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軟哦

張貴妃面容不禁一滞。

雖說太醫院早就向張太後回過話,說碧玉閣那位并無身孕,可張貴妃心裏總存了個疑影。她自己是沒生養過,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府裏那些姨娘侍妾們,但凡在父親跟前得臉的,身子健康的,多數在承寵一段時日後便有了身孕。

林歡承寵的日子雖不算很長,卻是實打實的盛寵,僅在昭明殿便住了将近一月之久,若這樣還懷不上身孕,那才奇怪。

張貴妃并不害怕旁人承寵——她自幼承母親教導,母親便從來不介意這個,張母膝下既有了嫡子,便巴不得府中的孩子越多越好,這樣也能顯出她的好名聲,至于那些庶子小妾們,他們鬥起來自顧不暇,便威脅不到正室的地位。

後來她成了貴妃,母親便告訴她,“你無須與那些賤妾争風吃醋,已是六宮之主,只要不出錯,你的地位便會穩若泰山,旁人無論如何越不過你去。”

可是,她卻不像母親那樣,膝下有一個足以依托終身的孩子呀……張貴妃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根本她進宮以來就沒承寵過,從前是沒機會,如今皇帝病着,希望更是渺茫。

要是能将林氏的孩子抱來撫養就好了,她那樣卑微的出身,本來也不适合撫養一位太子,反而是牽累。張貴妃恍惚想着。

僅僅是一剎那的心念微動,張貴妃嚴肅的叮囑妹妹,“是與不是都罷,這件事不許對別人提起。”

張倩薇懵懂點頭,總覺得姐姐好像突然有精神了呢——當然這是好事。

回去的路上,張倩薇便跟紫柰咬起了耳朵,“你說姐姐究竟想做什麽呀?”

她以為姐姐很讨厭林氏呢,可瞧方才的模樣,怎麽好似巴不得她真個有孕似的?真是稀罕。

紫柰笑道:“貴妃娘娘自然有她的考量,咱們橫豎插不上手,只在一邊看好戲就成了。”

張倩薇咬着指頭出了會神,忽的輕輕嘆道:“我也想要孩子,怎麽偏偏沒這福氣呢?”

若能有個容貌酷似表哥、性情卻與表哥截然相反的小娃娃整天陪她嬉戲玩鬧,那她真要高興上天了——話說那林氏到底是怎麽懷上的?好像也就是到昭明殿去住了幾天,難道真像古書裏寫的那樣,昭明殿有龍氣精華,女子可以感而受孕?

張倩薇不禁躍躍欲試,“你說,我要是抽空去住幾天會怎麽樣?”

紫柰:“……”

她忽然發覺這位小姐還是被保護得太好了,連男女之事都不大懂得,還以為孩子是憑空變出來的。

難怪她成天嚷着要皇帝表哥陪她做游戲,半點也不害臊,敢情她所說的游戲是真的游戲,不帶顏色的那種。

是她高估自家小姐了。紫柰摸了摸鼻子。

京城一處別莊中,睿王收到探子寄來的密信,只潦草看了眼,便氣得将一套名貴茶盞打落在地。

睿王妃聽到響動匆匆趕來,“您怎麽了?生這樣大的氣?”

睿王将信箋遞到妻子手中,冷笑道:“你瞧瞧,咱們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碧玉閣那個賤人的肚子。”

睿王妃柳氏也驚着了,皇帝不是還在病中麽,這孩子哪來的?

及至看清信上所述經過,她頓時蹙起秀眉,想不到皇帝運氣這樣好,拼着殘損之軀居然還能留下一線血脈,倘這個是男孩,無論他的生母身份多低,想必群臣都會擁立他為太子,那她們夫妻這段時日所做的努力就白費了。

柳氏憂愁道:“王爺,如今咱該怎麽辦呢?”

睿王因氣怒過甚,原本英俊的面目都有幾分猙獰,好不容易他這方占了優勢,朝中立皇太弟的風聲有了落定跡象,誰知半路殺出個絆腳石來,不,不成,他絕不容這孽種擋他的道。

睿王當即便要進宮,“本王得親自去瞧瞧,看這龍胎是否屬實。”

倘有必要,不妨斬草除根。

柳氏連忙攔阻,“不成,您難道忘了,太後娘娘說了讓你先避些日子的。”

想到林歡在昭明殿鬧的那一出,睿王臉色愈發陰沉,賤人就是賤人,專會這些刁鑽毒辣的伎倆。拜她所賜,如今連母後都疑心自己對宮嫔有觊觎之心,生生要他避嫌——本來他的名聲就不好聽,這下更是壞到十分。

睿王惱道:“那你要本王怎麽辦,難道眼睜睜看那賤人将孩子生下來,你我的苦心付諸東流?”

柳氏出身将門,不止拳腳上頗為了得,心計亦十分出衆,她沉吟道:“王爺一個男子,出入內廷多有不便,不如讓妾以孝敬母後的名義進宮吧。”

張太後年紀大了,心軟而又重情,自是巴不得親人侍奉在側的,何況兒媳婦也不是外人。若能以侍疾的名義留在宮裏,相機而動,她就不信那林氏還能飛出五指山。

夫妻倆計議已定,隔日柳氏就向宮中遞了帖子,自陳聽聞太後抱恙,願服侍母後左右,事必躬親。

張太後本就嫌這個兒媳婦出身不凡難以拿捏,見她自投羅網,自然喜不自勝,巴不得她多待些時日,擺一擺當婆母的威風,也好壓一壓柳家的勢頭。

柳氏做戲做足全套,此番進宮對婆母孝敬到十分,不僅親自為她捶腿捏肩,連張太後每頓的菜色都要過問,保證美味且有營養。虧得她這套八面玲珑的應酬功夫,張太後只覺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來,倒舍不得輕易放她離去了。

林歡還是從汪選侍口中得知睿王妃已在宮中待了好幾日——她此行幾乎是靜悄悄的,因打着為太後侍疾的名義,并未驚動其他宮眷。

至于汪選侍如何能知道,那自然是從張倩薇那裏聽說的。

林歡将盛着白玉霜方糕的碗碟往前挪了挪,含笑道:“慢點吃,別噎着。”

汪選侍毫不客氣地接過——她在撷芳殿着實吃得苦,張美人有什麽好東西都只供自己享受,連禦膳房送的糕餅點心、四時鮮果也都悉數霸占,半點分不到汪選侍手裏。

所以汪選侍一來到碧玉閣才顯得這般饞相,胡吃海塞,好像要把之前餓的份都給吃回來。

林歡看着她吞完一塊糕,方繼續問道:“睿王妃進宮當真是為了侍疾麽?”

她疑心裏頭別有內情,否則早不盡孝晚不盡孝,為何偏趕在這時候,倒像是沖她而來的——莫非睿王妃已得知她有孕的消息了?

“誰知道,”汪選侍擺擺手,兩腮鼓鼓的像只倉鼠,“反正貴妃和張美人都不待見她。”

林歡奇道:“這又是為何?”

“不外乎睿王妃在太後跟前太過得臉,奪了她們的好呗。”汪選侍輕巧的道。

張貴妃就不提了,本來性子就冷淡,又是妯娌,更不可能交心;至于張美人則在撷芳殿裏暗自咒罵了睿王妃好幾回,說她手伸得太長,一個藩王的妻子成天進宮扮孝順,襯得她們這些做侄女的不孝——難道她們自己不會照顧太後?

不怪張倩薇着惱,這柳氏實在太會做人了些,俨然将宮中當成家裏,裏裏外外布置得無不妥帖,出手更是闊綽,寧壽宮裏的人幾乎個個都得過她的好處,倒襯得張貴妃平素過于嚴苛。

林歡忍不住露出微笑,這柳氏俨然以未來的皇後自居,張氏姊妹豈有不惱的,這樣也好,她們自己內鬥起來,總比擰成一股繩來得好些——林歡可不想同時應付多位強敵。

汪選侍瞥她一眼,忽的道:“對了,我看張美人最近分外注意你的飲食,還親自到禦膳房去打聽,裏頭有什麽緣故麽?”

這個也是林歡所不解的,她猜到張氏姊妹已發覺她懷孕的跡象,但,她倆為何按兵不動呢?就連張倩薇也老老實實的,只當沒這一回事,并不到處嚷嚷,反而悶在心裏——也許她倆留有後手。

橫豎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林歡也不懼怕。但既然連張倩薇這個大喇叭都肯替她保守秘密,林歡樂得順水推舟,面上只敷衍汪氏,“誰知道,大約嫌我吃得太好吧。”

這倒是真的,汪選侍羨慕地看着殿內桌案上一挂挂鮮亮的葡萄、燦金的枇杷,明明眼下還不是吃這些鮮果的時節,林歡卻能毫不猶豫取來享用,可見她如今的財力和底氣。

末了還是被她饒了串葡萄走了。

林歡也不介意,汪選侍為她提供這樣有價值的情報,得點報酬也是應該。她看碗中還有些未動用的糕點,本想喂給鹦鹉當零食,誰知小呆卻傲嬌的一扭頭,他才不要別人吃剩下的——林歡除外。

真是縱得脾氣愈發大了……林歡無奈搖頭,吩咐柳兒去拿一碟嶄新的糕點來。

小呆這才一粒一粒的低頭啄食。

總覺得這鳥生來不凡,一舉一動都帶點貴族氣度。林歡一面托腮欣賞它優雅的吃相,一面在腦海中回想青蛙王子一類的故事——當然這不過是想象,她很清楚,一只平平無奇的虎皮鹦鹉是不可能突然變成大帥哥的。

石清泉捧着一封帖子進來,面容沉肅,“主子,睿王妃托人傳話,想要求見。”

果然來了,林歡輕輕皺眉,“可知是因為什麽?”

石清泉道:“說是想詢問陛下病情,因先前選侍您伺候的時間最久,必然所知良多。”

這理由着實好笑,哪有小嬸子打聽大伯子房裏情況的,也不怕害臊。

“您若不想見,小的這就替您打發了她。”石清泉最近認了張來順做師傅,膽子愈發大了,區區一個睿王妃算什麽,他家主子肚裏可懷着龍種呢。

而且他也猜着這柳氏不懷好意,萬一出什麽岔子就難說了。

林歡卻擺手道:“不用費事,我知道該怎麽辦。”

睿王妃誠心前來,她總不好不見,說起來她不過是個選侍,哪有拒絕這等尊貴之人的道理?至于害怕睿王妃做手腳……她若真這樣輕率,就不會在王妃的位子上待那些年了,何況還有個風流成性的丈夫。

睿王妃此行,多半是在暗處得了消息,想打聽一下她這身孕的虛實,确認無誤後,再伺機而動。而林歡需做的,便是真真假假迷惑對方,頂好能讓這女人自亂陣腳。

林歡輕輕摩挲着鹦鹉的脊背,柔聲道:“你會幫我的,對嗎?”

見識過小呆幾次化險為夷的本領後,她如今對它堪稱信任,幾乎事事都同它商量。

楚南嚴肅點了點頭,像個男子漢那樣挺起小小的胸膛。

林歡忍不住在上頭戳了戳,驚奇道:“好軟哦。”

楚南:“……”

還給不給鳥面子了?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