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之仗着他爹,遲到早退已是稀松平常,衙門裏也沒人敢放個屁。用他的話來說:

既沒那麽多事,為何要蹉跎?

想想也确實如此,偶爾有事時,他當真留得比誰都晚。

不過現在他走了,自己和賀淵,便又是大眼瞪小眼,只是賀淵對那帖子不甚上心,看不出到底背會了沒有。

莫非他真是天才?宋青塵狐疑地打量着他。不多時已至下衙時辰,稀稀落落有官員往外出。至最後,衙門正堂只剩下他們兩人,賀淵把帖子一把丢過去,大剌剌往椅子背上靠着。

“請王爺随意抽查。”

宋青塵心裏笑開來——不會你就丢人了。接着随手一翻,指一處叫他背。同時心中也有些好奇,便擡頭朝他看過去。

夕陽斜入,映在賀淵半邊側臉上,那輪廓很是英毅,此時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宋青塵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讷讷道:“做什麽,叫你背帖子。”

賀淵這才垂下眸子,忽然道:“王爺生得極好。”

宋青塵狐疑地盯着他:“你少耍花樣,背不出就早點認錯,去王府每日給我擡轎子!少轉移話題!”

當然宋青塵萬不敢真的使喚他,只是吓他一下。

賀淵輕笑道:“不是背不出,只是我改主意了,若是我背得出,王爺不必念那些詩。”

宋青塵顯然不信,他朝賀淵看過去,用眼神警示他少廢話。賀淵繼續道:“我自有其他發落。”

“那你背。墨跡了半天,不會就直說。”宋青塵白他一眼,內心忽地在想,自己為什麽要跟這小子較勁?回府躺屍不好嗎?

不,是他太惹人生厭了!

此刻,賀淵開口了。宋青塵聽了,急忙翻貼子對着看。他竟然一字不差?半晌了,宋青塵覺麽只是湊巧了,他約莫只是背了前面的部分。當時,自己代授國學課時,學生都是前半截文章滾瓜爛熟,後半截一字不會。

宋青塵冷笑一聲,翻到倒數第二章 叫他背出。

果然賀淵也一字不差。這不科學。宋青塵在心中醞釀了一下,這難道是傳說中的主角光環?

賀淵不屑地笑了一聲,緩緩道:“我有過目不忘之能,王爺大可不必再查。”

神特麽主角光環?這是赤落落的作弊!宋青塵惱恨地瞪了他半晌,硬是說不出什麽話來。

“那你……你要如何?”宋青塵有些忐忑地問道。畢竟賀淵總不按常理出牌。

賀淵懶坐了一下午,此時方悠悠然起身道:“王爺着什麽急?”緩緩踱步到宋青塵身邊。

宋青塵警惕地看着他道:“你……這是衙門,你在這裏殺我滅口,對你也沒有好處。”

賀淵聽到這句話,一下笑了出來:“我為何要殺你滅口?”

“你窩在禮部,早上不還說,是我将你弄來的?你不恨?”宋青塵也有些心虛,畢竟早上那調令,還有姚廣勤的名字,說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怎麽可能……

“是誰,我猜得到。”賀淵輕聲笑了一下,語調十分柔和。看來這主角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是非分明,不冤枉好人!算這小子有點良心。

正說着,外頭噼裏啪啦的,忽然落了雨。剛才不還晴空萬裏麽!宋青塵慌張走至窗邊探看,也不知府裏的小哈巴狗如何了。

一轉念間,想起了賀淵府中的兩只小豹,它們尚且年幼,不好淋雨。于是宋青塵回頭問道:“你府中小豹,可淋不得雨,有地方安置麽?”

賀淵愣了片刻,道:“自是有處安置,侯府乃聖上賜宅,空房有許多。”繼而語鋒一轉:“我的紅霞還在兵部衙門的馬棚,早上調令來得突然,這下不好回府了。”

宋青塵幹笑了兩聲:“是嗎。”一想到賀淵要被淋成落湯雞,忽覺有些好笑。

賀淵也過來窗邊,看着外頭連綿的雨線,輕聲赦然道:“王爺可否……送我一送。”

宋青塵想都不想,就答應道:“可以,我讓轎夫先送你回府,再來接我。”

賀淵臉上的笑意下去了,他仿佛有些委屈,質問道:“為何不與我一同上轎?”又像想起了什麽,笑道:“怕我殺你?”

宋青塵真是啼笑皆非:“衙門如此寬敞,你都不動手。非要衆目睽睽與我同上一轎,再下殺手?”倒是他想問一句,你不怕本渣攻圖謀不軌?熟鴨子上趕着往嘴裏送?

“好啊,一道走。”你都不怕,我怕什麽。宋青塵爽快答應了。想到主角能想明白,他被人惡意調到禮部,不是璟王所為,宋青塵決定暫時給他點好臉色。

如果不是這主角武力值太強,又是個造反分子,其實也可以做朋友。還可以天天去他家嚕豹,騎馬射箭,極有趣。

思及此處宋青塵突兀問道:“你是不是年紀輕輕,就能挽大弓?”

賀淵心中微動。看璟王神情,仿佛很欽羨。他就在邊關早早被他爹丢去校場,仿佛他拉開幾石都不稀奇了,仿佛是他天生就該如此。

賀淵少有地卸了防備,真像個少年那般,望着遠處道:“我能射下大雁。射下雕鷹。你若有興趣,我們可以去城北的校場。我們可……”

忽地賀淵頓住了,他還不知璟王是敵是友,怎可暴露了他與城北守備軍的關系。正想着怎麽将話頭圓過去,只聽宋青塵道:“我只随口問問罷了,皇兄哪可能允許我碰這些。”

宋青塵這話倒是真的,他要想去弄這些事,第一個不爽的就是皇帝大哥,必然要懷疑他借着玩弓箭,順帶籠絡兵權,收買人心去了。

此話一出,賀淵又是無盡的同情,“走吧,天色晚了,先回府。”他看着宋青塵無奈的笑笑:“這一下雨,兩只孽畜要鬧翻天了。”

外面雨勢又大了許多,天地之間似有白幕相接,遠處景物皆看不清楚。衙門沒備傘,兩人只能湊着回廊往外走。風稍稍一大,雨遍傾了進來,宋青塵半邊衣裳轉瞬間全濕了。

賀淵也同樣,不過他還是往宋青塵那處護了護,以至于宋青塵另半邊衣裳沒濕。

走至府衙正門,宋青塵鬓發已有些亂了,他顧不上整理,忙叫長随去喊轎子。

轎夫都穿着蓑衣過來,遠處看,有些陰森氣,宋青塵一下就想起那些冥婚的場景,不自覺縮了縮肩。

賀淵只當他是受了寒,忽然想擁住這人。可一轉念間又笑自己荒唐。他看着宋青塵鬓發微亂,被雨水打濕粘在額上,又瞧他縮了縮肩,心中當即湧出了許多說不上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