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之時,血色的殘陽仿佛預示着生命的終結,城牆下群魔亂舞,獰笑的欲望正要貪婪地吞噬着眼前的一切。

兵慌馬亂之間,烽火萦繞的一河之隔,兩道靜靜屹立對峙的身影猶顯突兀。

“想要退治我嗎,滑頭鬼……”沙啞的笑聲來自那抹魅惑的妖紅,手執淬火而成的焰色利劍,雌雄難辨的臉容看起來明明與精致無緣,舉手投足之間卻散發着極致而慵懶的妖魅。

“你就是赤狐?”桀骜嚣張的語氣正如其主人般不可一世,待之四目對上的瞬間,兩道利劍已然相抵,發出讓人莫名顫抖的清脆低鳴——

“砰!”

河邊的小狐貍猛然驚醒,吓出一身冷汗。夏未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爪子捂住暴跳的左胸,顯然是驚魂未定。剛才那近乎真實的夢——夢中那紅衣妖怪太拉風了,不可能是她。既然如此,那應該只是普通的噩夢而已,不過——

為什麽偏偏就這麽倒黴讓她夢到滑頭鬼啊嗚?!

每次想到滑頭鬼這種妖怪,夏未狐貍的心裏就會産生一種想法:如果自己有後代的話,一定會告誡他們千萬要珍愛生命,遠離奴良組。但很可惜,她沒有任何子裔,這近千年來,她一直是一個人——不,是一只狐貍,沒有任何來自于血脈的牽絆。

這世界的法則永遠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因為擁有轉生能力的關系,大部分狐妖的子裔向來艱難,哪怕是當年以容貌贏得傾國垂憐的天狐玉藻前,在衆多君王身邊周旋輾轉了幾百年,直至最後被封印的那一刻也未曾獲得一子。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夏未對曾經生下鵺的羽衣狐還是感到非常佩服的,雖然她也沒有得到什麽好下場。

無論天狐玉藻前和羽衣狐曾經有風光也好,在夏未看來,這千百年來所有狐妖裏混得最好的反而要數成為稻荷神使者的那些狐貍小仙了——雖然沒有什麽輕風作浪的權力,但是最起碼衣食無憂,多年來一直得到人類的供奉與尊敬。不像她,也數不清已經轉生了多少次,卻還得要為了溫飽而四處勞碌。

想到這個,她就不得不怨念了,習慣活在當下的她已經很少會刻意記住轉生前的記憶,但是有一件事她絕對印象深刻——就是每一次轉生她都會遇上奴良組的妖怪之主,他們家一脈相傳的“無用妖怪退散踢”總會有理由招呼在她的臉上。

沒錯,是臉上,所以她不想記住也不行。

曾被認為是羽衣狐無用的爪牙那就算了,誰讓她當時是恰好經過的唯一一只狐妖?準備轉生到瀕死的小女孩身上時被一腳踹開她也認了,畢竟人家小女孩那口氣還沒徹底咽了下去,她在旁邊虎視眈眈等人家死去也不怎麽道德;餓得頭腦昏花誤入奴良組地盤偷鲷魚被人家大Boss捉個現行也算她倒黴;占個山頭想當一下威風凜凜的山寨大王,沒上過兩天好日子最後也還是被剛好路過的奴良組給直接從山頂踹了下去……諸如此類的事情層出不窮,結局也永遠只有一個——她從未逃出過被踹飛的命運。

算了,怪也只能怪自己與奴良組八字不合,以後遠遠看到就繞着路回避好了。惹不起的話她還躲不起麽?擡起爪子揉了揉自己越發圓嘟嘟的臉蛋,某狐貍擡頭略顯自暴自棄地45°明媚憂傷着。

身旁的白色幼虎仿佛感應到了對方沒出色的想法,于是從鼻子裏噴氣,發出了類似輕蔑的聲音。

“笑什麽笑,再笑不把魚分給你吃!”夏未狐貍張牙舞爪地威脅着正悠閑地伏在自己身邊的家夥,視線不經意地掃向它旁邊的那堆火,上面的架子卻是空空如也——

“啊啊啊,混蛋小吾你怎麽能吃光我的鲷魚?!我一個月才能吃上一頓啊,你怎麽能這樣對我!”說着,氣得渾身炸毛的夏未狐貍激動地搖晃着對方的小身板,不過白色幼虎卻是面無表情并毫無壓力地任由她作怪,仿佛對她的發飙已是習以為常。

只有這只笨蛋狐貍才會認為全世界都和她一樣嗜魚命,比起這個,它只是更喜歡看到她氣急敗壞的樣子而已——說起來,當初自己為什麽就願意跟這只笨蛋走?明明那個時候……算了,反正它也已經記不清楚了。

“吶,小吾是什麽妖怪?”發作完畢,某狐貍便耷拉着耳朵認命地躺在小吾旁邊的草地上,似乎過後也沒再放在心上,即使她現在也還餓着肚子。

午後的日光被繁綠的樹枝剪得支離破碎,斑駁的光影随着微風的舞動映照在他們身上,一搖一曳。一片樹葉飄落在某狐貍懶得隐藏起來的耳朵上,癢癢的感覺讓那毛茸茸的雙耳忍不住一耷一聳地抖動着。下意識地覺得擡手夠不着耳朵,腦袋晃來晃去沾上一堆草屑,卻還是沒能把葉子從耳朵上晃下來。

唔,說起來她是什麽時候遇上小吾的?是玉藻前被封印那個時期還是羽衣狐被滑頭鬼和花開院家的天才陰陽師聯手打敗的那個年代?她真的已經有點分不清了,她只知道那是一個鬼魅橫行的時期,

連天的烽火直到黎明,絕處的慘叫在持續了一個晚上之後漸漸停息,而就在第一縷陽光落地的時候,她卻在河邊撿到了當時渾身濕漉漉并已是奄奄一息的這只白色幼虎。

從此便被賴上,無論她轉生多少次,每一輩子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所看到的第一個世界定是那雙波瀾不驚的灰眸——帶着一種能讓人的內心安定下來的力量。只是為什麽這幾百年來,她不僅沒有從它身上嗅出妖氣,而它不曾化作人形,甚至連體形也不曾脫離幼崽之身,頂多只是長大了一點點?

她知道小吾并不簡單,但這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絕對不能讓小吾知道她當初救了它是打算等它養好傷之後把它當寵物貓賣出去然後換幾條鲷魚回來!

嗯,這事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它知道!

看着這只不靠譜的狐貍不斷變化的臉色與閃爍不定的碧眸,想想也知道她的腦袋瓜子裏裝的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情,終于看不過眼的白虎用爪子一把耙下那讓她的耳朵掙紮了很久還擺脫不了的葉子,從鼻子裏噴出氣來:哼!

昔日他的這雙利爪曾經劃破多少生靈的咽喉,這幾百年來卻是只能用來吓唬吓唬這只廢柴狐貍,甚至更多時候對方還會把它們當成是瘙癢的工具在他眼皮下一蹭再蹭,臉上那盡是餍足的惬意總是讓它忍不住想要一巴掌拍死她。

傳說狐妖都是狡猾魅惑的化身,但這丫頭在它看來不過是一個一根筋的吃貨,缺心眼從不長記性的笨蛋。

“小吾,好像要開始變天了。”夏未狐貍擡眼看着遠處天邊那黑壓壓的烏雲,帶着雨腥的風隐約帶着不詳的味道,仿佛有一股力量正叫嚣着要沖破枷鎖,降臨大地。

“嘛,不過這也跟我們關系不大,對吧,小吾?”碧如翠玉的明淨雙眸毫無預警地撞入白虎的若有所思的視線之內,那眼中一閃而過的盼求讓它不由得一怔——

她是察覺到什麽了嗎?怎麽可能,那不過是一只遲鈍的笨狐貍而已。

白虎不自然地別過臉,似是不屑于回答如此愚蠢的問題,但是四肢卻是不由自主地上前兩步重新伏在狐貍的身邊,腦袋緊挨着那笨狐的,仿佛完全放松了警惕,悠然地閉上眼睛——

夏未狐貍見此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心裏默默暗念了一句便瞬間脫離了附身的軀體,化作一只3歲稚童大小的赤狐原形,蹭着對方溫熱的肚皮安心入睡——

如果是小吾的話,給她再多的鲷魚也不換!

“睡吧!”睡意朦胧之間,夏未狐貍的耳邊響起一道醇厚好聽的聲音,她直覺覺得那應該是小吾,但是這幾百年來小吾卻是從來沒有開口跟她說過一句話。她極力掙紮着想要睜開雙眼,卻感覺到自己的眼睛被一只溫厚的大掌輕輕覆上,然後漸漸失去了意識,手指卻還是無意識地緊緊揪住對方的皮毛——

不要……走。

“嘶,好冷!”當某狐貍醒來的時候,烏雲已經徹底掩蓋了她的視線所能觸及的天空,冰冷的細雨密集地拍打在她的身上,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時值黃昏的日夜交替,正是逢魔之時。偌大的山頭上只剩下她一個,陪伴了她四百個年頭的小吾最後果然還是走了,她就知道一定會這樣。她并不是完全沒有發現它的去意,她不過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夏未鑽進附身的軀體,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與雨點,然後頭也不回地向着山下走去——

走就走吧,大不了就回到他們不曾遇上的從前,那些年她不也是一直一個人活着嗎?她才不承認自己是被丢下了。

絕不承認!

走之前還要吃光她最愛的鲷魚,絕不原諒!

雨點淅瀝瀝地下着,從頭到腳的洗涮,她就像是一只落入水中的狐貍,往日張揚飛舞的紅發此刻了無生氣地緊貼在臉上,遮蓋着雙眼,難受而狼狽不堪。作為火之操控者的赤狐,夏未對于這樣的天氣一向是憎惡至極卻又無能為力,只是此刻好像也什麽都無所謂了。

震耳欲聾的雷聲此起彼伏,忽而劃開天際的閃電仿佛帶着劈開天地的力量,照亮了大半邊的夜空——這樣的夜晚只屬于魑魅魍魉,所以夏未狐貍完全不需要擔心她現在這副鬼模樣是否會吓到膽小的人類。

“終于找到你了,赤狐姬!”一道虛空的聲音不知從何方傳來,夏未緩緩擡頭,不帶情緒的目光落在面前那漆黑的陰暗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依舊是文案與開頭各種無能,于是入坑的姑娘們請随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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