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忘記了,或者說是忽視了,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并沒有來自任何一個外人,而是來自于他們的性格差異。
巴基是有自己堅持的正義感的英雄,即使受到冬兵這個身份、這段經歷的陰霾的影響,但他本質上仍然是那個舍生為人的青年軍官。
而她呢?她在反派陣營裏也能讨生活,在藥品黑店裏也能混日子,任何會讓自己冒一絲一毫風險的事情都不敢做,任何會威脅到未來生活的事情她甚至都不敢想。
所以,巴基是能夠在超級英雄的世界裏寫下自己的名字的人,是敢于站在陽光下承受千夫所指的人,也是能夠頂住壓力接過美隊盾牌的人。
而她,原本就應該縮在什麽見不得光的耗子洞裏,為自己做過的一切不那麽光彩的工作,沒有承擔也不想承擔的道德責任,為自己不敢去面對的過去付出未來每一天的代價。
“莎拉!莎拉!你不要這樣,我們可以慢慢商量。”巴基用了點力,似乎想要把她抱在懷裏,然而她以一種反常的敏捷從他的懷抱中鑽了出去,甚至跑開了幾步,靠在牆邊。
她不看他,反而看着地板:“不要誤會,我并不是在生你的氣!我想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我只是想平複一下心情……”
“沒關系,我們有很多時間——你看,我們不是一直生活得很好嗎?我們可以改天再說這件事,這件,這件事根本不重要!”巴基的語氣很急促。他向着莎拉走了幾步,然而莎拉幾乎緊跟着就退出了十幾步。
“你知道我最讨厭什麽嗎?我最讨厭電影裏的套路!喪病女主角非要和正義果敢的英雄矯情毫無意義的事情,最後耽誤了時間,引發了那麽多毫無必要的矛盾和争端,還可能要白白搭上幾條人命……”莎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怎麽扯到了電影……不不不,莎拉,是我不該說這些事的,我錯了,我沒有考慮清楚……”他一邊安慰,一邊向着她伸出手去,卻看見她又繼續退了一步。他們之間變得更遠了。
“和你無關!我讨厭這種套路,也讨厭這種女人,”她仍然用力盯着地板,眼睛一眨都不眨,“你是對的!你不僅要去,還要盡快出發,幾個小時之內吧!不要拖延了。越早找到叉骨,你就能越快回來。記得給我寫一張紙條,放在桌子上,告訴我怎麽通過網絡聯系你,如果有什麽注意事項或者逃生的方法,也寫在那上面。等你走了……我的心情總會平複的,我會認真讀,也會好好學……”
“莎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做了決定,你不要反駁。現在,我累了,我想回房間休息。我愛你,我會生活得很好,就在這裏等着你回來……就這樣。”
她飛快地轉身,結果不小心撞到了門框上。她捂着酸痛的鼻子,躺回卧室的床上。床頭有安眠藥,巴基偶爾會服用,她幹咽了兩片,流着眼淚等待睡意襲來,可惜這種藥品顯然不像她想象得那麽有效。她清醒得很,知道巴基也跟着走進了卧室。他坐在床角,沉默着,于是她掀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他躺下來,隔着被子抱住了她。她不想搞負氣掙脫那一套沒用的,也不想他發現她因為強忍抽泣一直在顫抖,于是她就那樣懦弱又堅定地在被子裏說:“我腦子很清醒,但現在很情緒化,你不要在意,”她甚至擠出了一串無憂無慮的笑聲,“如果我醒來,看到你還留下來和我糾纏這些瑣事,我就不會再愛你了!我要去愛那些超級英雄,對,也許我會愛上美國隊長呢!”
他也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出去,幫她帶上了卧室的門。
呸!你才愛超級英雄呢!你們全家都愛超級英雄!莎拉在被子裏翻了個身,帶着怨念沉沉睡去。
她以為自己會被悶醒,然而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把被子踢到一邊,蜷縮在床邊差點掉下去。窗外的天色讓她有點錯亂:是傍晚還是淩晨呢?等了幾秒,她終于反應過來:是早晨了!
她跳下床,連鞋都沒穿,就沖去查看每一間客房、廚房,甚至衛生間,她甚至蹲下來研究了一下鞋櫃——巴基走了。客廳裏沒有看到他留下的紙條,這是不是意味着他或許只是臨時出門,下山去買什麽東西回來哄她,或者一會兒就會從湖邊帶着幾條肥魚回來呢?
她說不清心裏是怎樣期待的,安眠藥或者這場過量的睡眠讓她隐隐有些頭痛,于是她揉着頭發,走回卧室,然而抖開那團被子的時候,她看到幾頁紙飛了出來。
不需要看上面寫了什麽。她心裏只有一個聲音慨然嘆息:他終于還是走了啊……
離開,是最正确的選擇。如果他留下,他們大概還要為這件事糾纏好久。最終,她會不忍心讓他承擔自責而放手,那麽不如痛痛快快地做個決斷,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去準備,耐心地隐藏起自己的行蹤。
他在紙上寫了好多好多話,道歉,感謝,再道歉……她一目十行地讀,有意跳過那些溫柔的字句,直接去尋找更為“實用”的信息。然而人的感情是不受理智控制的,她的餘光總是不自覺地留戀那種溫柔。她索性用手擋一半看一半地讀信,努力讓自己專注在他所叮囑的種種細節中。
他說,他們仍然可以通過公共論壇,用密語聯系,記住幾個關鍵詞,就能解讀他要傳達的信息。如果莎拉想起什麽有用的細節或者臨時有事也一定要留言給他,同樣有幾個關鍵詞,可以引用。
他覺得湖邊的庭院風景固然好,單身女子獨居恐怕不太安全,建議莎拉最好還是去山下的小鎮打工生活,一方面可以隐匿身份,另一方面也可以結識朋友,遇到什麽困難可以找人幫忙。他還特別建議她考慮一下鎮子裏的花店,老板上了年紀,眼神也不好,正是需要幫忙的時候。
地窖金庫裏的積蓄可以随時取用,但他不建議莎拉随身帶太多的財物。原因也很簡單,這裏的生活成本偏低,居民也沒有什麽努力賺錢的動力,如果突然出現一個單身女子攜帶巨款,很可能會成為居心不良的某些人的目标。
……
事無巨細,面面俱到。
莎拉将他告知的關鍵詞牢牢記在腦海中,确認自己無論何時都不會忘記之後,就把這幾頁紙填進了壁爐裏。
她的确不開心,但并不是針對巴基,而是針對自己。她不喜歡自己的思維方式,也不喜歡自己缺乏改變的意志力。不過她會慢慢放下對自己的不滿的,就像她也曾經慢慢放下從羅納研究所逃跑的念頭,得過且過,一直以來就是她刻在骨血裏的本能嘛!
巴基離開後,整個屋子都顯得空空蕩蕩。以前,她怎麽沒有注意到這處宅院如此寬敞得過分呢?她打掃了庭院的落葉,從大廳裏的地板開始一點點擦拭,這裏的每一處,他們都曾經共同打掃,那時候,她相信他們可以這樣過完一生——這種相信裏到底有多少成分是自我安慰呢?就好像她開這車走在漫長的公路上,內心一直鎖定着一個遙遠的、根本觸摸不到的目标,而拒絕面對不遠處的每一個路牌。
現在,她不得不直視已經逼近的第一塊路牌。他們迎來了一次分別,也許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分別的時刻,她只希望下一次自己能看起來更從容和理智,而不是差點崩潰到要大吵大鬧。從巴基留下的信來看,她的狀态還是讓他分外擔憂,不然不會用那麽大的篇幅反反複複地寫着那麽多廢話。這樣想着,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很快又陷入了新的憂思:
他會很順利的吧?叉骨什麽的才不是他的對手呢!他會很快回來的吧?大胸美隊好基友什麽的才不能挽留住他的腳步呢!他會笑着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吧?一定要捧着鮮花和禮物才行,不不不,即便他只是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她眼前,她也要開心地撲上去……
她到底還是體力不濟,收拾這麽多房間也忙到了晚上。“明天,明天一早,去鎮子上找那位花店老板吧!”她對自己說,要在他們的屋子再住一個晚上,再看一看他曾經指給自己看的那些漂亮的星星。
☆、這是一道送命題
這個晚上,莎拉并沒有休息好。不過按照他們之前的計劃,第二天她還是早早就背起行囊,沖鋒衣、圍巾、牛仔褲,打扮得像是個在間隔年外出度假的大學生——事實上,巴基給她準備的各種假身份裏,還真的有一份文件在年齡欄寫的是18歲。莎拉拿到的時候簡直開心死了,然而看看明顯比其他身份證件更粗糙的做工,她很懷疑那只是假證機構提供的“試制品”,或者是巴基随手拿來逗她玩的贈品……
可是當莎拉最後一遍檢查自己有沒有忘帶的行李時,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在耳邊炸開。她幾乎被吓得跳了起來。從他們搬來這裏,哪怕是巴基在房間裏修修補補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如此大的噪音。她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應該是門鈴的聲音。
這不對勁兒,她對自己說。她舉着兩只手愣在客廳裏,一點兒都不想去開門。同時她也對遍布四周的玻璃窗産生了無窮無盡的恐懼感。也許她應該直接從後院沖出去,劃着小船離開這裏,等一等再去找随便哪個碼頭停靠……可是,她看不好地圖,也許會把上游當成下游,反而自投羅網。
門鈴一陣陣地響。莎拉在猶豫,是不是該躲在桌子底下,也許對方覺得屋裏沒人,就自然會離去了呢。等等,如果只是會離開的郵差或者什麽投票委員會的人,她就沒必要這麽害怕。真正讓她感到恐懼的,是來搜捕九頭蛇餘黨的正義使者,或者哪裏突然冒出來的九頭蛇成員吧!他們根本不會在意家裏有人沒人——不,他們一定知道她在家裏。
所以,門鈴才會響個不停。
不!她不能坐以待斃!莎拉顧不得檢查背包裏有什麽遺漏,飛快地背在肩上。然而她忘記拉好拉鏈,結果就是放在最上層的小東西撒了一地。她胡亂撿起來塞在口袋裏,拉起拉鏈,以自己最快地速度沖出後院——登上棧橋——跳上小船——
纜繩還沒有解開,沒關系,她可以自己來!
她的餘光能看見有人向着棧橋的方向走過來了!她一定可以解開纜繩的,一定可以!
然而她既沒有力氣,也缺乏技巧,根本就對付不來那一團亂麻的繩索,她想要拿出小刀——來不及了,對方的登山鞋已經近在咫尺。
“這種水手結不是這樣解的。”對方一開口,莎拉整個人都僵硬了。他甚至幫她解開了纜繩:“你看,這樣才是對的!”他一揚手,似乎想要把繩索扔給莎拉,莎拉卻反射式的向後一躲,結結實實地跌在小船上,差點翻到水裏去。
她雙手扶住船舷,好容易穩住了搖搖晃晃的小船,內心裏一片檀木:“擦!現在跑還來不來得及?還來不來得及?來不來得及?”
然而纜繩還在人家手裏,對方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絲毫不掩飾嘲笑的神情:“你難道上船之前都不看看有沒有槳嗎?如果我松手,你就會順着水流飄走……你知道兩公裏外有個着名的瀑布風景區嗎?水流不算大,但聽說有30米高,我們剛從那邊過來……”
他朝着她伸出了一只手,根本不擔心她做出其他選擇。
事實上,她也沒什麽選擇了。
她尴尬地笑着,雙手攀着棧橋,想要靠自己的力氣爬上來,可惜試了一次兩次三四次,都失敗了,于是她只好用髒兮兮的手抓住他的沖鋒衣外套,勉強回到了棧橋:“謝謝……見到您真高興,澤莫男爵。”
“希望您是真的高興,而不是因為看見我就想要跳到湖裏去!”澤莫拍打着沖鋒衣上那個皺巴巴的手印,笑着回答。
“哪能呢?我還以為是……別人……”莎拉結巴着說。
“是嗎?什麽人會讓您如此恐慌呢?”他非常紳士地讓女士先行,然而莎拉的感覺自己是在被他的身影逼着往前走。“我聽說九頭蛇覆滅了,當年那些威脅您給他們打工的人,應該已經都不在了吧?”
呵呵,“是吧”,莎拉幹巴巴地笑着。
然而在進屋前,莎拉還是萌生出巨大的勇氣,她站在門口中央,攔住了澤莫:“您怎麽會來到這裏呢?”
澤莫揚起一張娃娃臉,雙眼在陽光下眯成了一條線,但仍看得出笑意:“因為斯科特爾按了半天門鈴您也沒有開門,所以我就想繞到後院來看看是否有人在家。”
“斯科特爾?”莎拉被這個巨大的驚喜砸暈了。太好了,斯科特爾沒事,她自然也就平安無事了。她甚至來不及和澤莫細問,就一路小跑到前院,打開了大門。
斯科特爾顯然已經厭煩按門鈴這件事了,他正走門外的石板上,站在那裏低着頭呆呆地看螞蟻搬家或者別的什麽東西。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他才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過來:“莎拉?天哪!莎拉!”
這個穿着紅色登山服,背着幾乎比自己還要高大的登山包的小男孩,像一顆炮彈、哦不,兩顆綁在一起的炮彈一樣沖向了莎拉。
幸好,澤莫動作飛快地擋在莎拉面前,伸手捉起了斯科特爾:“你長大了,力氣也變大了,不能再這樣冒冒失失地對待一位女士了,知道嗎?”
“爸爸!”斯科特爾興奮地叫着,“這是獎勵嗎?你都沒有告訴我,會見到莎拉!”
“是意外,孩子,我也沒想到。”澤莫放下斯科特爾,順手把小男孩亂糟糟的頭發理順。
真的?是意外?莎拉沉默着,牽住樂颠颠的斯科特爾的小手。
這對反客為主的父子倆倒是适應得很快,跟着莎拉進了客廳。
“請随便坐吧,我不常招呼客人。”斯科特爾一陣風一樣朝樓上跑去,估計要把每個屋子都挨個看一遍。莎拉只能朝向澤莫打招呼,“要喝點什麽?咖啡還是紅茶?”
“都可以,謝謝!”
莎拉轉身進了廚房,她的雙肩背也放在那裏。“稍等,豆子得現磨。”她朝客廳喊了一聲,整個廚房就籠罩在研磨器的嗡嗡聲中了。
她也沒想到,第一次在這座宅子裏招待客人,對方居然是澤莫。不過她還是願意做一個很有禮貌的主人,端咖啡給澤莫時解釋了一句:“我家沒有咖啡機,只能用法式壓濾壺來做,口感可能不是特別好,但咖啡豆還不錯,不知道您的口味,我少放了糖,但牛奶可能多一些,您可以嘗試一下。”
“謝謝您!您不喝咖啡嗎?”澤莫注意到她只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正在咖啡戒斷期……是一種心理療法。”
很正常的對話。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加油,莎拉,你可以的。
她開始假裝寒暄地詢問自己關心的事情:“您怎麽會帶孩子來這裏呢?”
你是來找我的?還是來找冬兵的?來了多久,想幹什麽?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帶他戶外旅行,我們去了很多地方,順着阿爾卑斯山脈,一直走啊走,很累,但是很值得。您知道,父親和孩子相處的時間很難像我們這麽多,我非常重視這段寶貴的經歷。”
真是貨真價實的場面話啊!
“您為什麽不帶家人一起出行呢?全家一起野營露宿,應該是很好的體驗。”
澤莫剛剛端起咖啡,又放下了。他凝視着莎拉,好像準備把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砍得清清楚楚。
警報!高危警報!莎拉努力保持着微笑,眼神卻不得不在他咄咄逼人的态度下飄開了。
“有件事我原本不知道要怎麽告訴您!您說錯了!是春天,不是冬天!”
什麽?莎拉茫然了,什麽叫做是春天,不是冬天。
澤莫攪着咖啡,勺子在瓷器壁上碰出一連串的響聲:“您說讓我的家人冬天安排度假,然而複仇者們是在春天到來的!我們索科維亞人對四季的劃分,和你們不一樣。”
莎拉深吸了一口氣:“那麽,您的家人……斯科特爾的爺爺和媽媽還好嗎?”
澤莫還沒有說話,從樓上蹬蹬蹬跑下來的斯科特爾就接話了:“莎拉!莎拉!我看見鋼鐵俠了!鋼鐵俠來索科維亞了!莎拉你知道嗎?我可高興啦,但是家裏的房子被砸了,我人最小,傷口也小,醒過來最早!我的爺爺和媽媽都是大人了,他們傷口大大大得要去國外治療,不能陪着我和爸爸了!”
莎拉一口氣差點喘不出來。這就是父親的謊言吧!這是□□裸地哄小孩子的故事吧!她看了眼澤莫,澤莫正凝視着斯科特爾,帶着一點笑意,在小男孩的背上輕輕錘了一拳:“挺起胸來!”
斯科特爾挺了挺小胸脯,就又軟綿綿地趴在茶幾上了:“爸爸,我好累啊!”
“他這兩天走得有點多了,”澤莫對莎拉說,“昨晚我要和他比賽急行軍,他跟着我走了四公裏,太要強了!”他眼神堅定地沖莎拉緩緩搖搖頭。
好的,我知道了,不要說出來。
“小男子漢,先睡一覺吧!”莎拉站來,回頭想要把癱倒在茶幾上的斯科特爾領去客房,卻正看見小家夥探着頭要去喝爸爸杯裏的熱咖啡。“斯科特爾!”她一把揪住了小家夥的脖梗,“回來!”
小家夥被吓着了,喃喃着:“莎拉……”
“小孩子喝咖啡睡不着覺!”她幾乎是喊了出來。
“可是……可是……我在家裏也喝咖啡……”斯科特爾求助似的看着爸爸。
“那就不要喝了。”澤莫端着咖啡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莎拉身邊,似笑非笑地說,“這杯咖啡好像是莎拉專門為爸爸這種人調制的,別人都不能喝。”他端起咖啡杯似乎要送到唇邊,卻又極為緩慢地放回了茶幾上。
莎拉看到了他冷得像冰刃一樣的眼神,他在戲弄她——他知道了!
“來吧,斯科特爾!”澤莫抱起了兒子,一只手像鐵鉗一樣緊緊勒住莎拉手腕,拉着她像樓上走去,“我和莎拉先送你回房間休息!然後我們會讨論一下——關于咖啡的問題。”他看了她一眼,一眼,就殺滅了她僅存的一點點希望。
☆、你不知道巴基,巴基可好了
在僵直地聽澤莫給兒子唱完一首愛心滿溢的催眠曲之後,莎拉就被拽出房間。
“我不是——”
噓!澤莫示意她不要說話,不要影響斯科特爾睡眠,他湊近她的額邊輕聲細語:“大人們說話,不要讓孩子聽到。”濕熱的呼吸噴在她的發絲上,讓她的頭發根都倒立了起來了。
這是從漫威世界穿越到了變态殺人狂的世界嗎?
他甚至把她一路帶進了廚房,她用餘光瞟了眼刀具——好像并沒有少一件,還好,暫時不會被大卸八塊。
“請相信我,我真的沒有任何要加害您的意思,您誤會了。”莎拉被按在椅子上的時候,嘴也沒閑着。
“是嗎?”他拿起法式壓濾壺,湊近嗅了嗅,“你在哪裏做了手腳?是我的杯子裏,還是這裏?”
他笑容可掬地走過來,一手扯住莎拉的頭發,一手揚起壓濾壺:“您也嘗一點吧,讓我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唔唔唔唔,絕不可以。莎拉緊緊抿住嘴唇,連連搖頭。
“那就是說,連壓濾壺裏也有。怎麽?您怕那一杯毒不死我?”
看着他放下壓濾壺,莎拉松了一口氣:“不是什麽-毒-藥-,我也不會那樣對您,只是一點點麻醉劑……您看我一個單身女子,住在這麽荒山野嶺的地方,總得想個辦法自保不是?”
“一點點麻醉劑?”澤莫笑了,“您把我當傻子耍嗎?剛剛您看着這裏面的咖啡,可是恐懼得像是馬上就會死去一樣。”
“人與人的耐藥性不同,我知道您是軍人出身,所以用了這一種……我……我只是……太害怕了……我錯了,請您原諒我好嗎?我只是個無知的小人物罷了。”莎拉哀哀地說。
她心裏很清楚,那根本不是什麽高劑量的麻醉劑,而是貨真價實的“長眠”标配版。她随身帶在背包裏備用,遇見澤莫後才臨時想到或許可以解眼前這燃眉之急。借着研磨器的轟鳴聲,她哆哆嗦嗦地把藥品沖兌在開水裏。雖然不确定沖服的效果如何,但是如果九頭蛇戰士都會瞬間假死,澤莫只要服下一部分,也就對她失去了威懾力。什麽時候喚醒,或者根本不必喚醒,可以完全由她掌握。然而她太慌張,澤莫又太謹慎,加上斯科特爾添亂,讓她的計劃铩羽而歸。現在,她只能寄希望于澤莫能相信自己沒有下毒的勇氣了——雖然她确實沒有。
“莎拉,”他搬個椅子,坐在了她對面,“我對您根本沒有惡意——在這件事之前。”他敲敲壓濾壺。
“不過現在,我很奇怪一件事,您為什麽對我有這樣深的猜忌呢?”他表情很是誠摯,“明明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很愉快,我願意幫助您脫離那幫惡棍,您也沒有拒絕。雖然後來您沒有再聯系我……但我們都愛着斯科特爾不是嗎?這原本應該讓我們能夠建立起互相信賴的關系啊!”
奇怪?我才奇怪,你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要說巧合,是不會有人相信的,先生!
莎拉平複了一下呼吸的節奏,盡量沉着地和澤莫繞圈子:“我只是一個單身女子,正在逃離屬于我的一切過去。而在這樣的敏感時期,我們會在萬裏之外,一個如此不起眼的鎮子重逢?斯科特爾随便敲開的就能是我家的門,而您居然那麽準确地出現在了後院……您不覺得您的出現顯得分外可疑嗎?”
“您覺得我會做什麽?”澤莫像是被她逗笑了,“您覺得我能在您這裏謀求到什麽利益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陰謀我根本想象不到,有很多人……”莎拉搖搖頭,“我不知道。”她的大腦在飛快地旋轉:
不,我不覺得你是為我來的,你是為冬兵來的!你怎麽知道冬兵在這裏居住過?他應該沒有留下過任何痕跡。是我寫的那封信有什麽問題嗎?也不對,寄信收信的流程都是巴基負責的。我們去基地甚至搶在了你的前面,離開的時候還順手整個炸毀了,你還能找到什麽呢?
她皺起了眉毛,心裏卻越來越是焦慮。
“莎拉,你覺得我的出現很可疑對嗎?”
對對對對對!你有什麽就一次說出來吧!等等!你要幹什麽?不要過來!媽媽呀,我被吓死啦!
澤莫傾身過來,把手搭在莎拉的椅背上,這樣他們之間就只有一點點距離,莎拉甚至可以研究澤莫的瞳色了——原來是棕色的,怪不得他對美隊的瞳色怨念深重。
“我只說一個名字——瓦西裏·卡爾波夫。”
澤莫話音未落,莎拉已經明白了。對,她幾乎就忘記了這樣一個拿着小紅書的人物。該死!他也一定從基地搞到了一些不錯的安全屋地址,這裏或許也被寫在小紅書上了?可是澤莫你怎麽知道在這裏能找到我們呢?
“你果然知道……你果然知道……”他慢慢地笑了,開始仔仔細細地打量莎拉,表情裏混合着驚訝、好奇甚至還有贊嘆。
莎拉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她雙手緊緊抓住扶手,想要偷偷往後挪一點點,但椅子又被澤莫抓住了。他的手指像鋼鐵一樣抵着她虛弱的雙手,于是她怯怯地把手背到了身後。
這張平時看起來頗有親和力的娃娃臉,此刻卻像一只兇猛的獵豹一樣牢牢盯住了她,不放過她任何一個眨眼,任何一次顫抖,任何一點點變化。
“我知道九頭蛇養了很多特別的人,但我從來不知道,連他們的研究員都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不,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是你的秘密……哦,天吶,那我真該感謝你,居然提前對我透露了那麽一點點信息……讓我想想,你是怎麽把春天誤判成冬天的?你看到的未來不是文字信息,只是影像,只是片段,對嗎……莎拉,我的好姑娘,你真是絲毫不懂得隐藏情緒啊……來,看着我!看着我!我沒有什麽好怕的,只不過是斯科特爾的爸爸而已……想想斯科特爾,你那麽愛他,他也很愛你,你看到他給你畫的畫了嗎……對,別害怕,噓——你不怕我的——你只怕我來找冬兵對嗎?”他哈哈大笑,啪地一拍手,站了起來。
莎拉覺得自己也應該站起來大聲反駁,可惜一切都注定徒勞無功……她認為自己已經在努力地管理情緒了,她甚至根本就沒有敢和澤莫對視,然而,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詐出了她極力想要隐藏的真相。
“你們在一起這麽久了,他居然沒有教給你基本的反偵查、反審訊的技巧嗎?”澤莫摩挲着下巴,饒有興致地打量莎拉,“我妻子起碼懂得如何控制眼神……因為你什麽都沒說清楚就失去了聯系,我做的不僅僅是安排度假,我還在我家做了一個保障安全的密室,可抗地震和龍卷風,她知道要帶着斯科特爾進密室,用身體保護他……”
他嘆了口氣,“這一切本不怪你,莎拉,不過你當初要是能說清楚就更好了。”
是的,我當時應該抓住你的衣領告訴你我能預知未來!你TM不會信的,最後還得怪我沒有說服你!
“其實,我不能預知未來,”莎拉已經平靜下來了,“所以,你是怎麽找到我們的?”你難道不應該歡樂地去為你的爆炸計劃布個局嗎?
“你真的不知道嗎?嗯……好像是真的!看來你的預知能力也不是總靈驗啊!我并不是來找你們的!”他從懷裏掏出小紅書,随意地扔在桌子上,“哎!別動!莎拉,你永遠不可能搶在我前面碰到它,別逼我折斷你的手腕好嗎?謝謝,女士,謝謝你的配合。哦,剛剛說到哪裏了?我不是來找你們的,我是真的帶着斯科特爾來度假探險的……你不相信?是真的,我就算要報仇,我也要給斯科特爾安排好信托基金,确定我自己能全身而退才行……”
他突然間再度湊近她:“怎麽?又讓你意外了?你到底看到過什麽?你覺得我沒能保住所有家人,然後不管不顧地去複仇了嗎……居然是這樣?”
不,不要跟着他的話去思考,你什麽都不要想。莎拉一遍遍對自己說:你就當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不然他就會從你的反應裏讀出答案的!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
“所以呢?你也早就知道我的複仇計劃對嗎?”
不,什麽都不要想!莎拉,想想別的什麽高興的事情,想想你扯的那些故事,想想六個李子,想想巴基陪伴着你的那些美好的日子……
“你告訴我,并不是因為對我的家人的關心,而是因為你知道我會需要利用冬兵……”
不,你什麽都沒有聽到。你的世界裏應該有很多很多的回憶,想想你在昏迷中摸到的那只手套,想想你聽過的那些愛情故事,想想窗臺上的白色薔薇和客廳裏可笑的建築材料水泥塊……
“如果你都知道的話,那麽你肯定為此做了些什麽,不僅僅是纏住冬兵讓他陪着你在山裏生活對嗎……”
不,你不知道巴基,巴基可好了,我當然要纏住他,我想要和他在一起啊,我才不要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打擾到他的生活,他就應該幹幹淨淨、一身輕松地享受現在的好日子,你或者你的什麽陰謀,都沒有辦法影響到他……
“哦——莎拉,你可真聰明,居然這麽快,就學會了一點點小花招!可惜啊,冬兵連一點專業知識都沒教給你,不然你都可以自學成為半個專家了。他根本不管你的死活嗎?你就喜歡這樣的男人?既不能保護你,也不能教你如何自保?”澤莫無情地嘲笑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的過去讓她充滿力量,她揚起臉來大聲說:“你錯了!他教給過我的:任何事都可以說,任何責任都可以往他身上推。真的遇到危險,他只需要我保住自己,就足夠了!”
澤莫在冷笑,而她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在怒吼:“你的計劃,注定是不會成功的!我能預見到,你就放棄吧!”
☆、一定要雨露均沾
“是嗎?”澤莫不為所動,他笑眯眯地問,“那你到底緊張什麽呢?你到底恐懼什麽呢?你應該很開心地看着這個傻瓜一路撞進死胡同,不是嗎?”
不不,你不能再跟着他的提問走了。
莎拉深吸一口氣:“澤莫,你不想想斯科特爾嗎?他那麽愛你,你不應該更好地照顧他嗎?複仇有什麽用?父親的名聲被摧毀,難道斯科特爾還能開開心心地生活下去嗎?”
“誰說我有計劃,就一定會馬上去執行?”澤莫頗有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