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方家的喜事如期辦了起來。
雖然先前那方家兒郎遇上些小麻煩,家門口鬧了一陣,卻終究沒能擾亂了今日的婚禮。
一整日的天朗氣清,一切婚禮事宜辦得順遂又妥當。
雲遙這邊也只有景氏兄妹與明娪幾位客人,其餘賓客皆是方天恺在镖局的同僚。
黃昏時分,新娘過門,雙方父母親族皆不在,是向來器重方天恺的老镖頭夫婦坐在高堂之上接受了新人一拜。
婚禮既成,方家小院內擺起數桌酒席,一派紅色妝點的喜氣洋洋。
赴宴者大多都是武人,從不曾拘泥于那些禮數,又都是早在雲石鎮客棧便見過雲遙的,是以酒還未喝過幾旬,他們便都要和起哄着,讓新嫁娘別幹坐在新房內等候,快些出來與他們敬酒。
雲遙的霞帔未解,紅妝未卸,站在方天恺身邊容光煥發,她舉起酒杯毫無怯意,一杯一杯與镖局諸人對飲,豪邁之氣頓時惹來一片稱贊。
不過其中也不乏一些客人愛問些無聊問題。
“新娘子,我看那位與你同行的姑娘也甚是漂亮,能不能幫我問問,她是否也有心尋個镖師做夫婿?”
一陣哄堂大笑中,雲遙是笑得最大聲的那個。
“方家嫂嫂,快将你那妝鏡拿出來給這人照照,才喝了幾杯酒,就開始說胡話了!”
“就是,人家明姑娘是仙女降凡,若能瞧上你,我就把這桌子吃了!”
衆人又是一陣嘲笑,話題人物卻趕忙端着自己的碗筷酒具,擋着臉一路跑到最偏僻的角落中坐着。
不過話題很快便又轉回到一對新人身上,衆人不免起哄玩笑,但每個人心中都是帶着祝福。
明娪抻着肩頸轉了半個身子望着雲遙,漸漸欣慰的濕潤了眼眶。
心中已經有了一幅逐漸清晰的圖景,她準備起身去取作畫所用的紙筆,可剛回過頭來,她卻被那懸在半空中,就在她面前的那只酒杯吓了一跳。
“此情此景,你我二人不該舉杯相慶嗎?”舉着酒杯的景馳似是微醺,直直的望向她,邀酒道。
明娪發誓,她真不是有意要跑到景馳所在這桌來的。
可來都來了,她又如何拒絕,于是面上堆出笑容,她與他碰杯,随後一飲而盡。
“參加過雲遙姑娘的婚禮,算算時日,也該啓程了。”景馳似是在與她閑話,“二月十二,驚蟄,我已經知會過方兄與雲遙姑娘,就在這日出發。”
他原以為明娪會像往日一般,聽了這話先白眼一翻,然後漫不經心道:“這同我又有什麽關系?”
卻不想她今日似乎不止為參加好友婚禮而打扮得衣冠楚楚起來,連性情也變好了些。
“或許我是應該同景公子和瑩兒妹妹一起走才對。”她放下酒杯,托腮道。
正在景馳身旁吃着甜點的景瑩聞言興奮的睜大了眼睛,用眼神詢問景馳,是我那天裝可憐有用了嗎?
景馳略一擺手,示意景瑩,冷靜,且看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麽。
“不過……”她上下打量了他兩回,認為他應該可以勝任做個燈架與筆架,于是滿意的點了點頭,“我需要景公子随我離席片刻,幫個小忙。”
景馳尚未答話,景瑩便懂事的一揮手,“去吧哥哥!”
景馳略帶狐疑,随她小心翼翼繞過了一片熱鬧,推開門扉,進了她這些天來寄宿的廂房。
他謹慎的踏入房門,趁明娪以火引點燈之時,輕聲試探道:
“明姑娘,我請你同行,一來是顧念着家中舊日交情而幫襯你,二來是為了妹妹,絕未有此等肖想。不過……”
室內環繞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同她身上味道一樣。他上前一步,腳下卻不小心絆倒一物,拾起一看,似是個木頭架子。
“不過什麽?”明娪點好了那造型獨特的琉璃燈,舉了燈杆轉過身來照向他,逼問道。
“不過如若真要如此你才願意同行的話,那在下……”
看他一副舍身就義的決絕,明娪咬牙,憤憤的将手中琉璃燈盞推到他手中。
“既然景公子答應了,那便幫我舉着這盞燈,站直些。”她俯身撿起了畫架,重新找好位置搭好,又取來宣紙固定,不再轉身看他,只是下筆有些慌亂。
“原來你……”
“原來什麽?靠後些。”她時而擡頭望一望不遠處觥籌交錯中明豔的新娘,時而用細筆在畫紙上快速的畫出輪廓,“這房間裏沒有合适高度的家具,這盞燈偏要放在這個位置才能助我繪畫。”
景馳依言而行,心中不免一陣翻騰,難道在她眼裏,他就是件家具?
明娪畫得極快,眼看就要換筆,她頭也不回,将換下的筆遞給他,“景公子還有一只手,幫我拿一下。”
他不只是一件家具,而是一件功能多樣的家具。
手臂發酸,景馳忍耐着,分神問道:“明姑娘這是要畫給淳寧長公主的?”
“是啊,待回京時給她看了,她就知道雲遙成婚時是怎樣一種場面了。”
景馳留心看她的構圖與筆觸,只覺得恣意潇灑,卻完全沒有尋常畫師的慣用技巧。她的畫不求精細,只求神似,近似寫意,畫得很快,難怪這一路上她積攢了那麽多要給長公主看的畫作。
“畫好了,怎麽樣?”她以衣袖為畫紙扇風,頗為自得的轉身問向景馳。
景馳終于得以動一動手臂,放下了筆,将燈盞向前探了探,欣賞畫作。
畫中紅燭映照下,一對新婚夫婦在光影中如同璧人。
“明姑娘的畫技,似乎與如今的各路畫派都不盡相同。”經過連日的觀察,景馳似乎已經悟出一些,明娪只有在得到誇贊時才會只顧着欣喜,從而短暫的不與他作對
于是他繼續道,“雖然畫風不同,卻是別有一番風格,很有意境,很好。明姑娘可是師承某位不世出的大家嗎?”
明娪果然燦然笑了起來,“才沒有呢,都是從前我娘帶我去廣州府拜訪舅舅家時,在那裏看過很多海外随船而來的畫作,我自己學來的。”
景馳陷入沉思,明娪奇怪他怎麽不繼續誇下去,于是又皺起眉來,“怎麽?”
景馳笑道:“我們書院中,有一位精通書畫的徐先生,在年休之前留下我不甚擅長的作業,看來與明姑娘一同返京,果真是天意。”
……
居然想讓她幫忙寫作業?!
“提了這麽久的燈,你如今手酸嗎?”
“……還好。”
“那你聽着,要我與你們兄妹二人結伴而行的話,我有三點要求。”
“您講。”
明娪正色道:“第一,路上一切可以分開結清的費用皆各自承擔,之前欠你的錢等回京後我再還你。”
“好啊。”這哪裏算是什麽要求。
“第二,路上我若要停下作畫寫生,你不得催促,必要之時還要幫我舉畫架和燈架。”
景馳沉默片刻,還是勉強應聲。
“第三,不許再詢問關于我的事情。”
……
他沉默了。
過了許久,他才勉強道:“我盡量。”
婚禮一過,雲遙便成了方夫人。婚後生活瑣事很多,還有鄉間房地的事情等着她處理,雲遙暫且沒有買奴仆的打算,于是親力親為,開始總是累一些。
知道明娪答應與景馳不日一同回京後,雲遙便也沒什麽需要操心她的了。
明娪倒也不急着收拾行李,更沒像上次一樣瘋狂上街采買,一直等到了二月十一,他們臨行前的最後一天,她才與景馳約定出門。
已是驚蟄時節,天氣較前些日子已經暖和了不少,空氣中沒了那股凜冽的肅殺,轉而出現了生機與嫩草的清香。
這幾天都沒再夢見奇奇怪怪的人和事,她自認為已經恢複淡然。
可回過神來,她發覺自己已經将左側描好的眉毛塗塗改改了三遍,仍不滿意。
出了門,她便瞧見景馳背着手,正仰頭望着道旁柳樹新抽的嫩葉。
該死,她好像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側臉。
“明姑娘,你額上起疹了?怎麽這麽紅……”
“少廢話,跟我來。”她一襲春裝上身,步履輕盈的避開他的視線,月白織金畫裙翻飛擺動着,轉眼便走到了镖局。
“呦,明姑娘又來了!真是巧了,去京城的镖隊清晨剛回,我去幫你問問有沒有你的信!”
景馳尚且不解着,便聽見镖局中一個面善的半大少年一番殷勤,也就明白了她的來意。
等了一小陣,少年舉着一封信歡歡喜喜的跑過來,明娪見了自然欣喜。
“多謝小哥,此番辛苦镖隊幫我捎信,這些拿着給兄弟們買酒吃吧。”
“不,不必,你是方家嫂嫂的朋友,我們怎會收你的錢。”
明娪說他不過,只得趁他不備将錢放在桌上,這便快速抽身離去。
“公主給你的回信?”
“對啊,只有你能寫信給景世伯,我不能寫信給公主嗎?”
拐過巷口,她便迫不及待的拆開了信封,展開信紙,滿目期待。
本着不窺探他人信件的原則,景馳背對着信紙,只能看着明娪時而凝眉時而微笑,時而還會繞過信紙竊喜着觑他一眼。
這是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不會再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