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
林歡并未留意到小色鳥的異狀,只以為他受不住寒氣才會簌簌發抖,愈發珍惜的摟在懷中——但凡女孩子見到弱小的動物很少不心生憐惜的,同病相憐麽。
楚南口鼻處俱是沐浴過後的馨香,不禁心蕩神馳,唯有在心中默默念誦經文。他雖然還俗,仍需修德自持,不可過分破了色戒。何況,他對女色本就興致缺缺,目前仍需以國事為要。
盡管他也想不出,以這副模樣該如何處理國事。
一人一鳥進了屋,柳兒颠颠的跑過來,見林主子肅着臉一語不發,不由得垂下頭,嗫喏道:“抱歉,婢子忘了。”
這樣冷的天氣,連人都受不住,而況是一只鳥。
林歡沒有過多責怪她,柳兒性子雖粗疏了些,為人卻是難得的忠懇,又有這些年相伴之誼,林歡只囑咐她日後千萬小心——不管她是否喜愛這只鳥,這也是陛下賞的,萬萬馬虎不得。
柳兒答應着,卻狠狠瞪了鹦鹉一眼,都怪它讓自己犯事。
楚南長這麽大何曾受過丫鬟的氣,毫不猶豫就瞪回去。
柳兒:“……”
好兇的鳥兒!
林歡緩緩梳理着鹦鹉翎毛,琢磨是否該用棉絮為它搭一個小窩,可彼時已經太晚,還是等明日再說吧。
至于今夜,林歡決定就讓它在自己房裏住下,到底她屋裏生着炭盆,比別處暖和許多。
柳兒雖不曾反對,卻覺得自家主子實在太仁慈了,對一只不通人性的扁毛畜生都這樣體貼,實在浪費感情。
話雖如此,她還是多添了些炭火來,又将窗戶壓實了些。
楚南就覺得這碧玉閣其實頗具人情味。
*
主仆倆俱已睡熟,楚南卻仍睜着綠豆般的眼睛耿耿不寐。他想了想,還是飛到林歡枕邊。既然他是跟這女人共度之後才魂魄離體的,那麽,若是多沾些她的氣息,或許就能再次變回去。
林歡一個翻身,忽的伸手将鹦鹉輕輕握住,嘴裏還含糊呢喃了些什麽。
應該是夢話。
楚南試着掙紮了些,居然掙脫不開——這具身體太小了。好在女子捏他的力道也不重,只是輕輕撫摸着,仿佛旨在獲得一點溫存。
她将自己當成什麽了?
楚南側耳聽了聽,模糊辨認得“爹、娘”兩個字,這令他沉默下來。算了,不過是個可憐的想家的女孩子,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吧,他身為天子,實在不該與小女子計較。
楚南試着撣了撣腳爪,好使自己躺得更舒服些,避免蜷縮身體。
一夜就這麽過去。
次早林歡醒來,就感到臉頰有些輕輕瘙癢,睜眼一瞧,卻是一個毛茸茸鼓膨嘭的東西正靠在床頭,吓得當即大叫起來。
楚南被她吵醒了,一人一鳥對視片刻,他便揮舞起翅膀,慢吞吞地飛到窗臺上——哪怕他是一只鳥,都覺得分外尴尬。
林歡臉上頗有些窘,被自己養的寵物吓到還是頭一次,不過這鹦鹉是什麽時候飛到床上來的?兩人才認識了一天,交情就好到這份上了嗎?
林歡自我吐槽了一番,方才神采奕奕的起床洗漱。
楚南着實驚訝這女子的恢複力,經歷昨夜那場狂亂,她看起來居然精神不錯?他都覺得有些腳軟呢!
楚南不禁懷疑起她是否懂得采陽補陰的秘術——連人變鳥都能發生,這種事當然也沒什麽不可能的。
但說歸說,楚南昨夜睡得也很好,他自己都覺得驚異。還以為發生這樣的變故定會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結果卻是一沾枕就打起了呼嚕。
就連他素來認床的毛病都沒犯,是這碧玉閣的氣息太叫人心安,還是林氏這種不設防的态度讓他放松懈怠?
鹦鹉囧囧有神想着。
林歡梳妝完畢,就讓柳兒去取些食水來,順便将鹦鹉牽到廊下遛遛。它生得太圓滾了,這樣下去可不行,會生病的。
楚南雖不習慣谷米的粗糙,可擔心這具身體餓死了自己會變成孤魂野鬼,亦只得低頭一粒一粒啄食起來。
一旁碧桃軒的汪選侍瞧見,不由掩唇輕輕笑道:“林妹妹侍寝一遭,就得了這麽點東西啊?”
還以為會是真金白銀呢,結果卻是只醜不拉幾的鹦鹉,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林歡懶得去招惹她。碧桃軒雖與碧玉閣毗鄰,勉強算得同住一宮,可林歡根本與這汪選侍不對付。汪選侍是正經選秀進宮的,家中是個小官,而林歡卻是罪臣之後,在京中無依無靠,當初進宮亦不過充當宮婢,偏巧那一屆進宮的秀女有個投缳自缢,外頭紛傳是張貴妃害死的,為了平息流言,還侄女兒清白,張太後不得已從宮人裏挑了個湊數。
因由這段瓜葛,汪選侍多看不起她。好在她的位分也只比林歡高出一階,五十步笑百步,平時也不能拿林歡怎麽樣。
但自從昨夜侍寝林歡拔得頭籌之後,汪選侍的醋意就分外旺盛了,眼看林歡臉上一副餍足模樣,隐約還帶着些海棠春睡般的酡紅,她不由重重往地上啐了口,罵道:“不知廉恥!”
大清早就這般妖妖調調,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昨晚被皇帝睡了似的,天底下怎會有這樣的女子?
林歡莞爾,“汪姐姐,還請您謹言慎行,伺候陛下怎就跟廉恥扯上關系了?你這是罵我呢,還是罵陛下呢?”
“你……”汪選侍被堵得氣噎,到底沒敢繼續說下去。想了想,又冷笑道:“不過是走狗屎運沾了一夜的光而已,我倒要瞧瞧,陛下是否還會再度宣召,若只昙花一現,倒白費了你這副輕狂勁!”
話音方落,就見一個面白無須的內侍匆匆進來,拱手道:“林主子,太後娘娘請您到昭明殿去一趟。”
汪選侍驚奇的瞪大眼,這狗屎運還一泡接一泡的?
她幾乎想要毛遂自薦,好跟去沾沾喜氣,內侍卻輕巧的一側身,口中道:“汪主子,娘娘并未提及您,您還是回去歇着吧。”
汪選侍只覺羞憤欲死,蹭蹭幾下便回了屋,連門都給合上,看來兩三天內都不會再出來了。
林歡心情大暢,又覺得今日這事透着詭異,試探道:“公公,不知太後娘娘召我有何事?”
原書裏她就只接駕過一回,更不曾得太後青眼,林歡怎麽也想不出張太後要見自己的理由。
那內侍顯是受過囑托,半點口風都不露,只含笑道:“您随奴婢過來就是了。”
楚南頭頂翎毛根根倒豎,他敏感的意識到定是跟自己離魄之事有關,遂焦急的踱着步子,還使勁往林歡掌心裏蹭了蹭。
他得跟着去。
林歡就想着,若自己二度接駕,總得找些共同話題,帶上這只鳥或許頗有用處,且因是皇帝賞的東西,更顯出她對皇帝的尊重。
于是她悄悄将鳥籠拎起,半掩在袖中。
內侍分明看在眼中,卻只字不提,只悄悄嘆道:看來這林更衣還不知自己闖了多大的禍,她能否走出昭明殿還是未知之數呢。
*
昭明殿中,張太後看着圍坐在床榻前的衆太醫,只覺憂心如焚,“皇帝為何此時還未醒來,你們就不能給哀家一個說法!”
院判唯唯諾諾,“這……老臣實在無能為力呀!”
皇帝說是生病,可氣息均勻,脈搏亦是強健有力,唯獨兩眼緊緊阖着,仿佛昏睡一般。
斟酌片刻,衆太醫只得齊心找了個較為合适的理由,“約略是體力消耗過劇,元氣虧虛,以致陷入谵妄昏迷。”
張太後當即沉下臉來,自然而然想到昨日侍寝的那林氏,聽聞夜間兩人歡聲不休,中途還要了幾次水,這不是禍害是什麽?
定是她掏空了皇兒的身子!
張太後當即就命人去傳林更衣來,衆太醫面面相觑,覺得這林氏也不算太過冤枉,畢竟元氣虧損是事實啊。
林歡踏入殿中,第一時間便感覺不對勁,張太後半點不像個慈愛的婆母,反倒有些虎視眈眈的,至于那些太醫,他們的眼色裏反倒頗見同情。
林歡很快拜倒下去,“妾更衣林氏,參見太後,願太後萬壽萬福,長樂無極。”
張太後冷笑,“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難怪我兒差點死在你手上!”
林歡心道這話未免太擡舉她了,竟像是誇獎一般,等等,她剛聽到什麽……皇帝怎麽了?
張太後見她一臉懵懂,只當她故意裝傻,愈發怒結于胸,“皇帝從晨起到現在一直未醒,你敢說不是你幹的?”
林歡腦子裏轟然一聲,第一個反應就是皇帝駕崩,那她豈不是立刻要成太後了?這跟她的鹹魚目标相差太遠了吧。
等等,她還走不到人生的終點,張太後怕是立刻要治死她呢!
保命要緊,林歡飛快的俯伏在地,“太後明鑒,妾是清白的!”
張太後自然不信這狐媚子花言巧語,見她還敢砌詞狡辯,立刻便要命宮人掌嘴。
恰于此時,楚南所在的那只鳥籠骨碌碌從林歡袖中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