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和長孫沖等人的得知兇手落網的消息後,都趕了過來。長孫無忌未進門前,就聽到堂內有人大喊自己是兇手,他立刻大邁步快速進門,見竟真是長孫府的家奴,氣得很想直接抽刀殺過去。

長孫沖見是劉樹榆,露出一副很驚訝的表情。

長孫府諸多事情都是由長子的長孫沖來處理。長孫沖平常和劉樹榆有過一些接觸。他怎麽都沒有想到,平時一個老實巴交,少言寡語的厚道人,竟能幹出下毒殺害倭國副使這樣的事情。

“人真是他殺得?”長孫沖看向李明達,見她點頭,長孫沖眉頭蹙得更深,轉而眯着眼看向劉樹榆,對其失望至極。

面對長孫沖,劉樹榆臉上閃出濃濃地愧疚之色。他耷拉着腦袋,恨不得躲藏進縫裏。

李明達随後将她和房遺直的發現,仔細講給了長孫沖和長孫無忌,并将對應的物證人證都展現給他二人瞧。

劉樹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這才仔細計較膏藥和腳印的事,心裏就騰起諸多懊惱悔恨。只覺得自己當初如果謹慎點,那會兒揭膏藥時不随手扔地上,又去踩一腳,那他也不會露出這麽大的破綻。至少在被那四名倭國随從指認的時候,只要他堅定不認,便也沒有其他證據佐證就是他。

長孫沖又去瞪了一眼劉樹榆。得幸此案有李明達和房遺直來查,他二人到長孫府才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就已經将這樁殺人案破了。而腳印和膏藥線索正是鎖定兇手最為關鍵的鐵證,令人無從辯駁。這劉樹榆的作案動機,長孫沖想不通,但他如此暗度陳倉,變相陷害了長孫渙,以及為長孫府蒙羞,真令長孫沖十分惱火。

雖說而今兇手已經證明并非他二弟,讓人松了口氣,但長孫府的家奴也一樣代表了長孫家,此事必會牽扯到倭國與大唐兩國之間的利益問題,仍是會給長孫家還有他父親增添諸多麻煩。

長孫沖此刻真恨不得親自對手劉樹榆,但他的風度卻不允許他對其作出什麽過激言行。

“長孫府可真是養了一個白眼狼!”長孫沖咬着牙恨恨道。

劉樹榆愈發愧疚,沖長孫沖磕頭,“奴對不起大郎往日厚待!奴該死,願意這就去領死!”

說罷,他又咚咚地不停地磕起頭來,很用力。

長孫沖卻覺得十分可笑,“說這些話有用?若非人家查明證據,你只怕還縮着頭不認,眼看着我二弟去送死!”

“他不肯說殺人緣由。”李明達和長孫沖道。

長孫從厭惡地掃一眼劉樹榆,厲言道:“還不快說!”

劉樹榆保持跪地,雙手按在地上,面緊貼地面的動作,再不動了。

長孫無忌見狀再也忍不了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怒吼道:“你這賤奴,果真找死。好,便如你所願。來人,大刑伺候!”

劉樹榆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但随即還是保持之前的狀态,一動不動。

長孫無忌更為惱火,幾欲起身。這時就聽李明達輕喚了一聲舅舅,請他消氣。

李明達看眼劉樹榆,在面對長孫無忌暴怒的情形,他竟雖然全身多哆嗦異常害怕,卻還是不肯多說一句。看來此人心中有事,而且很執着,只是簡單粗暴的辦法應該不會令他輕易松口。

“我看他是有難言之隐。舅舅何不暫且歇息,把這等小事交給我們處理。或許等明兒個天亮了,什麽事情都了結了。”

外甥女的言語總是輕輕柔柔的好聽,令人的心情莫名好起來。長孫無忌先前燃起的萬丈怒氣,也因此熄滅了大半。既然李明達既然有能力在這麽短時間內把兇手給揪出來,長孫無忌倒是願意相信李明達在審問劉樹榆上,也會有更好的處理辦法。

長孫無忌毫不猶豫地起了身,應了李明達的提議。臨走前,他還特意囑咐李明達盡力就好,不必因為他而強求什麽。這件事說到底是他們長孫府禦下不嚴的責任,他在倭國人和聖人面前承擔一下責任,付出一定的代價,倒也沒什麽不對。

李明達點頭應承,請長孫無忌放心。

待長孫無忌離開之後,堂內安靜了片刻。

長孫沖随即征求李明達的意見:“用刑?”

“不可,嚴刑逼供所得未必為真相。”一直處于安靜狀态的房遺直忽然說道。

長孫沖看眼房遺直,轉而看向李明達,想親耳聽聽她的意見。

李明達:“他說的不錯,刑逼是下下策。”

李明達又看向劉樹榆,只瞧着這人畏縮在地中央仍不停地發抖。一般人看他此狀,大概會覺得劉樹榆僅僅是罪行暴露,恐懼伏法而已。而李明達則可清晰地聽到他眼淚一滴滴拍落在地的聲音。他在安靜的哭,而且哭得很厲害。

當然,人若害怕喪命,也會留下恐懼的淚水。但李明達覺得,劉樹榆恐懼的成分不多。他如果真的怕死,之前就不會那麽大聲喊出道垣三次郎是他殺的話。至少會努力狡辯一二,或是求饒,但這兩樣他都沒有。

流淚不是因為怕,還會因為什麽?恨,悲傷,痛苦。

“擡頭。”李明達道。

劉樹榆頓了下,方緩緩地擡頭。他緊緊閉着嘴,眼睛紅紅的蒙着淚水,面容雖有流露出恐懼和愧疚之意,但決絕的态度更甚,仍是堅決閉口,一個字不言。

李明見狀,料知不能立刻審問他,先向長孫沖了解一下有關于劉樹榆的一切。

長孫沖便召來大管家郭峰暮來交代。

這劉樹榆在長孫府做了十多年的管事,做事穩重麻利,且為人和善,才因此得了提拔,也被恩賞過不少錢,今年年初郭峰暮還特意幫他請求過長孫沖,允準他把老家的妻女也接過來。可惜他妻女卻到了長安城不久,就因病暴斃死了,沒曾享福過。

房遺直在聽大管家提及劉樹榆妻女的時候,餘光掃了一眼劉樹榆,覺得他表現的狀态很有問題,因此又去看了一眼李明達。見她也蹙起了眉頭,便知晉陽公主所疑和自己一樣。

長孫沖卻沒有這般敏銳,此刻只覺得劉樹榆此人忘恩負義,竟在他長孫府鬧出殺人這麽大的麻煩來,便是千刀萬剮,也已不足以平了府上下所有人對他的憤怒。

“長孫府厚待你的結果,便是換來這個,何其可笑!”長孫沖冷笑嘆息。

劉樹榆忙再次磕頭給長孫沖賠罪,“奴最對不起大郎的厚待,奴辜負了長孫府,不敢妄求別的,只想死,只求一死,求速死!”

劉樹榆再一次咚咚猛烈磕頭,嘴裏一遍又一遍重複的念着他想要求死的話。

長孫沖眼裏抹過一絲狠戾,“死對你來說,太輕了。真正的痛苦,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劉樹榆哆嗦了下,噤聲不敢再言。

“你繼續擡頭,和我說話時,我不允你低頭。”李明邊觀察劉樹榆的神态邊發問,“你的妻女因何重病雙雙病故了?”

“風……風寒。”劉樹榆道。

李明達發現了他又遲疑表情,且神态很不自然,他整個身子比之前僵硬些許,便知道這劉樹榆的問題就出在其妻女身上。李明達遂又問他妻女吃了什麽藥,可否看過大夫,風寒病可沒那麽快就要人命。

劉樹榆垂着眼眸,支支吾吾就是說不太清。

李明達至此可以确認,劉樹榆妻女的死有問題。

“給你最後一次會,說出作案的原因,”房遺直出言後,默了會兒,似在故意給劉樹榆思考的時間,但劉樹榆顯然不領情,還是緊閉着嘴死不開口。

房遺直立刻看向長孫府的管家郭峰暮,“我看事因必定出自他妻女,既然他不肯說,便開棺驗屍。你可知其妻女葬身何處?”

郭峰暮正欲開口,那邊劉樹榆就跟瘋了一樣大喊。

“不行,絕對不行!”

劉樹榆慌了,跪爬到房遺直跟前,苦苦懇求:“她們母女已經入土為安,求房大郎開恩,不要再擾了她們。活着的時候她們已經夠苦了,我豈能讓她們在死後繼續受罪啊!”

劉樹榆說着就痛哭捶地,氣憤懊惱至極,也十分恨自己。

“只要你闡明你殺人的原因,我可保證她們長眠地下,任誰都不會打擾。”房遺直誘導道。

劉樹榆紅着眼怔了怔,整個人突然崩塌了一般,半癱在地上。而後默了片刻,他才狠狠地咬着牙道:“我殺道垣三次郎那個禽獸,不過是以命償命,是他害死我的妻女!”

劉樹榆這時擡起頭來,眼裏滿是燃燒着憤怒之火,淚水大顆大顆地從他一個大男人的臉上滑落,“這個禽獸,他毀我妻子的清白,連我七歲的小女兒也不放過。我何止想殺他,恨不得将他皮肉撕爛,活活地千刀萬剮!”

長孫沖怔了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劉樹榆仍是痛哭不止,喊着自己對不起妻女,他妻女為保名節而亡,死後理該遂了她們的願,給她們留個幹幹淨淨的名聲。而今卻因為他的亂言,讓她們連最後的清白名聲都沒有了。

“此事我可保盡量少的人知曉,不外傳。”李明達道。

劉樹榆謝恩,接着便闡述了事發經過。

今年年初的時候,他日子好過了一些,手裏也有點餘錢,便托人捎信回家,讓妻子帶着孩子來長安城投奔他。從他家村子到長安城并不算遠,本不過就三天的腳程,不想他的妻女就在趕往長安城的官道上,被騎馬外出游玩的道垣三次郎迎拖進樹林裏給強暴了。她們到京後,劉樹榆見妻子神色恍然,身上有傷,孩子也是畏畏縮縮,哭鬧不止,便知道出了大事。幾番追問之下,他的妻子才支支吾吾哭哭啼啼的把事情經過講明白。劉樹榆氣憤不已,擡手便打了妻子一巴掌,怪她是沒有保護好女兒。

李明達凝着目光,“你打了她?”

劉樹榆狠狠地閉眼點了點頭,淚水随之如串線的珠子落下,“這是我無比後悔的一巴掌!因為這一巴掌後,她看我的眼神……我說不太清,總之很可怕,可能是一種絕望,我不太敢直視她。她後來就抱着孩子一直哭,一直哭,一聲不吭。”

“那你這之後可哄她了沒有?”李明達隐隐握了拳,再次發問。

劉樹榆怔了下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沒有,沒有……”劉樹榆哀嚎一聲,至此方大聲哭出來,接着哽噎道,“我一想到她的身子已經被……我就……我一氣之下便回了長孫府,兩天不曾回家看她。我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真的不知道。但等到第三日我終于想通了,買了些好東西回家,想好了該怎麽和她相處。我推開門,家裏好靜啊,怎麽那麽安靜,明明是該吃飯的時候,我推正屋的門,就看見我的妻子和七歲的女兒都懸在了房梁上。臉白的跟紙一樣,身子都涼了,我趕緊把她們放了下來,可不論我怎麽喊,她們都不會睜眼了!”

劉樹榆說到這裏,嗚咽的哭聲極其悲涼。

“呵。”李明達冷笑不止。

劉樹榆怔了下,驀地擡眼看了一下李明達,轉而繼續道,“是道垣三次郎,是他害死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我當時就發誓一定要為她們報仇!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便是以命相抵,我一定要殺死那個道垣三次郎。”

長孫沖聽劉樹榆此言的,倒也能略理解他為何會殺道垣三次郎。但其不顧場合,在長孫府随便下手的行徑,又令他十分憎恨。再有這樣下毒,若是他二弟當時也喝了那酒,豈非會枉死。

劉樹榆忙對長孫沖解釋道:“奴知道二郎惜用那酒,該不會舍得喝。”

“一旦喝了呢,你根本沒顧忌他的性命,是不是?”長孫沖眸子裏滿是憤怒地瞪他。

劉樹榆愧疚地垂下頭,支支吾吾承認他當時的确沒有想那麽多。

長孫沖氣得起身,轉而又忍了下來,背身默然。

李明達愈發覺得可笑,“你至今還不知自己錯在哪裏,還以為自己為妻女報了仇,是麽?”

劉樹榆不解地看向李明達,似乎在說“難道不是麽”“不管怎樣我至少對得起我的妻女”這樣的話。

“她若一心尋思,便不會進長安城來找你。那件事并非她之錯,卻因你的冷漠相待,令她失望之極,才覺得無法茍活于世。其實真正令她致死的原因,是你。”

劉樹榆瞪大眼不敢相信,不停搖頭,“不,不是這樣,是道垣三次郎那個禽獸害死她的,我為她報了仇!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劉樹榆越說聲音越小,整個人趴在了地上,茍延殘喘。

房遺直則詢問道垣三次郎的四名随從,其作為可如劉樹榆所言。

這四名随從早就慌神了,而今被房遺直這樣一看也都心虛,雖個個表情慌張,但誰也不沒有開口承認這件事。

“你們可能不太了解我們大唐的審案手段,對于一些故意隐瞞重要案情而不報者,竹片穿指只是個開始。”

随從們重複這四個字,有幾分不解。

房遺直挑眉看向李明達,是否上刑還要看公主的意思。就見李明達點了頭,房遺直立刻命人執行。

“卻不知選誰,你們四個自行議定。”

四人都慌了,互相看了看,都不知該怎麽辦。

房遺直随即就讓人挑了一個,拉了出去。不多時,這名随從被架進來手指流着血,被丢到地上的時候,整個人疼得面目扭曲,身體蜷成一團。

其餘三人瞧他此狀,皆曉得這個神秘的刑罰很疼。

“包庇你們副使的惡行,對于你們倭國可不是一件好事。這個錯你們若不認,倒也罷了。我大唐為何非要跟一個敢做不敢為的小國有所來往?”房遺直說罷,便起身,拱手請李明達參告陛下,從今以後斷絕一切與倭國的交易和政務上的往來。

四名随從聽了這話都慌了,忙跪下給房遺直和李明達行禮,請求他們不要如此。

“副使在年初出城游玩的時候,确實對一名趕路的婦人下手了。當時趕巧官道上沒有人,副使一路邊騎馬邊喝着酒,可能喝得太醉了,再瞧那婦人有些姿色,就、就……”

“聽你們所言,你們副使倒無辜了,是酒的錯?”李明達冷笑,“真沒想到,你們倭國人敢做不敢認,竟如此推卸罪責,懦夫!”

四名倭國随從垂下腦袋,蔫蔫的,不敢作聲。

李明達勾了勾手指,将田邯繕召喚而來,随即對其囑咐了幾句。

“去把蘆屋院靜叫來,這查案的事怎麽能少了倭人的‘督促’。”李明達又道。

沒多久,田邯繕便領來一名漢人通譯,将四名随從的證言用漢字和倭國話各書寫了一份、李明達随即令四名倭國随從簽字畫押。

這之後不久,蘆屋院靜才急急地帶着人趕過來。

蘆屋院靜在收到消息的時候就确認問過,兇手長孫渙還沒有緝拿到,便覺得該是晉陽公主不服氣,非任性地要晚上也查案。她不想來,卻又不好拒絕,怕自己拒絕了,回頭大唐那邊就擅自做主糊弄斷案結果,遂進門的時候,還有幾分怨氣,張口就抱怨起來。

“這麽晚了,長安城已然夜禁,怎麽還查案。拜托,你們不睡,我還要睡呢。我真後悔領了個監督的活兒。兇手還沒拿到,你說你們這會兒還有什麽可查,真是麻煩。”

蘆屋院靜掩嘴故意打了個哈欠。話畢,她見屋內多了個她不認識的男子,長得英俊不說,通身的氣派也是她有生以來未曾見過的那種。

蘆屋院靜眼睛頓時亮了,随即發現此人并沒有關注自己,有些不高向。轉而她才發現李明達和長孫沖都在安靜的看着自己,目光很不尋常。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蘆屋院靜又一問一聲,随即餘光瞟見有四名倭國随從跪在堂屋的一腳,個個忐忑,身體有些惶恐地發抖。蘆屋院靜這才意料到事情不對,忙問何故。

“自然是兇手找到了,我們才敢煩勞蘆屋院靜陰陽師來此走一趟。”李明達故意說了蘆屋院靜而今身份的全稱,便知道她是天皇女又如何,她而今對外的身份不過就是個使團內的陰陽師。除非有倭國天皇親手所書的信證明蘆屋院靜為天皇女的身份,不然此刻李明達說她是陰陽師,她就得是陰陽師。

蘆屋院靜熟稔大唐話,對于李明達的畫外音自然聽懂了。她意料這件事另有蹊跷,也不敢再如之前那般任性嚣張,忙拱手問李明達何故。

“既然說兇手找到了,為何我剛剛問你們來傳話的侍衛,卻說長孫渙尚沒有找到?”

“長孫渙不是兇手,兇手是他!”長孫沖指了下跪在地中央的劉樹榆,面容冷峻,顯然他還在憤怒之中。

蘆屋院靜随即得知這人的身份只是長孫府的一個小管家,冷笑道,“我早料到如此了,你們為了保住長孫渙,随便揪個命不值錢的下人搪塞我們。公主,您未免太不把我們倭人看在眼裏了。”

田邯繕便将道垣三次郎四名随從的畫押供詞呈送給蘆屋院靜。

蘆屋院靜很識得漢字,看了上面所述的經過之後,微微蹙起眉頭,轉即目光淩厲地瞪向那四名随從。

四名倭國随從皆縮着脖子,害怕至極。

蘆屋院靜轉了下眼珠子,随即看似和氣的笑起來,“我當是什麽東西,這種寫滿漢話的證供,如何能讓人信服?他們雖對貴國的語言略懂,但卻都不怎麽識字。你們寫什麽,他們根本不清楚。”

“畫押之前,證詞所述一切都已和他們講明。”田邯繕道。

蘆屋院靜笑着對李明達行禮,“真是要抱歉說一句,這四人做證供的時候,除了貴國人員,還有誰知道可見證這件事?我并不在場,如何能确保貴國沒有對他們嚴刑逼供?”

“嚴刑在哪兒?最多不過是有人破個手指。”李明達終于有些明白房遺直為何要用那種刑罰對付倭國随從,原來是防着蘆屋院靜耍賴這手。

“好好好,嚴刑逼供我說錯了,但你們仗着他們不識貴國文字,哄騙他們畫押的事情,總是有可能的。”蘆屋院靜得理不饒人道。

“料到了。”李明達嗤笑一聲,“倭國畢竟是倭國,倭人果然是倭人。”

李明達回手就把桌上那份折疊好的倭國語證詞丢在了地上。

蘆屋院靜愣了下,暫且忍着氣,去彎腰拾起,展開一看,臉色頹然大變。這晉陽公主才剛是故意把漢話的證詞先給她,就是要看她醜态百出,好在此刻打她的臉!

蘆屋院靜氣恨交加,卻又無言可辯,只能黑着一張臉保持沉默。此刻她心裏更恨地就是那四個不中用的随從,竟就在她不在的這幾個時辰內,随便張口供出這麽大的事情來。

“道垣三次郎雖為我大唐人所殺,但他的所作所為令人所有人發指。兇手人微言輕,為顧及妻女的名聲,殺他倒在情理之中。既然劉樹榆犯了罪便是該受罰,他自該以命相抵。但道垣三次郎在我大唐行所無忌,肆無忌憚奸害婦孺一事,又該怎麽算?”

“他人已經死了!”蘆屋院靜道。

“這位陰陽師的耳朵似乎不太好用。我們公主的話說得很清楚,道垣三次郎的命,自有兇手相抵,而因他奸污致死的兩條性命又該怎麽算?”房遺直解釋道。

蘆屋院靜驚訝地看向房遺直,沒想到這個她第一印象很好的男子,竟然一張嘴就如此咄咄逼人。這算什麽,要他們倭國伏低做小,進行賠償?

蘆屋院靜自是不服氣,“這位郎君,你以區區一個長孫府的家奴來低我倭國副使的性命,未免太可笑了吧。”

“可笑的是你,你倭國副使所犯禽獸不如之事,便是用豬狗命相抵,都嫌貴。”

“你——”蘆屋院靜氣得臉漲紅,抿着嘴說不出話來,轉即就要告辭,“既然案子已經破了,那後續的事便由正使與貴國陛下商議,我們在此多費口舌只怕沒什麽大用。”

田邯繕見她要走,自然不容她耍賴,先将供詞要回。

蘆屋院靜雖想保護自己國家的利益,擅于狡辯,但也不至于在人前做小人行為。她只是一時情急,忘了手裏拿東西這件事。偏偏田邯繕的舉動,令她好像真的耍賴似得。蘆屋院靜羞憤不已,沖那四名随從大喊,命他們随自己回去,然卻被門口的大唐侍衛堵住了。

蘆屋院靜回首,氣憤地看向李明達,“不知公主還有何事要交代?”

李明達:“你既然也說案子破了,便是認同我們的調查。這件事是你們倭人無禮在先,我大唐乃禮儀之邦,雖待人厚道,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你便是走,也該代你們倭國使團先道個歉。”

蘆屋院靜本就尴尬不已,而今又被說沒有禮貌,更為氣憤,咬了咬牙,沖李明達和長孫沖以及房遺直行了禮,幹脆利落的做了道歉,而後便快速邁步逃似得離開。

案子既然破了,餘下的事便是陳述經過上報即可。因李明達之前聽長孫沖講述案情時,十分客觀公道,便請長孫沖幫忙述寫。她則去見了長孫無忌,交代經過後,又去看望了因此事着急而導致病情加重的長樂公主。

李麗質聽說案子解決了,大大地松口氣,笑着拉住李明達的手,萬般感謝她。本想讓她留下來陪自己用飯,得知還有長孫渙一事沒有解決,她忙請李明達快些找到她這個小叔子,可別再讓他繼續在外頭吃苦。

“他在尉遲府呢,能吃什麽苦,只怕比在這還悠哉。”李明達笑着勸李麗質放心,請她安心養病。

李麗質點點頭,李明達臨走時,又囑咐她一定要好好對待李惠安,多去看看她。

李明達怔了下,轉而看李麗質:“姐姐是不是知道什麽,上次你也這樣刻意囑咐過我。我待惠安一直很好,姐姐為何如此擔心?”

李麗質不自然地笑,“也沒什麽,主要是那孩子太小,又有些任性不懂事,我太不放心不下了。倒是我唠叨,你別見怪。”

“五姐客氣了。”李明達心知李麗質有事隐瞞自己,但見她的病容,李明達自然不忍心繼續逼問什麽。

出了房門,李明達幾番聽到屋內李麗質的嘆息聲,李明達便不自覺地緩緩放慢腳步。

接着,便聽到李麗質和她的大丫鬟柏廬說道:“我不放心惠安,只怕她心思太單純,又不肯聽我的話,鬥不過她十九姐。可恨我這身子骨不争氣,進不了宮。”

“要不婢子想法子往宮內通個信兒,請二十一公主來長孫府一趟?”

“倒不必,她快到八歲生日,該受封了,此時最忙,不宜擾她。再者我的話只怕她也不會聽,她向來最喜歡她十九姐。只怕兕子就是開口要她去殺人,這傻孩子也是肯做的。”

随即便是柏廬應和,沒什麽特別。

李明達聽着沒有後話了,就快步離開,與房遺直彙合,一通前往尉遲府,去見長孫渙。

尉遲寶琪見他們來,還象征性的裝了幾句,聲稱長孫渙不在。不過被房遺直一個眼神下去,他就心虛了。都怪他嘴欠,之前把實情告訴了房遺直。誰知道房遺直這人沒他看起來那麽君子,也和他一樣嘴欠,告訴公主了。

“叫他出來。”李明達在上首位坐定之後,立刻道。

尉遲寶琪頓然感受到公主發出的威赫氣勢,忙應承下來,随即打發人去了。不一會兒,長孫渙便慢悠悠地晃過來。他一見到李明達和房遺直,第一反應就是轉身跑。

“案子破了,兇手是劉樹榆。”

李明達一句話,令長孫渙立刻轉身沖進屋,臉上笑嘻嘻。

“好表妹,你說的可是真的?”

随即得知經過,長孫渙又拍掌高興又鞠躬給李明達房遺直二人致謝,感恩他們把自己給救了,不然他真不知道以後該去哪裏混了。

“出了事就跑,慫!”尉遲寶琪白他一眼,開損了。

“慫個屁!我要不躲起來,那些人一準就認定我是兇手,天天除了審問我,肯定不會去查其它。我這舉動多聰明,有用過腦的,你懂什麽。”長孫渙反嗆尉遲寶琪。

“行了,也別廢話了,跟我進宮。”李明達說罷,就與尉遲寶琪作別。

尉遲寶琪本來也在聖人欽點的查案名單中,鬧着要跟着一起去。

李明達便随他了,反正最後挨累的又不是自己。

一行人到立政殿時,便有小太監告知李明達長孫沖和長孫無忌已然觐見,并将案情陳述。李明達随後帶着房遺直等人也去見李世民,她簡單交代經過後,就告退了,餘下的收尾事宜她便不操心,由着那些人讨論去。

至深夜,萬家燈火早已熄滅,房玄齡又被急召入宮。至次日天亮前,房遺直、尉遲寶琪等人方從立政殿內退出。

出了宮,尉遲寶琪就跟房遺直一邊大哈欠,一邊發牢騷。

“幹站了一晚上,在聖人面前我還不敢随便動,兩條腿都不聽使喚了。早知道會這麽長時間,我就不去了,幹嘛受這份罪。”

房遺直:“案子涉及他國,自然要麻煩些,怎麽,你沒想到?”

“你想到了你倒是告訴我呀!”尉遲寶琪哭喪道。

“公主在,不便。”房遺冷着臉直說罷,便策馬而去。

尉遲寶琪“诶”了一聲,見叫不住房遺直,便罷了,無奈地讓随從慢慢的牽着馬走,他腿疼,可沒有房遺直身子骨那麽好。

武德殿外。

睡了一晚好覺的李明達十分精神,此刻她卻站在這裏躊躇不定,不知該不該進去找李惠安。

卻有殿內的小太監迎來,告知李明達二十一公主昨夜因為籌備冊封一事,睡得晚了些,故而到此時尚沒醒。他特來征問李明達的意思,是叫還是不叫。

“不叫。”李明達不假思索道。

早上風有些冷,田邯繕特意命人再取來一件外衫與公主。李明達未及披上,就聞到了一股跟荷花帕很類似的香味,随即問田邯繕哪來的。

田邯繕想了下,“貴主,您之前交代奴每日換一種熏香,這上面如果有其他味道,便一定是染上了剛剛宮女點燃的熏香。”

“弄過來。”

田邯繕應承,不多時,便端來了一鼎小香爐。

李明達更加确認就是這種香味。

一旁傳話的武德殿太監聞了這香味後,笑道:“不愧是親姐妹呢,倒是和我們貴主以前常用的一樣。”

“是麽,”李明達審視這小太監,“但我記得最近她身上卻不是這種香味。”

“是貴主墜崖後的事了,她總說能聞到血腥味,奴們便換了一種味道更烈的香,這才好些。”

“血腥味?當時她在崖上,能聞到我身上的血腥味?”

小太監點頭,表示他們貴主當時就是這樣說。

李明達轉而悄悄問田邯繕,他當時也在場,是否也聞到了血腥味。

田邯繕:“奴的鼻子挺靈的,當時也在崖上,并不曾聞到。本來就距離遠,再說有風往南吹,貴主的血也已經融在溪水裏了,該不會有什麽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