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衙時分,賀淵與宋青塵一同出了衙門。賀淵一手扶住馬鞍翻身,輕輕就就,一下就跨上了那匹棗紅馬“紅霞”。落日餘輝遍撒在他身上,沿着他那官袍邊兒,往外暈了一層柔光。宋青塵循着光影微微擡頭,往賀淵那處看過去,不由得促笑了一聲。

紅馬,青袍,騷啊。

不過,宋青塵必須煞風景地提醒他:“這條街,朝廷嚴令,不得縱馬。”

賀淵聞聲回過頭來,朝宋青塵又看了幾眼,才從衙役手中接了缰繩,不經意間露出一個笑來。

“多謝提醒。”繼而調轉了馬頭,入了另一條小街。少年的身影,逐漸隐沒在霞光不及的暗處。

宋青塵望着那背影,暗中思索——

萬不得已要抱主角大腿的話,暫且把賀淵當個女子。勉為其難伺候了,也不是不行……反正我是渣攻,渣攻也是攻。宋青塵心情極其沉重,穿個書,莫不是要把自己掰彎了?!

關鍵這主角年齡有點小,剛剛成年啊,這是造的什麽孽。不過在古代,他這個年齡也不小了,按說已經可以有妻妾。再不濟,也有通房丫鬟給他暖床了。

宋青塵心不在焉,與其他剛下衙的同僚寒暄了幾句,面上挂着官方微笑,繼而緩緩下了階,往轎子來處望去。長随先跑過來,俯身替他撣了撣靴上的浮塵。

宋青塵面兒上悠哉,內心卻早已焦急無比。難道炮灰真的難逃一死嗎。不行,宋青塵絕不認輸。

亥時,也就是晚上九點到十一點。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亥時對于他們來說,已經相當晚了。雖然這小世界沒有什麽宵禁,但除了酒肆戲樓,幾乎都是關門閉戶。

宋青塵在小湯泉裏泡着,水汽萦繞間,一時思緒有些混亂。出來穿衣裳的時候,他又看了看小竹馬春祥。只見春祥,還是那一副恭敬無比的模樣,又很體貼,怎麽看都不像叛徒。

而且……如果春祥是叛徒,他手上把柄那麽多,璟王應該早就下線了。怎麽能活到今天?宋青塵不由松了一口氣,看來在王府裏,他至少還是安全的。

宋青塵回了房以後,忽地生出了一種怪異的感覺。仿佛把自己洗幹淨了,就等着主角月黑風高,推門而入,然後兩人去床上談一談風月。

宋青塵混沌中,不由得浮現了賀淵那張臉,猛地一陣窒息。他急忙搖搖頭,驅散這個令他驚悚的想法。現在皇帝大哥和賀淵之間,宋青塵必須選一個來茍命。皇帝大哥明顯靠不住,他分分鐘想弄死他弟,真的只能選賀淵了嗎?!

“春祥,什麽時辰了!”

春祥趕緊從外面過來,隔着門回道:“王爺,亥時了。”

那賀淵怎麽還不來!我要等到什麽時候。這狗主角,莫不是诓我!

“那……外面有什麽動靜麽?”宋青塵猶然不死心,朝春祥追問道。

春祥可能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疑惑地問道:“王爺是指……?‘小塊子’已經喂了,這會睡的正好,沒什麽動靜。”

小塊子就是那只哈巴狗。皇帝大哥名字是宋玦,而這個哈巴狗叫“小塊子”,宋青塵不得不懷疑原主起名的用意。不過現在宋青塵沒心思搭理小塊子,他讓春祥進來說話。

春祥輕手推開門道:“王爺吩咐。”

“府衛已輪值了?”

春祥稍稍思索,“剛輪值,這會兒正巡防呢,最近的府兵在王爺房門外兩丈處。”

宋青塵擡頭往外看了看,确實有個人影在那兒,手裏抓着纓子槍,人站的筆挺。

“将他調到安歌那處去。本王悶得慌,待會要出來走走。”說着還往榻上斜着靠了下,擺出一臉的疲容。又不放心交代道:“朝事煩心,我卧房附近別安排人了。看着心煩。”

春祥點點頭,下去安排了。宋青塵湊着窗縫往外看,果然那個府衛已被調走,此刻遠處的花壇與東西通路,皆無人把守。中庭一地霜白,月色可人,映着輕輕飄搖的府燈柔光,說不出的恬靜。

如果能在這吃點酒,那真是極好的。

正往外看着,房中油燈倏忽間全滅了。

賀淵來就來,滅我燈幹什麽!宋青塵正要訓斥幾句,一回頭,竟然是一把匕首抵在喉頭。森森寒光反上來,一時晃的眼疼。只見這刺客腰間竟然還別了一把短劍。

這刺客面容隐沒在陰影中,什麽都看不清楚。宋青塵也就慌張一瞬,即刻冷靜下來——只要拖延一會兒,賀淵那小子就要來了。先穩住這刺客要緊。

“你挾持本王,意欲何為?”

這人必然不是來殺他的,要不然肯定就下手了,不會與他僵持這麽久。聽着對方并不回答,宋青塵又試探道:“你要什麽?金銀,美婢?我并無功夫傍身,府衛又在遠處,不如你我先坐下,談一談條件。”

這人好似不為所動,反而兩步上前,飛快的反剪住宋青塵雙手。

宋青塵并未反抗,他仔細想了想,這刺客應該是早就潛進來了。但磨叽這麽久都沒要他性命,必定有所圖謀。

這手力道有些大,宋青塵不由稍稍喘息,又沉聲道:“所求為何?”

忽地這刺客俯身過來,在宋青塵耳邊輕聲道:

“風過不留痕,在下賀子瀾。”吐息溫熱,呵在耳邊,“久聞公子有色,吾今踏月取之。”

宋青塵:“……”

“賀淵,你要有話說,就點燈好好說!”宋青塵暗中攢勁,猛掙開他。

賀淵倒是沒強逼,往後退了幾步,自己乖乖把燈點了。大剌剌往桌邊坐下,自顧自倒了茶來喝。

“王爺沉着機敏,佩服。”

宋青塵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哂笑:“過獎。”你這小子還是太年輕。

“有話快說,說完快滾。”宋青塵被他弄得沒好氣,一時間句子裏夾槍帶棒。

“王爺,聖上瞧不上你,但我實折服于王爺才學氣度。”

宋青塵冷笑:“如此?我該多謝賀将軍擡舉我?”

賀淵倒是不避諱,單刀直入道:“朔北守備軍的虎符,被朝廷收了,但他們仍願意聽我調遣。如今外面鬧了饑荒,流寇四起。地方官員卻隐瞞不報。要不了太久,奉京便會亂成一鍋粥。”

你這造反分子,是要逼我造反?!宋青塵一時不好回答,幹脆裝作糾結,保持沉默。

“王爺可知,你繼續中立下去,也不會有好結果。”賀淵輕描淡寫地說着。

宋青塵在腦中複盤劇情。想來賀淵一個武将,在朝裏不太得勢,若是拉攏一個身居要位的文官,必然優勢多多。而他拉攏了自己,便是拉攏了姚廣勤這內閣次輔。那麽姚廣勤這一波與璟王交好的,都順帶收入囊中了。

好一個如意算盤?

不過宋青塵還是要矜持一下。

“黨争,争來争去,無非為了自己的利益。面上道貌岸然,義正言辭,實則為謀私耳。”

包括姚廣勤這老狐貍,府裏簡直是金窟。把他家抄了,約能抄出來千八百兩雪花銀。

“不瞞王爺,賀某亦是為了謀私。賀某俗人,沒多高尚。”

這話卻是出乎宋青塵意料之外了。書裏,賀淵不是為了天下大義麽?最後篡位也是為了救老百姓于水火之中。這樣的少年英雄,現在就在自己面前,現在跟自己說他是為了謀私……

這有點滑稽。

“你不是為了大道麽?”宋青塵忍不住嘲諷一句。

賀淵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并未答話。接着他看過來的目光,仿佛變了味道。宋青塵不由得稍稍往後避了避身,生怕他下一瞬又發什麽瘋。

燭火被風吹的晃了晃,人影便跟着虛虛地飄晃,賀淵眉心微微蹙了一下。複又舒展開,緩聲道:“天下大義,不如今夜春風一度。”

宋青塵猛地擡頭,驚悚地看着賀淵。

你不是要打天下嗎?!你不打天下,我們都要完蛋!

賀淵在這燭火裏與他對視片刻,看着這人整張臉漲得通紅了,忽地大笑起來,擺擺手道:“笑談耳!王爺莫急。”

宋青塵瞥了他一眼,見他正在把玩手中的匕首,不緊不慢,似乎外面發生什麽事,他都游刃有餘。沒由來的一種安心感湧上心頭,似乎賀淵是這小世界裏,唯一真實且鮮活的存在。

不知這少年上了沙場是何模樣,宋青塵忽而好奇了起來。

正想着,賀淵拿着茶杯飲了一口茶,傾身向前道:“王爺,留我一夜吧。”

宋青塵錯愕地轉頭過去,這特麽……主角是誘受?!

不,本渣攻十分正直。如今已經是一條船上的造反分子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你這麽想留我府上?”宋青塵壞笑道。

賀淵聽到這話,眼眸明亮了起來,正準備說些什麽,宋青塵立即開口,仿佛兜頭給了他一盆涼水:

“安歌在東院兒,你可以代本王去陪他。”

賀淵那臉果然陰沉了下來,方才的笑容霎時沒了。他兀然起身,再次把油燈滅了。一片黑暗裏,宋青塵警惕地望向賀淵那位置。然而入眼一片漆黑,并不能看到什麽。

頸側忽而一熱,賀淵已繞身過來,他那把匕首還在手中捏着,暗中宋青塵只見到一閃而過的寒光,其餘再看不清。

腰側響起刀刃劃破布帛的細微聲響,在這黑暗中格外清晰,宋青塵正要回頭呵斥他兩句,只覺胸前一涼,那把匕首的手柄輕輕滑過了鎖骨。卻沒有更放肆地往下游走。

“不要再去東院了。”耳旁是賀淵溫熱地吐息,“我還有兩句話未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