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身上沾了一大灘鳥糞,任誰心裏都不會好受,尤其似柳氏這樣的貴婦人,素性好潔,更見不得半點污物。
偏偏那是禦賜的禽鳥,還不能貿然處置。柳氏臉上的笑意都快繃不住了,硬邦邦的道:“不知可有地方容妾身更衣?”
林歡恍然大悟,忙讓翠兒為睿王妃提着裙擺,自己則親自引她到後殿去。
柳氏舒了口氣,總算這女人還懂得待客之道,沒讓自己就這般出去,否則今日真沒辦法見人了。
到了林歡自己的寝殿,柳氏瞧見林林總總塞得滿滿當當的各色箱籠,少不得又是一番誇贊——心裏倒是服氣的。這林氏得陛下盛寵看來并非謠傳,只瞧屋裏所有的這些,便不下千金之數。
林歡取了匹荔枝紅的襦裙出來,在柳氏身上比了比,笑道:“果然很合王妃的身量。”
柳氏生怕她再将話題扯到睿王身上,譬如這綢緞是睿王所贈之類的胡話,遂趕緊披到身上,對鏡照了照——果然恰合尺寸。
饒是柳氏對自己馭夫的本領頗有信心,此時也難免心生懷疑,難道睿王與這林氏竟親近到這份上,連她的衣裳尺寸都告訴別人?這算什麽,和小老婆在一起讨論大老婆麽?
柳氏腔子裏仿佛塞了一大團豬鬃,憋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也無心再待下去,橫豎問不出什麽,便道:“既然無事,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改日再來看望選侍。”
林歡笑眯眯的道:“一定。”
仿佛篤定了兩人還會再見似的。
柳氏更不舒服了,心底亦疑心起這女人是否和睿王做了什麽約定——她很清楚丈夫的性情,雖然葷素不忌了點,大體上還是分得清利害的,犯不着冒着重重危險去勾搭一個皇帝的嫔妃,莫非他想要收買這林氏作為宮中密探,等成功登基後,再賞一個正式的名分給她?畢竟跟着皇帝還不及睿王有前途。
他許諾的是什麽位分呢?美人,婕妤,還是昭儀?總不成要将皇後的名位都給這賤蹄子罷,那自己算什麽?
林歡看着柳氏眼中流露的耿耿于懷,心知此女多半已腦洞大開,她也不作分辯——柳王妃愛怎麽誤會就怎麽誤會吧,她求之不得。
眼看着快要送到門口,半空中又是一陣鳥鳴,還好這回柳氏見機得快,及時偏過頭,沒讓糞便落到肩上。
她心有餘悸,不敢再待下去了,于是匆匆撤退。
門外的侍女見她狼狽出來,俱迎上前問道:“如何?”
柳氏這才想起自己漏了最關鍵的一樣,她本是來打聽林歡身孕究竟的,卻被對方幾次三番打岔給糊弄過去,那這皇嗣到底有還是沒有?
侍女們都同情地看着她,想不到睿王妃這樣的聰明人竟也有老馬失蹄的時候,可見林選侍多麽難纏。
其中一個便安慰道:“她本就是個粗人,王妃無須與她計較,沒的辱沒您的身份。若真有要事,便讓婢子們替你叩門吧。”
好歹她們也是太後宮中的人,林選侍總不敢駁她們面子。
柳氏嘆道:“算了,回去吧。”
再走一趟也是做無用功,柳氏同樣不覺得這幾個丫頭能在林歡手裏讨着好——那女子表面上做出一副無禮行狀,內裏卻似一條滑不留手的游魚,在人掌心來來去去,卻始終抓不住要害。
看來是她錯估了林歡的本事,能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更衣得以晉封,并一舉成為皇帝跟前的紅人,可見此女絕非無能之輩……至于她的肚子,柳氏亦拿不住主意,看來還是得回去同睿王商量好再做決定。
她盈盈笑道:“在宮中住了許久,王爺怕是等急了,我這就向太後娘娘辭行去。”
衆人于是交口稱贊柳氏的賢惠,本來嘛,女子當以夫為天,若光顧着讨好婆母卻忽視丈夫,那也不過是個蠢人。
柳氏面上含笑,卻悄悄掩去眸中一抹戾色:什麽了不起的男人,她回去可得好好審一審,問清他跟林氏究竟是什麽關系,是否真如她想的那樣。
無論是誰,若想阻她的皇後之路,她絕不會輕易放過。
瓊華宮中,張貴妃得知柳氏向張太後讨要了出宮的對牌,面上難得顯出一縷放松。
張倩薇則撇了撇嘴,“總算她還識趣,這樣灰溜溜的走了,省得咱們再來驅趕。”
柳氏進宮這些日子,張太後天天誇獎兒媳婦的孝順體貼,倒害得張倩薇被姑母責罵——平時她是俏皮可愛,可有個更懂事、更得人心的比着,就顯出她處處不合規矩、不成體統了。
如今可好,再沒人來礙眼。張倩薇惬意地伸了個懶腰,“姐姐,聽說睿王妃好心備禮去碧玉閣拜訪,那林氏處處怠慢她、讓她吃了好大的苦頭,你說是不是真的?”
應該不是謠言,有眼尖的瞧見柳氏從碧玉閣出來時另換了一身衣裳,想來不是弄亂了就是茶水潑在上頭,總歸與林選侍脫不了幹系。
張倩薇哧哧笑道:“總不會掉進茅坑裏了吧?”
張貴妃無語的白她一眼,這個妹妹說話也太口無遮攔,半點也不像個淑女。
其實事實倒與張倩薇猜想的差不多哩——鳥糞比起茅坑也好不了多少。
姊妹倆聊了半天八卦,張倩薇總算将話題扳回正軌,“姐姐,你為何不将林選侍有孕的消息告訴王妃呢?”
她看睿王妃似乎很想知道,之前在張太後宮裏談天時就幾次三番問起此事,她估摸着柳氏去碧玉閣也是這個目的,只是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白白受了一頓屈辱。
張貴妃冷笑:“我為何要幫她?”
說起來睿王再得勢她也落不着什麽好,到時候睿王真登基,柳氏自然是皇後,她呢?身份不尴不尬,恐怕連個太妃都掙不上,難道也要去守陵?
張貴妃可算悟出來了,太後往日再怎麽疼她都是假的,侄女再親,總比不過親兒子,否則當初為何将她接過宮中來守活寡?倒為睿王另擇了一門匹配的親事,難道她不及柳氏優秀麽?不,只因為柳氏家中有兵權,能帶給睿王更大的助力罷了,不過是因利而合。
正因如此,不管張太後多不待見柳氏,面子上卻總是處處優容,甚至護着她。只因在張太後心中,這位才是自己人,旁的都是可有可無的。
如今林歡有孕,柳氏惶恐,張太後或許也有不安,皆因這個孩子會阻了睿王的路。張貴妃暗暗咬緊銀牙,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讓那兩人如願,她得護着這個孩子平安生下來,才能有一線反轉之機。
日後如何暫且不論,至少到目前為止,她跟林氏的利益是一致的。
碧玉閣中,柳兒白看了一場好戲,笑意格外暢快,“主子,您沒見到睿王妃出門時的臉色,臉都綠了,跟塗了顏料似的,我看她這回生了好大的氣!”
林歡微微一笑,“誰叫她自己心胸狹窄,怨不得旁人。”
方才字裏行間,她有意無意将話題往睿王身上引,為的就是讓柳氏自亂陣腳。再精明的女人也免不了善妒的毛病,尤其似柳氏這樣權欲旺盛的女人,更是眼裏揉不得沙子,平時睿王拈花惹草也就罷了,可做弟弟的與兄長的妻妾有染,這口氣她想必難咽下去,尤其擔心會威脅到自身的地位。
果不其然,柳氏最後氣得七竅生煙,連本來的目的都忘了個一幹二淨——當然,裏頭也少不了小呆的功勞。
林歡摸了摸鹦鹉的羽毛,促狹道:“多虧你拉的那一泡屎,否則她沒這麽容易離開的。”
楚南滿面羞慚,想他堂堂帝王做出這種有失風雅的舉動着實不堪,可當時實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情急生智。
事後他就一溜煙竄到後院的荷花池裏,想将遍身污濁洗得幹幹淨淨——差點沒把自己給淹死。
柳兒捂着心口道:“見它紮猛子往水裏沖,婢子都吓壞了呢,還好及時撈起來,否則真要變成一只落湯鹦鹉了。”
林歡拿毛巾揩幹鹦鹉翅膀上的水漬,又親昵的抱了抱它道:“小呆,放心,我不會嫌你髒的,咱們不是好朋友麽?”
楚南扔給她一個白眼,呵!女人,方才是誰拿香胰子把它全身抹了遍的,跟用燒烤料做烤雞一般——這會子樂得空口說白話。
果真越漂亮的女子越會騙人。
他這廂發着牢騷,柳兒卻惦記着睿王妃穿走的那身衣裳,“主子,您怎麽知道她的尺寸呀,不會真是睿王殿下說的吧?”
楚南暗暗支起耳朵,按理這種事只有身邊人才知道,他也很好奇林歡是怎麽知道的——不會真的在病中給他戴了綠帽吧?那他可倒黴透了。
林歡簡直無語,“當然不是!”
她跟睿王總共只見了一面,還是當衆拉的仇恨值,睿王只怕恨她入骨,哪裏有什麽私下相會之說?
至于那身衣裳,本來是汪選侍向她讨要的,念在汪選侍向她通風報信的功勞,林歡便打算賞她一匹綢緞裁制成宮裝,可巧汪選侍跟柳氏的身量相仿佛,這才誤打誤撞對上了。
柳兒松了口氣,念聲阿彌陀佛:“吓壞我了,還好不過是場誤會。”
楚南亦軟軟地倒在地上——乍驚又乍喜,讓他的小心髒都快承受不住了。
他的模樣太過異常,林歡不由得将視線投來,“小呆,你該不會在吃睿王殿下的醋吧?”
認真的嗎?一只鳥會去吃人類的醋?
可從小呆的表現來看,似乎也只有這個解釋最為合理。
楚南:“……”
要不要這麽敏銳啊?好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