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她結發及笄之年,在她府上的後院中我遇見了她。
她姓楊名喚念芷,她似是對我手中的長劍很有興趣便揚了眉梢問:“你是劍客麽?”
“蕭雲!”
是義父的聲音,她聽見了那聲音也很是高興,“爹爹,這個人是誰?”
義父略皺了皺眉,說:“不過是市井之徒罷了!”
聞此,我并沒有覺得何處不妥,自我懂事起便在少林寺中長大,義父每月都會來看我一次,待我極好,後來義父把我身世告訴了我,他說:“若是想回去,為父絕不攔你。”
我閉門打坐了整整一夜,翌日清晨,義父離去前,我對他說:“蕭雲此生只認義父一個親人。”
我在楊府住了近半個月,念芷每每便會出現在我住的那個院子,義父似是有所察覺便在府外幫我租了一處宅子,我大概能猜出義父心中憂慮,我這樣的身份注定只能活在暗處,念芷雖不是義父親生女兒,可待她猶如親生,甚至更過。
我問義父為何要把自己的女兒送去北方,義父便緘默地抿着唇。義母去世的那年,我得知了義父的往事。
義母因為女兒被義父送走,多年以來一直郁郁寡歡,身體也不甚好,自生了楊清身體便落下了病根。
那個廢黜的皇後是義父心中愛慕的女人,那個女人,義父不舍得她傷心,便把自己的女兒送了出去,而為了掩人耳目便在乞丐廟裏抱養了一個棄嬰。
念芷時常纏着我與我說話,她的眼梢唇角都有明亮的笑,我想她還是不知道那些話的好。
“爹爹,女兒心中愛慕蕭雲……”
那天,我和義父正在下棋,一身男裝的念芷便推門從外沖了進來,那時,義父正和我說起後宮選秀的事,念芷做為貴族小姐,自然也在采選閨秀之列。
“胡鬧!”義父呵斥道,棋盤上的棋子,嘩嘩地攪亂了局勢。
“我沒有胡鬧,我知道貴族小姐們沒有選秀之前不能定親,到時,父親想辦法讓我落選……”
“你一名門之女,縱使落選,那夫家也該是名門望族,若是嫁給雲兒,旁人會如何想!”
義父和念芷大吵了一架,終了,念芷跑過來拉着我的衣袖,說:“你喜歡我麽?”
我瞅了義父一眼,知義父心中顧慮,若我真的與念芷一起,我的身份自然會被查究的,屆時怕是麻煩了,“我是出家人。”
念芷知曉我自小養在少林,出家之人頭一忌便是色戒。
“可你長着頭發,更沒有香疤。”
我頓了一頓,她雙眸澄淨,異常的堅決認真,我只好說:“我雖是俗家弟子,可我入門的時候,做了誓,那些佛門清律都會恪守。”
我回了少林,日後我才知她入宮選秀,納彩為妃。
我再次下山,是義父飛鴿傳書招我回去的,我剛踏入楊府,楊清便迎了出來,哭道:“姐姐沒了。”
我身軀一震,雙手都打起顫來,楊清一身喪服,楊府滿院皆白,我知這不是玩笑。
“念芷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義父歪坐在椅背上,也是一身喪服,府內沒有靈堂,因為念芷如今已貴為太妃,葬禮之事自然是在皇城舉行的。
我也換上了一身刺眼的喪服,那夜,我和義父坐在堂前的石階上,義父說:“我沒想到她那夜會回來,雖然那天是你義母的祭日,可在宮中,她要照料太子,我便帶話給她不必回來,沒想到她還是回來了,這孩子……唉……”
義父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他在義母面前說的那些話,應該是憋在心裏半輩子了吧,那些話被念芷一字一句地聽進了心裏。
念芷回宮之前去了義父的書房,拿了義父書架抽屜裏的那個瓷瓶,義父說那裏面是一丸□□,人吃了會有感染風寒的征兆,若常人按照風寒來開藥方,那人便必死無疑。
念芷感染風寒,是自那半年之後的事了,那時義父也去宮中問過念芷是否那了那個瓷瓶,念芷每每發笑,說拿那些做什麽,義父便不再言語了,後來一日,義父抽屜的瓷瓶又少了一個,義父一番追查,才知是府中的夜貓淘氣,趁着那抽屜大開忘記關的時候叼了走。
義父稍稍放心,想着可能以前丢的那個,也是被夜貓叼走了,半年之後,念芷感染風寒,義父也只想是尋常的小病,可直到念芷死,義父才驚覺。
念芷去世後,宮裏的那個女人下令不許埋土,那個女人我也有耳聞,世間把她傳成奸後,義父的相位也是受了她的挑唆才被罷黜的,我對她頓時更加沒了好感。
那夜,我踏着月色進了皇城,我出現在她床頭的時候,她正在安睡,原來這個女人是這個模樣,那時我想,她把身體蜷作一團,懷裏抱着一個方枕,睡相不甚好看。
“你還要看到什麽時候?”
我渾身一凜,她慢慢睜眼,把懷裏的方枕拿開,坐了起來,“你沒殺我,那便不是殺手,那幹嘛還不走?”
她眸色清明,沒有一點睡意,我想我或許知道她的特別之處了,若是旁人,半夜這般見了我,定早吓得花容失色,大叫侍衛了。
我把念芷的死因告訴了她,她默了片刻,垂下頭想了許久,才說:“知道了。”
我在楊府又待了數日,直到念芷的葬禮結束。一日,義父神色凝重的說:“他們查到了你的身份。”
我一怔,義父又說:“太後的身邊出現了一個男人,叫蕭雲。”
“太後”的話,那就是那個女人了,義父讓我進宮在暗處保護她,我心裏稍有抗拒,義父便說:“她不能有事,若不然,我們就白做了這麽多。”
我知義父一心想要守護着這大元朝,我雖對大元朝沒什麽感情,可我對義父卻是極為尊敬的,便尊從了義父的意思進了宮,果然那個女人的身邊多了一個男人,興許是義父把事情和她說了,那日,她和那個冒用我名字的人去了城樓上,那裏挂着一具女屍,我按照義父所說,半夜引開了那個人,然後借機去尋了那個女人。
“往後,就有勞了。”她朝我深深一拜,我略感震驚,她貴為太後,竟對我行此大禮。
與她待的時日久了,我發現這個女人或許并不像民間傳說的那樣,她不是靠美色媚惑了先帝。
邙族使臣觐見的那天,我隐在暗處竟瞧不出她身邊那個男人一丁點的破綻,可她卻好似對這些邙族人很感興趣,尤其是其中的一個。
“多謝□□皇帝和聖母皇太後款請,吾等代我族族主向□□皇帝和聖母皇太後表達謝意。不過吾等都覺□□的酒水清淡了些,不似我們那裏的酒猛烈,不知□□的男人是不是也似這酒水般寡味無力。”
她望着說話之人的方向看了許久,不知道的定以為她是在看那個魯莽的邙族使臣,可我看的出,她是在看那個邙族使臣身後的人,那個男人穿着邙族随從的便衣,微低着頭看不清容貌。
“微臣願與邙族的這位勇士比上一比,聽聞邙族精擅騎射,微臣不才想試上一試。”
是楊青,心口猛然收緊,念芷的音容笑貌近在眼前,我想我真的已經不是從前的蕭雲了,我的心亂了,因為一個女人,一個已經去世的女人。
一番比試,楊青略占下風,不過我卻很是高興,替義父高興,也替念芷高興。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元朝物大地博,盡是能人,邊疆的大元士兵的射技可比哀家要精準的多,在這皇城之內的平民百姓他們的射技也比哀家要精準的多。”
當她手中的箭射出的那刻,我竟為她緊張,可當她把弓箭放在托盤上,輕輕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我竟激動地手掌微微顫抖,這個女人,就如市井所說:她不過是街頭賣唱的歌女罷了!曾經,甚至在此刻之前,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可現在,我絕不會再那樣想了。
城樓上的那個女屍是我劫走的,當初她讓我從死牢裏尋一個和她貼身女官相似的女人,我還不知她欲以何為,可這次,我好似有些明白了,她設了一個局。
她在試探那個人,那個人冒充我要她找出念芷的死因,她帶着那個人去了地牢,有意無意地暗示念芷的死與地牢的這個女人有關,若他真的是我,定不會放過地牢的這個女人的,可他沒有。
第二日,義父進了宮,在偏殿,她第一次提到了念芷,她說:“其實我很羨慕淑妃的,她有一個好的家世,有一個愛她疼她的父親,還有一個愛她敬她的弟弟,而我什麽也沒有,就算後來我有了元休,可元休卻死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微微低了下颔,我看見她的嘴角的微微淺笑,只是我覺着她那笑有些悲涼。
義父将念芷的身世告訴了她,也告訴了她當年的那件事,她半晌無言,我瞧向她,她的唇角在微微發抖。
“錢良庸最近和皇上走的很近。”
義父走後,我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說道。
她稀奇地看我一眼,竟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