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淵一手扼住他咽喉,将他往後擄了一下。瞬息後,又拿匕首輕輕朝他鎖骨上拍了兩下,發出刃身撞擊骨骼的悶響。刃身反射着窗外透進來的月光,西邊牆壁上,一道白弧光一閃而過。
“把安歌遣出王府,我看他礙眼得很。”
宋青塵覺得這小子簡直無理取鬧,哭笑不得間,只能安慰道:“安歌在東院東廂。隔着八百裏,怎麽能礙着你的眼?”
賀淵并不回答,屋裏一時靜得可怖。晚風灌進半敞的窗板,将白絹窗紙吹得呼呼作響。賀淵将那匕首下移了,卻不知移去哪裏。
宋青塵覺出一些不妙來,便幹笑了一聲,無奈哄道:“待天明了,我就讓他出府。”
賀淵聞聲沒有立即回應,手上的力道卻松了松,湊在宋青塵耳畔,忽而輕笑了一聲道:“好哥哥,聽話些。”
宋青塵被他這呵氣激得一顫。論起渣,果然大家彼此彼此。“哥哥”都叫上了!這誘受果然有手段。皇帝大哥招架不住,搞的江山都沒了,也是情有可原。宋青塵讪讪地想,我就不同了——我本來就沒有江山。
宋青塵無所謂的笑笑,試探地去抓他那只不安分的手,一邊又賠笑道:“弟弟說笑了。一個小倌而已,何必計較。你看不順眼,我遣走了他便是。”
現在還要靠着這誘受打江山茍命,暫時哄一哄也無妨。
“我會常來,你莫再給我搞些小僮了。”賀淵的嗓音在寂靜的夜裏回蕩着,聲音很輕,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威懾感。
宋青塵正準備替自己說些什麽,頰側突然傳來溫軟濕潤的觸感,轉瞬即逝,仿佛只是宋青塵一個人幻覺。繼而身上力道一輕,一陣微風掠過。宋青塵扶着桌,稍稍平複了呼吸。要去摸索着點燈時,只聽賀淵道:“王爺不留我,長夜漫漫,何度。”
宋青塵心中笑道:你要是個小娘子,我尚且可以考慮一下。
屋裏驟然亮起來,宋青塵不由得眯起了眼,來适應着突來的光亮。窗邊有了“咯吱”一聲響動,宋青塵循着看過去,窗板依着慣性,前後微微搖晃着。而賀淵早已沒了蹤影。
再低頭,才發覺自己前襟大敞,裏面中衣也淩亂着!往下看過去,腰間的束繩也斷開來。割痕尚且新鮮。
宋青塵發愁地攏了攏衣裳,只感覺,保不齊哪天,賀淵就要搞個大事出來。
這一夜,宋青塵睡得不是很好,半夢半醒間,身邊一具溫熱的軀體,伸手箍着他,箍得他透不過氣來。定睛一看,賀淵躺到自己床上來了!驚得宋青塵直接醒了過來。
勉強定了定神,四下看看,床周遭的幔帳都還好好地籠着,房中也是一片寂靜。宋青塵下意識往窗口瞅了瞅,外頭隐約有些曦光。
宋青塵不悅地擰了擰眉心,一臉的愁容。
“春祥……”
這才發覺嗓音嘶啞得厲害。無意間低頭一看,趕緊又把錦被蓋到腰間去了。這是什麽該死孽欲?!春祥正要進來,宋青塵急忙呵道:“等,等等!”這怎麽能讓小竹馬看見!
“你,你……沒事了,不必來了。本王夢魇,再休息一會兒。”宋青塵一時情急胡亂找了個理由搪塞上。趕緊又躺回去。
春祥讷讷答應了一聲,才緩步離開。宋青塵聽着漸遠的腳步聲,才緩緩松下一口氣。他胳膊胡亂伸了一下,竟然震驚地發現,這床鋪……怎麽靠外面這位置是暖的?!自己睡覺向來喜歡貼着牆壁,怎麽會如此?!
宋青塵慌忙掀了被,一看自己中衣亂七八糟,又是襟懷大敞。不過腰下衣裳尚且整齊。看來夜裏這噩夢把自己吓得不輕,常睡的位置都不敢睡了。
宋青塵懵懂地喘了幾口氣,一陣混亂裏,自我疏解一番。
不過或許這個身體不是自己的,折騰完了,也沒什麽滋味可言。兀自怔了一會兒,便喚春祥過來更衣了。
剛束了冠,便有長随匆匆地過來傳話,說萬福公公到了前院兒,來傳萬歲爺口谕。
宋青塵哪敢耽誤,撩了袍就要去接旨。一邊又在想,這大早上的,什麽事,該不會因為那些彈劾自己的折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了許多不安。
走到前院時,萬福一身大紅袍子站在院中,旁邊跟了一個穿青貼裏的小宦官。宋青塵匆匆揖了,惴惴道:“臣宋琰恭候聖谕。”
萬福輕了輕嗓,用略有些窄細的男聲道:“傳萬歲爺口谕,宣璟王宋琰,入上書房觐見。”
宋青塵一愣,沒了?就一句話?
“馬車在王府外侯着,還請王爺速速更衣。”萬福稍稍躬身,挂着一副內臣的官方笑臉,看不出什麽情緒。宋青塵道了領旨,只能趕緊回房,換了入宮見駕的朝服。
馬車一路飛馳,宋青塵越發地不安起來。這個節骨眼兒上,皇帝大哥到底什麽事,要單獨把自己召入宮去?為了那些彈劾自己的帖子?按照時間線來算,原著裏,璟王差不多也要下線了。
宋青塵不禁透過馬車窗板往外探看,不多時,朱紅的攔馬牆,也就是皇城城牆已經出現在視野中。
燦金的晨光打在蕭牆上,随着日頭高起,一點點上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谲。難不成今日命絕于此?宋青塵微搖了搖頭,下線也沒什麽不好。一瞬間腦海中浮現了賀淵的臉來,想起了他抱着小豹,蹲在地上玩耍的場景。忽而一種窒息之感,緩慢的湧上來。
宋青塵緩緩地吐息,方平靜下來。馬車咯噔一下,剎在了皇城宣門外。
下了車駕後,有一隊小宦官的儀仗候在那裏,侍衛一颔首,幾個侍衛齊齊的後退兩步放行。那一隊五六個小宦官組成的傘扇儀仗,立馬跟過來迎住宋青塵,一水兒穿着青貼裏,戴着小帽。
“璟王殿下,請随奴婢來。”
這稱呼十分正式。穿書到現在,宋青塵頭一回覺得自己是個親王。舉目四望,這就是璟王自小生活的地方?不過宋青塵又有了疑問,大哥不是很讨厭他三弟麽,為什麽還要派一隊儀仗來接?
宋青塵讷讷地跟着走,順帶欣賞了一下大內祥和的晨景。
只是走了不知道多久,停在了一處殿外。宋青塵稍稍擡眼,不管怎麽樣,這絕對不是上書房。口谕不是說了去上書房麽?但是宋青塵也只敢在心中腹诽。
領隊的小宦官進去報信,半晌沒有出來,直到裏面響起了一個疏懶又有些乏力的聲音:
“叫弟弟進來。”
這特麽稱呼怎麽回事?!不是兄弟不合麽,怎麽聽起來這麽親昵?宋青塵有些迷茫。不過還是選擇聽從命運的安排。
想想之前看書的時候,完全把這書當成爽文看了,沉浸在少年英雄賀淵打天下的快樂裏,對感情線沒有太多的關注,最多吐槽兩句。現在有些後悔。總感覺這感情線的發展,無比狗血。
李萬福不知去哪了,于是方才領隊的小宦官又出來宣。宋青塵有些忐忑地邁上了玉階。吱呀一聲殿門開了。
這特麽是寝殿啊。宋青塵有些不太敢看,但終究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把頭扭了過去。這一扭不得了。
殿東一張龍榻上,約莫三四個人,好像都是宦官,橫橫豎豎皆是光裸的。着急忙慌不知在伺候什麽。宋青塵仿佛被辣椒水滋到了眼睛,趕緊低下頭,閉了眼。
活春那個宮啊。
沒有多久,皇帝大哥姍姍起來,身上就批了一件薄薄的氅衣。開口還是那種元陽有虧的聲音:
“弟弟瘦了。”
宋青塵一時不知道回什麽,幹脆作了個揖:“兄長挂懷。”
皇帝大哥喘出一口悠長的氣,緩緩道:“還是這麽冷淡。”說着又往前踱了兩步,一直走到宋青塵身邊。
看來原主以前也是這樣,沒露餡就好。宋青塵一顆心暫時放下了。還有,讓他來寝殿敘敘舊,應該無關朝事,那就不至于送命。宋青塵心中松快了不少。
只是……皇帝大哥看自己的眼神,怎麽有些奇怪?
宋青塵暗中稍稍擡眼,看了一眼不該看的聖顏。在這倉皇的一對視中,宋青塵忽而腦中乍現一道靈光。原著番外,有個“大內篇”,講的是皇帝大哥和璟王過去的兄弟情誼。
只是當時宋青塵并沒有看,因為評論都說什麽注定悲劇,所以宋青塵就沒有點開過。
“擡頭。”皇帝大哥又說話了。
就在這時,皇帝大哥再走近了兩步,兩人幾乎要挨上了。宋青塵這是第一次近距離見到皇帝大哥,有些好奇又有些怕,于是略惶恐的擡頭看過去。
皇帝大哥說實話,長得不錯。主角攻,好皮囊啊。雖然比起賀淵是遜色了許多。只是感覺有些陰柔了,可能是一直窩在大內,膚色有些不健康的蒼白。
四目相對,宋青塵一時也詞窮。只聽皇帝大哥忽地笑了笑,這個笑好像別有深意。接着他說道:“上次朕說的,弟弟考慮得如何了?”
宋青塵登時出了薄薄一層冷汗。上次是哪次?什麽事?!
“臣弟……”宋青塵實在接不上話了。這問題難度太高,主線劇情裏沒有啊。這又開啓了什麽奇怪的支線劇情?!
“弟弟在外尋花問柳,醉生夢死。要你把那些功夫拿來伺候朕,你我享一享魚水之歡,怎得如此矯情?”
宋青塵聽完仿佛遭了雷擊,身子一僵,視線再也不敢離開地上的紅毯。霎時汗如雨下,牙關直打顫。
“臣弟委實……臣……”
宋青塵終于明白了,那個番外“大內篇”,原來,搞的是兄弟愛……骨科。
怪不得那個番外,它注定是悲劇。宋青塵只感覺現在,離死亡又是只有一步之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