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狐貍默然地看着桌上的那封信,單手托腮死死地盯着,另一只爪子幾次蠢蠢欲動地想要伸出卻又迅速收回——
總覺得這封信不是好東西啊嗚!
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夏未狐貍最後還是拆開了信封,微眯着眼睛看着上面那個鮮豔的紅色爪印,雪白的信紙邊緣被指尖攥成一層層皺褶——塵封的記憶瞬間掙脫那形同虛設的枷鎖,洶湧地奔騰而至。
夏未狐貍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曾與奴良組有着那樣千絲萬縷的關系,自己所承的恩情竟是多得難以還清,只是——
那個叫奴良鯉伴的混蛋憑什麽趁她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讓她在這樣喪權辱國的條款下拍下自己的爪印?
他應該也知道如非與狐族定下靈魂的咒約,否則所有單方面的約定都不可能成立——雖然明知道這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但她還是覺得非常不爽。
不過那個曾經收留她、并将她的靈魂從河僧人肚子裏救回來的男人……卻是已經不在了。大概也只有陰陽師的禁術,才有可能将他的靈魂渡回世間。
“如果由你去斬斷因緣,我可以為奴良一族破除羽衣狐的詛咒。”那句話可是她第一次用靈魂咒約許下的承諾,卻最終因為契約者的死亡而永遠也不能真正實現。
竟然企圖诓騙當時年幼無知的她去當奴良組的寵物,哼哼!
從書案上取出一張白紙,某狐貍依樣畫葫蘆地拿筆疾書,唇邊勾起一抹惡劣的笑容,頃刻之後便拿着那道鬼畫符往着山下禦空而去。
“喂,奴良陸生!”結界外被燒得灰頭灰腦的奴良組一衆正在力勸自家少主暫時收兵,但顯然作用不大,哪怕鸩激動得已經飛起了羽毛,而那道灼熱的氣流卻讓所有人的動作同時一頓——
只見某狐貍輕盈地降落到奴良陸生的面前,二話沒說地抓住他的手,“啪”的一聲就直接把掌印拍在紙上,上着上面的紅印,某狐貍滿意地笑了——
父債子償,嗯!
“笨蛋夏未你想幹嘛?”對方奸計得逞翹尾巴的笑容讓奴良陸生看得有點發毛,于是忍不住一掌壓住她的頭頂,使勁地将那把張揚的紅發揉成亂糟糟的鳥窩——
“跟我回去,嗯?”那對毛茸茸的耳朵手感依然如記憶一般一等一的好。
俯身與那雙絲毫不掩戾意的迷離翠色對上,奴良陸生
真有一股想要把她按在水裏沖洗幹淨的沖動——雖然以前這笨蛋總會惹人生氣,只是現在的功力也不差,所以他還是情願這笨蛋一輩子都像以前那麽笨。
他能夠保護她的,就像他決心要保護鸩一樣。從她被父親帶回奴良本家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家人。更何況,那時候的她是因為想要保護他才會遭遇那樣的不幸。
同樣一瞬不眨地直直看着對方的夏未狐貍也是愣了一下,這三代滑頭鬼還真是一個模樣。只是論實力的話,眼前這位還是差太遠了——光有決心,是遠遠不夠的。
“好啊。”不着痕跡地掙開了對方的手,某狐貍心滿意足地收起那張紙,然後爽快地答應。她的确是該去奴良組走一遭,卻并不是因為眼前這位年輕的滑頭鬼,她應的是其現任總大将的邀請——以千重山之主的身份。
“龜,這裏暫時就要麻煩你了,”夏未狐貍轉頭一笑,接過烏龜小吉遞給她的鬥篷,“如果有什麽事不能處理的話就去山上找桧樹先生吧……”我會盡快回來。
“需要鬼車代步嗎,赤狐姬大人?”烏龜小吉微微欠身,從接過鴉天狗給的信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開始着手準備夏未狐貍這次出行外交的事宜了。他知道這狐貍一定會去,而且是以公事的名義。
所以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是随從的問題,作為千重山之主到奴良組拜訪,孤身一人卻也未免太過寒碜了。只是白狐裏面卻沒有真正能派得出手的随從,哪怕這幾年他和赤狐已經一直有給白狐們安排修煉,夏未狐貍甚至亦不吝惜地傳授赤狐的秘籍,但是對于這些自由散漫的家夥來說,似乎是有點有心無力。
或許等這家夥從東京回來之後,就将白狐一族的秘術之書交給她吧。反正涼大人也已經私授了禦空術和隐咒給她,也不差剩下還沒來得及教她的那些了——畢竟由她來教導白狐們修煉,總比他一只龜妖來得适合。
“不需要了,放心吧,有奴良組的少主在我大概不至于迷路的……”夏未狐貍一邊笑着一邊娴熟地将鬥篷披在身上,一身張揚的火紅随即被掩去了大半,連空氣的炙熱也慢慢降溫下來了,“我應該還會去暮日神社的舊址看看,不知道是否會有危險,所以你們還在留在這裏比較好。”
當初吉野先生的離開太過突然了,大家都亂成一團,很多事情也沒有來及梳理一下,因而錯過一些本來就可疑的地方。那棵被移植至一番街的守護樹妖,大概也還有很多說
話沒有告訴她。夏未狐貍總覺得此行應該會有不少的收獲,雖然似乎隐含着不少的危機。
“天快亮了,所以走吧!”鸩的神色帶着幾分疲憊的蒼白,然後率先向着外面走去,他不喜歡這個地方——或者說,他和陸生一樣,不喜歡代表着這個地方的那只狡魅的赤狐。
夏未狐貍面無表情地看着鸩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還是追了上去,沙啞的聲音裏隐藏着若有如無的試探:“鳥……”
說起來,比起奴良組,她與鸩之一族的淵源似乎牽涉得更早。嘴硬心軟的鸩鳥,是她見過最溫柔的妖怪。面前這只鸩鳥的父輩就曾經救起并收留失足落水的自己。彼時年幼的她才剛剛下山,莫說是自保,就連獨自養活自己的能力也沒有。如果沒有那些善良的鸩鳥,大概剛開始的那幾百年她會走得更加難熬。
“閉嘴!”回敬她的自然是鸩聽起來元氣十足的大吼,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連當事人也怔住了幾秒——
那一刻,一切仿佛回到了從前。
只是誰也明白早已回不到過去。某狐貍斂目微笑,只是當記憶覺醒的時候還能聽到對方熟悉的吼聲,那種感覺真的……很讓人懷念。
東方的天邊漸漸泛起了魚肚之白,清風鳥鳴,晨曦的微光撒漫了整個山頭。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夏未狐貍回頭,卻看到奴良陸生已經化回了人類的形态,正酣睡于青田坊的臂內。
河童悠閑地啃着白狐們給的黃瓜,扯了一下夏未狐貍的鬥篷,“喂,你能不能變回以前的那樣,你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稍微有點不爽。”
這絕對是紅果果的嫌棄!
回頭一看,只見所有妖怪的表情都與河童少年如出一轍,于是夏未狐貍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她現在長得太抱歉還真不好意思了!
某狐貍努力壓抑着一把火烤死他們的沖動,最終摔下鬥篷罔顧身後奴良家的衆妖自行禦風而去。
被丢下的黑色鬥篷随着熱浪的輕揚恰恰落在了奴良陸生的身上,衆妖表情無辜地看着遠去的某活動點火器,連良太貓的臉上也挂着如釋重負的微笑——
雖然成年之後的赤狐無論是外表還是實力都變化很大,但是那樣毛躁善良的本質卻始終如故。
這樣的笨蛋,是不可能會選擇與奴良組為敵的。
……
r> “歡迎來到奴良組做客,千重山之主。”最後還是因為迷路而被鸩提了回去的某狐貍此刻面無表情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牛鬼,眼角的餘光瞟了一下大門兩側那幾乎是全員出動的整齊隊列,這是非常高規格的歡迎禮——前提是忽略衆妖那些好奇巴巴并明顯難掩失望的視線。
千萬年來千重山的赤狐盡出傾國絕色,雖然她此前從不曾在意自己的外貌,但是——
難道她就有長得那麽歪瓜裂棗嗎?那些不加掩飾的嫌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就連眼前這個無比悶騷的牛鬼也不着痕跡地蹙起了眉頭……她能不能放火燒死它們啊嗚!
“咳咳,”注意到空氣中溫度的微妙變化,牛鬼假咳了兩聲,示意身後的家夥們稍微收斂一下,“總大将已經在內恭候多時了,請進。”
垂在身側的拳頭幾度攥緊松開,某狐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制心中洶湧翻動的戾意,将手上的千年醇酒丢給牛鬼,然後目不斜視地向着庭院深處筆直走去。
“好久不見,奴良組的總大将。”奴良組的會客室內,夏未狐貍坐在滑頭鬼的對面,動作從容地呷了一口茶,努力忽視隐藏在“暗處”的無數眼睛——
奴良組的妖怪,果然和以前一樣,閑得慌。
聞言,奴良滑瓢就像剛剛睡醒一般,恍然地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某狐貍,“啊,好久不見,赤狐……咦?你成年儀式的時候不小心把自己的臉燒壞了嗎?”
于是夏未狐貍再次暴走……
作者有話要說:論文三稿還是被噴得體無原膚,打開論文,裏面一片血紅,根本無從改起,20號就要定稿了嘤嘤嘤,我該腫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