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淵意識有些飄忽地湊過來,其他人并不敢太怠慢他,紛紛行禮道:“賀大人。”賀淵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并非傲慢之徒。宋青塵的手指一路滑過那帖子,最後停在了角落的兩個字上。
賀淵的視線随之而去,厚實的紙張,隐隐壓了暗紋,左下角扣着一枚鮮紅的朱磦大印。那手指就點在朱磦印上,一時紅白相映。襯的那手指纖長白皙,沒有半點的瑕疵。
那字小得很,賀淵不由得與其他人一樣,微微俯身下去細細看了。
宋青塵轉頭笑道:“之前李郎中上了年歲,把年號寫錯了。這本是掉腦袋的罪過,最後只是革職,你可千萬莫要寫錯。諸位都好心提醒你呢。”
呼吸噴灑在賀淵頸側,仍是與昨日相同的熟悉氣味。賀淵稍稍側目,正對上這人明朗的笑容。純粹,簡單,不摻雜任何邪念。
賀淵一時有些莫名的心悸,但他即刻收斂了心緒,起身整了整袍服,揖道:“多謝諸位大人提醒。賀某定會銘記在心。”
宋青塵又略一思索,調侃道:“你在朔北浴血奮戰多年,才換來的爵位。可別因為一兩個字丢了。太劃不來。”
這話說得賀淵心中一溫,畢竟朝廷極少關心他們北疆将士的生存情況。只知道一味地催促,軍饷還給的不及時。可一旦吃了敗仗,便是無止境的責罰、問罪。
賀淵暗中捏了捏拳頭,正有些恨意要湧上來。正在此時,宋青塵把帖子遞給他,半開玩笑說:“不若你把這貼子鋪在桌上,好時刻做個提醒。”
賀淵方回神,讷讷說道:“多謝。”一邊接過帖子,一邊視線仍在那手指上逡巡。
然而巧合有多巧呢,它就是會自動刁難這個美強慘的主角。
晌午時分,江逸之從別的地方匆匆回來,神色很驚恐。
宋青塵有些發懵地看着他道:“你這是怎麽了?”
江逸之有些顧忌賀淵,使個眼色把宋青塵叫出來了。宋青塵更是一頭霧水,趕緊起身跟着他出來。只見江逸之摸出來一本奏疏,打開一看,彈劾賀淵的。
翰林院最會在文字上搞事,這帖子意思是說,之前為了祭祀,禮部起草的诏書,裏面把先帝的廟號寫錯了。然後翰林院的精英們發現了這件事。
經過字跡對比,是賀淵寫的。
宋青塵冷笑了一聲:“你覺得可能嗎?他才來幾天?”
這也太狗血了?模仿個字跡多簡單。
江逸之淡淡道:“你不要替他說話,南面堤壩潰堤後,湧出許多流寇,誰都不願意去,那些黨争的骨幹,想借着這件事讓賀淵去。”
宋青塵不由地笑出聲:“他真是一塊兒磚啊,哪裏需要往哪裏搬?”
笑聲未落,江逸之又掏出來一本奏疏,邊遞給宋青塵,邊道:“這是彈劾你的。”
宋青塵狐疑道:“我又做錯何事?!”
接過來一看,簡直可以用刺眼形容。
什麽叫“璟王與賀将軍私交甚篤”??我跟他關系好嗎?!而且這裏面怎麽會有人知道一些關于我們有“私交”的細節?“璟王曾作詩百餘首,贈賀将軍”這是怎麽被人知道的?!
老陰謀家?
宋青塵陷入了深思。怎麽總會有一些出乎意料的支線劇情?這麽私密的事情怎麽會被人挖出來?宋青塵沒由來的産生了許多恐懼。
“這兩本奏疏是姚大人在內閣扣下來的,還有其他十來本,已經去了禦前。”江逸之接下來,一字一頓道:“龍顏大怒。”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果然,這個皇帝大哥想弄死璟王,絕不單單是璟王睡了他男人!他早就對璟王起疑心了。自己昏庸,還不讓其他人上位?有這種道理嗎!
不過這種劇情宋青塵看過不少,現在為了保命,還有一個方法——自請南下。這樣一來皇帝本來想借題發揮,而弟弟低調的選擇自己去南邊兒,絕對讓他措手不及。這聰明才智絕了。
不過宋青塵忽地想起了一件事。他往賀淵那處看了看,只見他盡管被彈劾的要死要活,如今在這做個小官,一點面子都無,卻仍然悠哉悠哉,沒有一點緊張的意思。
宋青塵有了些隐秘的猜想,畢竟只有自己知道,賀淵早晚要篡位。那這個事,是不是他自導自演?
為了證實這件事,宋青塵先把江逸之支開了,接着他也裝作焦急的回到堂子,低聲朝賀淵道:“朝中形勢對你不利,今早有人上疏彈劾你,說你目無朝廷,連先帝廟號都寫錯。”
賀淵慢吞吞擡頭問道:“怎麽能是我寫錯?我分明沒寫過這些東西。”
宋青塵這下确定了,他分明一點都不震驚!這絕對是自導自演。還有這種操作,自己彈劾自己?他該不會想去南邊收兵權?畢竟他在朔北的虎符已經被收了,按照原著,他只能一點點地收一些地方兵權。
宋青塵狐疑的打量着他,想從那張臉上得到更多信息。然而賀淵狡猾的笑笑,看着宋青塵道:“你如此擔心我?”
宋青塵這回很認真回道:“不,我是擔心我自己。有人上疏,說我與你交情甚篤。皇兄大怒。”
這回賀淵那臉色唰一下變了,反應十分鮮活,盡管他還在強壓住情緒,但是宋青塵已經感受到了!
彈劾璟王這事,應該不是賀淵幹的,他聽到這事兒後明顯的很吃驚。可是宋青塵轉眼間又害怕起來,他這麽愛做戲,難不成是裝的?
宋青塵繼續試探道:“許多我與你的交往細節,都被揭得一清二楚。你覺得……這是誰做的?”
賀淵面無表情道:“不太清楚。”
你特麽再裝蒜!寫詩這件事,沒有人比你更清楚!如果是彈劾別的,都還想得通,唯獨這件事天上地下,應該只有我們兩個人,以及小竹馬,還有賀鈞知這四人知道。這個四個人裏,有一個叛徒!
除了自己,那就是三個人中有個叛徒。賀淵明顯非常可疑。小竹馬跟了璟王那麽多年,應該不會背後捅刀,然而賀淵的那個賀鈞知,是他從朔北帶回來的親信,多半也不敢背叛他。
這絕逼是賀淵幹的好事。可是他能得到什麽呢?
這時賀淵突兀開口,打斷了宋青塵的思路:“王爺在京中,當真不覺得委屈?”
宋青塵循聲看過去,只見賀淵那張英毅的臉,那眼眸裏全然不似平日的疏懶,臉上也無平日裏的調笑。
宋青塵忽而生出了一個想法,可以徹底扭轉劇情。只不過賀淵太過于陰晴不定,宋青塵有些不太敢嘗試。
在心中輾轉了片刻,終是下了決心。事到如今別無他法。要知道,主角可是一個,在璟王下線多年以後。也可以一個人打天下的男人。謎一般的男人。
大朝會馬上又到了,現在必須找一個活命的法子……
再擡頭時,宋青塵已換了一副悵然模樣。他走至賀淵身邊,靠着桌案乏力站着,淺淺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我若說委屈,你有何妙計?”
賀淵并未擡頭,而是稍把擱在桌上的左手,往宋青塵那處移了些許。但将要觸碰到時,又剎住了手。
“今夜亥時,我入你王府一敘。”
宋青塵表面鎮靜,內心卻在咆哮:有什麽話,非要晚上來我家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