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好

不待林歡鄭重拜完三拜,皇帝便已擡手将她扶起,“無須多禮。”

林歡有些詫異的擡頭望了一眼,皇帝為何待她這樣親切?好似老熟人一樣。

他倆不過是睡了一夜的關系吧?

楚南臉上微有些窘,忙縮回手去,“朕只是不願旁人在朕跟前太過拘謹。”

一旁服侍的張來順悄悄撇嘴,皇帝這話不老實,往常怎麽不體諒體諒他們?他還是禦前伺候的老人呢。

但腹诽歸腹诽,張來順到底沒敢說話,若打擾了陛下同林主子卿卿我我,誰承擔得起那番怒火?

林歡也沒多想,以為真應了外頭對永旭帝的批語“平易近人”,便起身鬥膽笑了笑,“陛下的氣色看來已好多了。”

盼着皇帝已經忘了那夜她的罪過——她真不是成心的,早知道童男子這麽不經摧殘,她就該矜持些才對。

好在現在矜持也還不晚。

楚南就看她老神在在站一邊杵着,眼睛牢牢盯着書案,似乎巴不得自己多批幾頁折子。

楚南反倒放下朱筆,“餓了不曾?朕讓人傳膳。”

黃昏未至,距離禦膳房規定的送膳時辰還差不少,不過皇帝只要發話,禦膳房哪敢不辦?

林歡忙道:“妾不餓,陛下無須為妾費神。”

其實從晌午那會兒她就沒怎麽吃東西,是被這一天的事給吓的,何況,光看那些珠光寶氣的賞賜,她都看飽了。

她其實巴不得皇帝只管忙自己的無須理她,但誰知那人卻輕輕睨道:“可是朕餓了。”

林歡:“……”

那你不會自己說?拿我紮筏子做什麽?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林歡可不敢惹惱他,急忙喚了張來順來。

這點小事對張來順自不難辦,不過他還是留神問了問要點什麽菜色——不然送上來不合口味,主子遭罪,禦膳房遭罪,他也遭罪。

林歡哪曉得皇帝愛吃什麽,正躊躇間,皇帝已流暢的報了一連串菜名,什麽珍珠雞、八寶鴨子、松鼠鳜魚、翡翠蛋卷應有盡有,粗粗一數總有二三十道之多。

林歡很懷疑禦膳房哪個廚子得罪了皇帝,皇帝才這樣出難題。可她也不敢說話,她都自身難保了,哪有功夫顧及旁人?

可誰知她低估了膳房的水平,前後還不到一個時辰,那近乎滿漢全席似的盛宴就流水般一道道送上來了。

林歡看着塞得滿滿當當的八仙桌,“哦呼!”

楚南見她傻乎乎的坐着,也不說道謝,也不說動筷子,不禁關切問道:“不喜歡這些菜嗎?”

林歡忙說:“不是。”一面誠心誠意的道,“臣妾是覺得太多了,恐怕享用不完。”

這些東西喂十頭豬都綽綽有餘了——當然天底下也沒有這樣尊貴的豬,要用鮑參翅肚來喂它。

楚南微微笑道:“朕以為你禁足期間飯食寒酸,來朕這裏會更願意吃點好的。”

林歡本待問他怎麽知道,轉念一想,定是張來順說的,皇帝才沒興趣管她一日三餐呢,何況他也看不見。

整個用膳期間,林歡都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語的宗旨,只瞄準自己面前的一碗開水白菜,一碟清炒蝦仁,旁的東西幾乎碰都不碰,尤其是那些會暴露不雅吃相的菜色。

故而盡管她對那盤紅燒豬蹄虎視眈眈,卻保持敵不動我不動的架勢——她很懷疑這是場斷頭飯,犯人上刑場之前照例會送上美美的一餐,吃得越飽,死得越難看。

楚南見她扒了小半碗飯就放下筷子,咦道:“你不吃了?”

林歡謙虛道:“陛下不用理會妾身,妾飯量一向就小。”

然後她就見對面人露出一個諱莫如深的笑——怎麽回事?

她哪曉得楚南是見過她平日飯量的,哪怕在禁足期間禦膳房有意苛待的情況下,她頓頓還能吃兩碗飯喝一碗湯,所以才會那樣精力充沛。

想到她原來也會裝柔弱扮小鳥胃,楚南心下倒覺得有趣,唇角的笑意于是更深了些。

張來順:“……”

這不是後宮女眷的慣技麽?陛下您見多識廣,怎麽還會上當呢?

果然喜歡一個人時,就覺得她樣樣都是好的。至少目前來看,皇帝對這林更衣是上心了。

不一時命人撤去碗碟,林歡原以為皇帝會和上次一樣繼續埋頭批折子直至深夜,可誰知皇帝抻了個懶腰便道:“替朕寬衣吧。”

林歡看了看四周,張來順裝沒聽見,這意思便是叫她過去服侍,林歡心裏不由打起了鼓,莫非今夜真是叫她來侍寝的?

難道真是她魅力非凡?皇帝差點死在她身上一回,如今仍重蹈覆轍?

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開了什麽額外的金手指了,這萬人迷屬性開得不應該呀——哦,也不對,迄今她也只迷倒了皇帝一個而已。

皇帝發話是不能抗旨的,林歡只得蠍蠍螫螫上前,盡可能自然地為他将外袍及內裳除下,卧床一月,皇帝除了膚色愈顯白皙了些,肌肉線條仍是流暢的,甚至腹肌更深邃明顯了——不得不說天子就是天賦異禀,躺着都能瘦。

林歡努力別過頭,告誡自己色是刮骨鋼刀,絕不能栽在這上頭。

然則,不等她的手從皇帝腰際離開,楚南卻已牢牢将其抱住,雙目深湛地望着她,很像是索吻的架勢。

也不是不行啦,來都來了,她也沒打算完好無損的回去。

林歡正要放棄抵抗,卻驀地想起,“妾還沒梳洗。”

總覺得行房是一件頗具儀式感的事情,必須做好萬全準備——從健康衛生的角度而言也應如此。

楚南只好将她松開,“淨房就在後頭,朕讓張來順領你過去。”

他顯然沒把張來順當男人看,林歡卻過不去心裏那道檻,向張來順問明了地點,就讓柳兒陪自己洗漱。

張來順還交給她一個包袱,打開瞧時,是一套介于睡衣與便服之間的裙裝,材質柔軟,想必是松江細棉布裁的,且大小也正合乎她的身量。

林歡炯炯有神看了皇帝一眼,他怎麽知道自己的尺寸?

楚南輕咳了咳,撇過頭去,好掩蓋耳根處一抹微紅——雖然并非有意偷看,可他做鳥兒的時候,林歡根本對他不加防備,哪怕洗浴更衣時也不避諱,天長日久,楚南自然估出了大概。

林歡只當張來順到制衣坊那裏打聽過,心道這人辦事果然妥帖,難怪皇帝這樣信重他。

她不再疑心,施施然帶着柳兒告退。

張來順見皇帝焦灼地在殿中踱着步子,心道這樣下去可不行,皇帝病勢稍緩就急着召人侍寝,身子會受不住的。

還是得想法子告訴太後娘娘一聲,免得上頭怪罪下來,倒覺得是他們這些當奴才的疏忽職守,不能及時規勸。

當然,今夜也只好這樣了。

皇帝的淨房雖寬大舒适,林歡卻不敢在浴池久泡,免得讓皇帝苦等吃罪不起,她就涮羊肉似的涮了涮便趕緊出來,當然也沒敢回去,而是仍舊來皇帝跟前複命——畢竟穿成這樣她也不好出去。

楚南見她頭發上還滴着水,香肩微露,半痕雪脯若隐若現,一襲簡簡單單的白绫中衣愣是被她穿出不簡單的誘惑,于是呼吸都急促了幾分,臉色亦顯出幾分不正常的潮紅。

林歡心想這位天子一定覺得她是故意的——事實上她的确是故意的,美貌是對付男人的最好武器。就算皇帝要殺她,見到她這副出水芙蓉般的姿态,也一定會手下留情。

她悄悄往皇帝身側靠了靠,“妾準備好了,陛下此刻要就寝麽?”

楚南一打橫将她抱起,随着他手臂落處,紅燭熄滅,羅帳低垂,室中只餘一片春色美好。

這回兩人都比上次要文雅多了,林歡是生怕再發生類似的意外,不敢放肆:若皇帝幾次三番因她而卧病,就算張太後不殺她,為了皇帝聲名着想,她也唯有自盡一途。

故而這次她可謂矜持到十分,但偏是這樣的輕攏慢撚居然饒有趣味,到最後林歡都不敢說話了,怕一開口便是沙啞的低音,身上亦是滑溜溜的,分不清是水還是汗。

末了,林歡偎在男人胸口,小聲問道:“陛下為什麽還會召妾侍寝呢?”

楚南摸了摸她細膩的香肩,沒有說話。其實照慧明的看法,他尚未好全,的确是不适宜召寝的。但,那日聽過林歡的傾訴,楚南就覺得,自己至少該滿足她一個小小的心願,也不枉她這些時日對自己的照拂。

她想要孩子,他便給她。

楚南問過太醫,癸水十日前後是最容易受孕的,差不多也正是這時候——在碧玉閣當鹦鹉住了那麽久,他自然也記得林歡的月事。

退一萬步講,倘若慧明難以根除他體內的蠱毒,有個子嗣傳下,林歡也不至于無依無靠。

這是在他再度陷入昏迷之前,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楚南于黑暗中望着她的一雙明眸,“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林歡:“……”

話題一定要跳得這麽快嗎?

而且,這是她能決定的嗎?照現代科學的原理,男方才是占關鍵作用的那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