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雖已高起,但大哥的寝殿仍舊有些昏暗,只有稀疏的光束從隔扇門斜入。殿內又未掌燈,宋青塵看着空中游弋的浮沉,冷汗不住地往下落。他第一次領會到了什麽叫做“兩股戰戰”。

他恐懼地以餘光打量東殿幾個光裸的宦官,看他們個個不着寸縷……仿佛那就是自己稍後的下場。

然而他們幾個,此時……此時已經開始穿衣裳了!

也就說下面輪到我了?!宋青塵面露驚恐,呼吸都急促了起來,正在腦中複盤所有看過的劇情之——如何避免侍寝。

如果自己是個女子,尚且還有理由逃避,可以翻翻紅綠牌子,搞個今日落紅,不宜侍寝。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宋青塵實在沒有遇到過。況且這皇帝,還是自己大哥!這個支線劇情簡直太刺激了,番外“大內篇”沒有看,簡直錯過了一個億!

那個番外到底什麽劇情?!宋青塵真的好想知道!

宋青塵冷靜了片刻,不由得輕輕搖頭,果然每一本爽文背後,感情線都是無盡的狗血。

“今日怎麽了,臉色不太好?”皇帝大哥又走了過來,眼看就要伸手觸碰自己,宋青塵急忙撲通一下跪到了地上,膝蓋磕得生疼。顫聲道:

“臣弟……有恙在身。恐怕,不太适合伴駕……”說着裝模作樣虛弱的咳嗽兩聲,“怕,怕過了病氣,有損陛下龍體。”

皇帝大哥一時無話,仿佛在質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宋青塵眼看着自己豆大的汗珠掉在地毯上,心髒恨不得跳出胸腔,實在不知道這緩兵之計有沒有用。

“朕叫個太醫來,給你先瞧一瞧?”皇帝大哥似笑非笑,悠哉地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未幾又話頭一轉,“不過,若是你安然無恙,只是故技重施,那朕可要罰你了。”

故技重施?看來這一招原主也用過。宋青塵當即面如死灰。莫非節那個操要丢到大哥手裏?!還沒跟賀小侯爺打江山,節那個操就沒了!

關鍵是,現在要弄清楚一個問題,這到底是皇帝大哥存心侮辱,還是強制愛,還是別的什麽?!如果是強制愛,估計節那個操是保不住了。但如果皇帝大哥只是存心侮辱一下,或許還有餘地。

不如先探一探。宋青塵盡量按捺住心中的恐懼,讷讷道:“皇兄談話間,好似不大精神。莫不是昨夜未得安寝,夢魇纏身?”

皇帝大哥聽了,稍稍偏頭過來,似乎表示認可。

宋青塵潦草窺視一下,不敢多看,急忙趁熱打鐵道:“不如擇日,再……再一敘風月事?龍體要緊……”

與此同時,東殿那幾個小宦官已經穿好了衣裳,個個帶着小帽,一隊人排開站着。皇帝大哥朝他們使了個眼色,便讓他們退了下去。宋青塵還在地上跪着不敢起來,膝蓋突突地一陣疼痛。殿門一關,宋青塵又陷入了無盡的恐懼裏。

“聽聞弟弟與賀淵走的很近。”皇帝大哥忽然放緩了調子,端了茶,慢慢吞吞嘬起來。

“臣弟……”宋青塵想了想,坦然道:“只是奉皇命照拂一二,絕無他念!”

原來方才的種種只是侮辱一波,并不是真的想要違逆的如何,宋青塵略緩下一口氣,身上的冷汗也下去了一些。看來原主的日子真是不好過,簡直是前有豺狼,後有虎豹。怪不得要如此叛逆,發展成了一個渣攻。

“十來本彈劾你的折子,”皇帝大哥悠哉的擱下了茶盞,沉聲道,“吾弟當真‘絕無他念’?”

宋青塵聽着,只覺這語氣可謂陰冷,顯然是不信任這個弟弟的。

宋青塵不知道原主是什麽情況,只能臨時抱一抱佛腳,表些忠心:“臣弟萬死不敢有二心!請皇兄明鑒!”

宋青塵有些怕,順勢磕了個頭下去。

皇帝大哥并未讓他起身,而是自己站了起來,仿佛在宋青塵身前踱步。沒兩步,停在宋青塵手前。殿中一時靜的呼吸可聞。

“宋琰。”他忽然直呼宋青塵名字,宋青塵便懵懂擡頭,準備等他後面的話。

然而宋青塵方擡起頭,還未看清他神情,便覺左手小指一陣鑽心劇痛傳來,忙低頭看過去。入眼是這人豪煊的緞面靴子,兩條明黃游龍,晃得他眼暈,此刻正碾在自己左手小指上。

宋青塵當即大口喘息開來,伏在地上弓起脊背,手臂一陣戰栗,試圖緩解這劇烈的疼痛。他顯然沒有放開的意思,宋青塵只覺那根手指就要被他碾斷了去,只得咬牙硬撐着,雙目瞪的渾圓,小臂上青筋暴起,繼而整條手臂都随之崩緊了。

又幾個呼吸,皇帝方挪開了腳,宋青塵仍伏在地上劇烈喘息,那根手指已痛的麻痹了,一時動彈不得。只聽到頭頂傳來極一個嘲諷的聲音:“作詩百餘首,贈予賀淵?”

宋青塵死擰着眉頭,這才回神,呼吸間,痛感仍順着左臂往上蔓延。

又聽見皇帝冷笑了一聲,陰恻恻道:“你跟那賤人一樣,只會用這皮囊,做些下賤勾當。”

宋青塵聞聲擡頭看向他,只覺皇帝那張臉,已被恨意扭曲,陰冷至極。不由在心裏思索——“賤人”莫不是在說,璟王的生母琏妃?她尚在時,也曾寵冠六宮,先帝為她懶于朝事?莫不是個“惑國奸妃”?!

宋青塵此時才擡了手,緩緩動了兩下小指,發覺尚能活動,應該是未斷。

一邊忍着疼,一邊在心裏盤算,這兄弟倆之間好生複雜……

皇帝又冷笑一聲,嘲弄道:“三品官的官袍,煞是襯你。吾弟可還歡喜?”

宋青塵恍然大悟,原來皇帝對他弟恨成這樣?怕不是從母妃那頭開始,就已經有恨了。正宮皇後被一個美豔妃子處處壓一頭,必然沒少給他兒子灌輸這些思想。

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在看來,這皇帝占了絕對主動權。宋青塵強捺下心中的怒意,勉強道:“臣弟,未曾作詩,”宋青塵忽地有了法子,他果斷道:“不若陛下可宣賀淵入宮,與臣弟當面對峙。”兵行險招,賀淵如果真的來了,應當也不會承認與璟王私相授受。再者那些詩稿全是情詩,即便真搜出來,也只能是璟王自己太不要臉。

皇帝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像是一時也不好決斷,又或者是剛才那一腳已經解了氣——畢竟他的怨氣應該早就堆積了。

良久,皇帝才開口,沉聲道:“你該清楚你的位置,莫學那賤人。”

宋青塵又喘了兩口氣,瞪着他恨恨道:“臣,臣謹遵皇命。”

宋青塵得了指令,憤憤然出了寝殿,他心中就一個念頭:賀淵快點造反。

宋青塵先回了王府,春祥急忙過來,關切問道:“王爺,請府醫瞧瞧?”宋青塵暗中觀他神态,他顯然還沒看見自己那只受傷的手。看來皇帝這麽對待璟王,不是一次兩次了。這當哥的怎麽這麽畜生。不由得又一次替原主憤憤不平。

“叫府醫來吧,本王左手傷了。”宋青塵眉頭仍舊擰着,疼是真的疼。

春祥沒有半點驚訝,匆匆去了。果然這狗皇帝,和璟王之間的糾葛十分複雜。宋青塵叫府醫看了,府醫只說腫脹約莫要幾日才消,其他沒有大礙。便塗了些鎮痛生肌的藥膏,并未包紮。

宋青塵也不是個嬌氣的。聽他說沒有大礙,便懶得叫他再看,起身匆匆趕去禮部衙門——老板腦子也不正常,甚至還準備分分鐘砍了自己。宋青塵實在不敢曠工。

走至王府門口了,長随過來,像是準備替他做什麽,約是又要幫他撣一撣靴上的塵。宋青塵心裏煩躁得很,手上又疼,幹脆擰着眉輕聲道:“不必,退下吧。”

宋青塵進到衙門正堂時,賀淵在桌案邊坐着,正聚精會神的看着什麽帖子。他身邊的軒窗大敞,窗外一片竹林蔥郁。宋青塵擰着眉頭望了幾眼,不由生出些清涼意,臉上卻苦笑了一下。

聽見腳步聲,賀淵擡了頭,往堂子裏看過來。只這一眼,他便也蹙起了眉頭,起身揖了揖道:“王爺還好?”眼神很是關切。

宋青塵無心理他,勉強扯出個笑,“一向都好。”說罷拉開椅子坐了,将左手擱在桌下,右手随便抓了本公文來看。

帖子展開,卻也看不進去,腦中不住思索,皇帝與璟王之間到底怎麽回事。為何皇帝恨意那般深切?

正費力想着,只覺右手邊一陣溫熱。這才回了神,往手邊看過去。原來是賀淵将茶盞挨在他手背上。

賀淵低聲說道:“茶溫剛好适口,潤潤嗓?”

宋青塵被他打亂思緒,一時心中煩躁,便垂了眼,冷淡道:“擱着吧。”

“你入宮面聖了?”賀淵又低下頭看看,緩緩問道:“左手,怎麽傷了?”

宋青塵懶得與他多說,何況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便與他敷衍道:“被門夾了。”說着又在心裏好奇,他怎麽知道自己入宮?宋青塵腦中亂的很,便腕子發力,抖開那本帖子,佯裝看公文。心裏則繼續琢磨着今天皇帝這一出。

賀淵并未離開,他站了片刻,忽俯身下來。那張臉驀地靠近,驚的宋青塵疾疾往後避身,險些失去平衡。惱怒使他臉色即刻變了,正想斥責幾句,卻想起這是公衙,才生生忍住。

賀淵不出一言,只是俯下身子,拍了拍他膝上搭着的袍子,将浮塵都拍落後,方展顏笑道:“王府的長随該罰。”賀淵這才直起身站好,将遠處的茶盞又端到宋青塵面前來。

宋青塵猛嘆了一口粗氣,蹙着眉看向他,片刻後移開了視線,望着窗外的翠竹。

半晌,宋青塵輕聲道:“多謝。”

賀淵繞到他身邊笑道:“王府還需要長随麽?”

宋青塵心裏有事壓着,一時懶得與他交談,只擡頭看看他,不耐煩問道:“怎麽了?”

賀淵臉上猶帶笑意:“你看我如何。”接着低頭,掃視着自己,又看向宋青塵,仿佛期待着對方的誇贊。

宋青塵怔了一瞬,接着不由得撲哧一下笑出來:“受之不起。”

賀淵這才正經下來,繼續追問道:“左手怎麽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