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鳥

偷盜是不小的罪名,林歡自不可能輕易認下,當即正色道:“美人慎言。”

張倩薇咄咄相逼,“你要是問心無愧,可敢讓我搜一搜?”

一面扯了扯張貴妃的衣袖,嬌聲道:“姐姐,這林選侍鬼鬼祟祟的,誰知從昭明殿偷拿了多少好東西,您可不能寬縱呀!”

為了和睦六宮的聲名着想,張貴妃平素是不大難為人的,可這林氏形跡可疑,卻叫她不得不防——難道陛下病倒前私自給她留了些好東西?再不然就是這林氏擅作主張,在昭明殿出入自如,連財物都不肯落下。

無論哪種,都不在張貴妃忍耐的範疇之內。她可以容忍林歡生下孩子,将來奪子後亦饒她一條性命,可若皇子的生母是這樣野心勃勃、心機詭谲之人,那張貴妃就不得不早做打算了。

心念電轉,張貴妃面上卻是溫溫柔柔的,“倩薇話粗理不粗,林選侍,你若行的端做得正,就讓本宮搜一搜吧,別贻誤了名聲。”

林歡暗道這位貴妃娘娘話術還真是厲害,看似替她着想,句句卻将她逼入死路——林歡當然不敢讓她們搜檢那包裹,就算裏頭不過是些聖旨的抄本,卻足以給她安上大不敬的重罪。

楚南焦灼不已,只恨自己不能變成人身,為林歡趕走這兩個瘋婦。這會子去通知悟能和慧明也晚了,且慧明表面上是出家人,按理不該摻和朝中事,若牽扯出奏折一案,恐怕更會惹出大麻煩,更引得張太後與睿王警戒——自己想還陽亦會困難重重。

楚南靈機一動,爬到柳兒肩頭,尖聲嚷嚷道:“壁虎!壁虎!”

柳兒一愣,“什麽?”

這傻鳥腦子秀逗了,說那玩意幹什麽?

林歡卻如有所悟,鄭重地将鹦鹉捧在手心裏,摸摸他的頭道:“好小呆,這會子騰不出手,回去再喂你吃。”

張倩薇臉上像是活見鬼,“你……喂它吃那種東西?”

林歡點點頭,誠懇的道:“對呀,小呆可喜歡了。”

張倩薇滴溜溜打了個寒噤,情不自禁後退半步,這一大一小都是奇葩,誰會想到給鹦鹉喂壁虎當飼料的,再大一點,是不是該喂老鼠了?

想到面前這只虎皮鹦鹉如夜枭一般吞吃老鼠的模樣,張倩薇滴溜溜打了個寒噤,她決定告誡自家那只波斯貓,以後少招惹這畜生為妙——免得染上什麽髒病。

張貴妃臉上則是半信半疑,看着那四四方方的包袱,若說是裝在匣子裏的壁虎,倒也說得過去,只是……她沉聲道:“這些都是慧明禪師幫你弄的麽?”

他一個方外之人,怎會聽憑差遣做這些下等事?

林歡垂眸道:“是我拜托悟能師傅幫我弄的,因妾近來常覺腿腳酸痛不便,慧明禪師說是風濕內耗,因此給我開了這方子,原是研末當藥煎服,誰知妾養的鹦鹉偶然嘗了那壁虎滋味,也覺得好,便請悟能師傅多捉了些——聽說他們那寺廟後山,這東西多的是。”

饒是張貴妃素來自持,聽到滿山遍野都是壁虎攀爬的情狀,身上也不禁冒出雞皮疙瘩。

她對于林歡的疑心倒減少了些,若說是謊話,這謊話未免太過滴水不漏——入藥也用不了這樣多,倘若是飼料就說得通了。

林歡見張貴妃面上仍有些懷疑,越性兵行險着,作勢要将那包袱揭開,“二位若一定不信,那妾就打開看一看好了,只是那東西狡猾得很,若四處亂竄出來,妾可不能擔保……”

張倩薇忙尖聲嚷道:“你快住手!”

臉上汗珠都快下來,一想到那玩意有可能沿着腿腳爬到自己身上,張倩薇便覺胃裏一陣作嘔。

張貴妃亦有些惡心,擺手命林歡停下,吩咐侍女紫柰,“你進去問問那悟能和尚,看到底怎麽回事。”

紫柰心想大家都是女子,你們怕,我也怕呀!奈何下人的命不值錢,紫柰盡管兩腿打顫,仍只得戰戰兢兢進去。

沒過多久,她便白着臉出來,點頭道:“悟能師傅也這麽說,還不止林選侍帶走的那些,昭明殿現下還養着不少呢,說是可供陛下入藥……”

一面巴巴的問道:“主子,咱們現在還進去麽?”

張氏姊妹都有些不舒服,今日過來本想問問陛下的病情,誰知裏頭卻如龍潭虎穴一般——那師徒倆也真個胡鬧,成天跟這些毒蟲毒物待在一起,也不怕陛下沒救活,倒把自己給害死了。

當然敢進去的也是條漢子。姊妹倆欽佩的看了林歡一眼,齊齊道:“不必了,既知陛下無恙,我等已然心安,就無須進去探視了。”

林歡正要恭送二人打道回府,誰知張貴妃倏忽在她跟前停住,盯着她道:“碧玉閣地處陰濕,林選侍久居于此,難免生出風濕內寒等症,為了你自身康健,也為了腹中的皇嗣,妹妹不如搬來瓊華宮罷?”

雖則她語氣溫柔,林歡半點不信她是好意,忙屈膝道:“妾不敢打擾娘娘清淨,在此謝過娘娘盛情。”

張貴妃也不勉強,含笑道:“無妨,日後總有相見之時。”

姊妹倆轉身離去,遠遠的還聽見張倩薇小聲嘟囔,“姐姐,你幹嘛這樣擡舉她呀?她哪配住瓊華殿!”

張貴妃輕輕叱責了兩句,至于更多的話,則聽不清了。

林歡的臉沉下來,張貴妃方才幾乎已挑明了,她好心邀自己同住,自己還能以尊卑有別相推辭;可日後等孩子生下來,她硬要将孩子抱去她宮裏,自己又能怎麽說呢?張太後肯定是支持自家侄女的。

有那麽一刻,林歡多希望病榻上的人能倏然睜開眼,她與他或許沒有多深厚的交情,但,他總歸是她的丈夫,也是她腹中孩子的父親——也只有他能幫她。

林歡輕輕将頭靠在鹦鹉身上,鹦鹉悚然一驚,感覺有幾滴淚打在洇濕的羽毛上,他遲疑片刻,伸出幼細的腳爪拍了拍林歡的臉頰——

一切都會好的,他想這樣安慰。

盡管不能流暢的表達,可林歡仿佛感知到他的心意,收住淚道:“是呀,總還有你陪着我。”

“還有我還有我,”柳兒急煎煎地跑來,豪氣沖天的道:“您別擔心,那老妖婆肯定不會得逞的!”

姊妹倆已去,現在她可以放心大膽的罵了——雖然無論張倩柔還是張倩薇都不到能稱老的年紀,可柳兒正在氣頭上,誰管那些?

林歡破涕為笑,一手攬着柳兒的肩膀,一手攬着鹦鹉的身軀,鄭重道:“咱們只要同心協力,這世間什麽也別想難倒咱們。”

偶然說一說雞湯還是很有用處的,至少能鼓舞士氣。但瞧柳兒激動泛紅的面色就知道,至于小呆……他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一副怒發沖冠的形容,可知心中亦是鬥志高漲。

昭明殿中,悟能透過窗棂看到主仆幾人在那兒傻樂,雖然感慨人間自有真情在,可這林選侍會否太樂觀了點,她拿什麽去跟張太後張貴妃鬥啊?

悟能忍不住回頭沖師傅道:“方才張氏姊妹那樣嚣張,您怎麽也不出來說句話?”

憑慧明禪師在宮中的威望,別說貴妃了,便是張太後也須給他三分薄面。更別提林主子方才還間接幫他們圓了謊——若非林主子舌燦蓮花唬住了張氏姊妹,悟能還真不知自己該如何解釋昭明殿內壁虎的來由,難道能直說師傅在煉蠱?

現在卻好,奏章的事沒有發現,蠱蟲的秘密也保住了。

慧明知道徒弟是個熱心腸——若非他心不壞,又懂得知恩圖報,憑悟能這副蠢相,慧明老早就将他踢出去了。

他睨了徒兒一眼,淡淡道:“為什麽要幫?”

“因為……”悟能忽然發覺自己搜腸刮肚找不出緣由,難道就因為林選侍長得漂亮?可出家人是不該為女色所誘的啊。

師傅這種明哲保身的就更不會了。

慧明望着窗外黝黑夜色,淡淡道:“你無須為林主子擔心,她是生來的鳳命,自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悟能:“……”

真的不是托辭嗎?這又是通過什麽推演出來的?

悟能抓耳撓腮想了半天,弱弱的問道:“是因為林主子得了那只鳥為機緣,您才這樣說的嗎?可師傅,那是只鹦鹉,不是鳳凰……”

這就說是鳳命也太牽強了些。

慧明瞅着他,“你再想想。”

許是師傅眼中鼓勵的意味過甚,悟能難得靈光一現,“我懂了,那只鹦鹉是陛下的化身,亦即真龍天子的化身,和他待在一起,耳濡目染,林主子不是鳳命也成了鳳命,是也不是?”

一面兩眼晶亮的望着師傅,希望得到肯定的答複。

慧明微微一笑,“你可以去寫話本子了。”

悟能:……

要不要這麽捉弄人啊?

林歡并不知師徒倆對自己的議論,回到碧玉閣中,看看離睡覺的時候尚早,她就讓柳兒先将那些奏章抄本找出,再按日期分門別類的歸置好,從最新的一頁開始學習。

雖然抱着為皇帝分憂的雄心,可林歡才看兩行就打起了呵欠,本來那上頭的字就小,密密麻麻,還不帶标點,誰看得下去?

想不到穿越多年之後,她仍有幸體會到學生時代的樂趣——在課堂上小憩。

楚南無語地看着支頤打盹流哈喇子的女人,且不去擾她,自個兒卻蹦蹦跳跳的來到書案上,小心地用爪子掀開一頁,留神不碰到上頭的墨跡。

許是考慮到他這具身體力氣有限,慧明特意選用極薄的紙張,邊緣還是略帶粗糙的那種,正适合他抓取翻閱。

楚南就這樣聚精會神地研讀起來,還輕輕推了推燭臺,免得蠟油遞到書冊上。

寝殿紗簾外,柳兒正準備送些點心來給林歡果腹,不料卻瞧見眼前這幕,驚得下巴都差點掉下去——

原來小呆真是神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