難以安寝,但結果卻是一沾枕頭就沉入了夢鄉,就好像身邊這個人的氣息她格外熟悉,因此一點也不戒備似的。
*
皇帝一向早起,林歡卻在禁足期間過慣了舒服日子,次早醒來就發現皇帝已有張來順服侍着更衣了——張來順的嘴撅的老高,意思明明有了侍寝的人,卻還要勞動他這副老邁殘軀,簡直造孽。
林歡微感抱歉,可要她做她也做不來呀,那樣累贅的一身衣裳,非得訓練有素才能整潔利落地套上去,而她根本未經訓練。
好在天色已經微明,林歡想自己該回去了,正好可以偷偷摸摸溜走而不引起注意,然而她就見皇帝輕輕說道:“朕準備了早膳,留下一起用吧。”
林歡:“……”
感覺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編織好的陷阱裏,處處受人所制。
她嗫喏道:“陛下不用早朝麽?”
楚南露出标準八顆牙齒的微笑,“你忘了,朕還在病中。”繼而就讓張來順吩咐禦廚房傳膳來。
林歡心道病了昨夜還那般生龍活虎的,怕不是相思病。不過皇帝偶爾想偷偷懶也是情有可原的事,畢竟整日案牍勞形誰受得了,難免得休整一下。
林歡也只好奉陪。
她忽然想起一事,囑咐柳兒去将鹦鹉抱來,昨日忙碌一天,也沒顧上給它喂飼料,這會兒只怕都餓瘦了。
楚南難掩醋意,“你倒關心它。”怎麽不問問朕是否餓了?
林歡回答得滴水不漏,“小呆是陛下賜給妾的禮物,妾自然得盡全力照拂好它,方不負陛下所托。”
楚南:“……”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末了只好郁悶地一擺手,“開飯。”
等柳兒将小呆帶過來,禦廚房的師傅也将早膳送到了。林歡看了看案上,有水晶蝦餃、糯米團子、松瓤鵝油卷等等,倒是葷素搭配的好材料。她想着小呆吃多了粗糧,偶爾也該改善一下夥食,便夾了個蝦餃一點點掰碎,小心地喂給它。
看着鹦鹉啄食得十分起勁,林歡臉上露出慈母般的微笑。
楚南心道,這怕是當兒子在養。這麽一想,醋意倒是略少了點——他忘了自己也曾當過一段時間的兒子。
他親自盛了碗酒釀湯圓端到林歡身前,“喝吧。”
林歡慌忙起身,“怎敢勞動陛下?”仍舊拿出昨日那種矜持派頭,小口小口地啜飲着,生怕舉止有何不雅。
楚南感到心累,“都說了在朕面前無須拘禮。”
林歡仍是垂目不敢擡頭,“妾不餓。”
語畢腹中卻輕微作響,讓她臉上露出微紅。
楚南就差哈哈大笑了,這回不由分說就給她夾了一碟蝦餃兩個卷子,“快吃吧,你昨晚就沒怎麽用膳,夜裏又折騰了那麽些時候,不餓才怪。”
這人怎麽什麽話都敢說……林歡輕輕咬唇,含羞望了四周一眼,只見張來順和那一衆內侍俱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麽也沒聽見——果然訓練有素。
林歡懶得再裝矜持了,想着吃飽了才有力氣走回去——她一點都不想再乘步辇了,硬邦邦的,又高,簡直讓人提心吊膽——索性大快朵頤起來。
等兩人俱酒足飯飽之後,林歡看着皇帝起身,自個兒也拿青鹽漱了口,正要告退,誰知皇帝卻拉着她的手道:“且等一等,朕有樣東西給你看。”
什麽了不得的寶貝,林歡着實怕了他了,這麽一樁接一樁的,自己幾時才能脫身?
可見皇帝一臉嚴肅,林歡也不敢推辭,想着若非至關重要的大事,皇帝何必同她一個更衣商量。
兩人正要去往裏間,忽聽外頭一個太監高聲唱道:“太後娘娘駕到!”
繼而就見張來順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臉上滴着白汗,“陛下,不好了,太後來了!”
楚南不悅地瞪他一眼,“你慌什麽?”
張來順反應過來,對呀,陛下召人侍寝又不是什麽大事,為皇家綿延子嗣不是理所應當麽?
他只好讪讪一笑,“老奴也是擔心陛下……”
繼而偷偷看了眼林更衣——她就跟只凍毛耗子般縮在皇帝身邊,瑟瑟發抖,看着真是可憐。
林歡很知道,張太後這回抓奸自己怕是首當其沖,她不能拿皇帝怎麽樣,自己卻免不了一個勾引人的名聲——盡管她是張太後明公正氣納的小妾,侍寝是她分內之事,可在張太後眼中,就是她一個外人揀了便宜,還弄壞了皇帝的身子。
正惶惶不安間,她忽然感到皇帝輕輕捏了下她的手,擡頭時,就見皇帝溫柔的看着她,“別擔心,朕會護着你的。”
他的眼神看起來居然分外熟悉,令林歡一剎那有些心神恍惚。
楚南抓緊她的手腕,想起的卻是那日禦花園中,林歡将它從波斯貓口中救下的景象。時移世易,也該他來保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