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貞:“我爸走失後,我失魂落魄,小菜報了警,民警幫忙找了半天,依然不見蹤影。後來,本縣電視臺的早間新聞裏報道了環城南路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死者身份不明,但可以确定是位年近六旬的老者。何威當時是在收看的,看完之後大叫一聲,阿貞,可能是你爸!

“我們顧不上吃飯,扔下碗筷直奔環城南路,趕到那裏才發現,死者已被警方移送到天堂宮進行火化。我們又馬不停蹄趕向天堂宮,幸運的是,屍體尚未投入焚化爐,仍放在停屍房排隊等候。

“有兩位警察一旁看守,我他們表明來意之後,一位點點頭,說你們瞧瞧也好,免得老人死不瞑目。就掀開了屍體上的白色床單,緩緩露出死者面無血色的頭部。我的呼吸急促起來,我看到了父親!他竟然安詳地躺在那裏,臉上不是扭曲的痛苦,而是心安理得的笑容!”

張小辮:“不可思議!難道說他把死亡看作解脫了嗎?為何你說他是死在周九浪手裏?周九浪又跑到哪裏去了?”

餘貞:“聽我講,莫着急。确認了父親之死,母親當場昏厥過去,我撲在父親的遺體上不能自控地嚎啕大哭,何威小菜也是一臉悲戚,愁雲慘霧。一個警察從門後拎出一袋物什,說這是他們從死者身上搜集出來的所有東西,都在這裏,現在完璧歸趙。何威接過,說麻煩你們了。警察說,沒辦法,現在交通事故此起彼伏,我們只能盡力而為,你們節哀順便吧。

“父親走後,我陷入悲觀的情緒裏不能自拔,整日以淚洗面,用沉默和淚水面對家人以及周圍的朋友。我不知道我的精神還能支持多久,似乎覺得父親的離世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渴盼着有那麽一天,我和父親生死契闊之後能在九泉之下再度重逢。我無法原諒自己,我罪大惡極。

“葬禮那天,母親一人呆在卧室,木雕似地對着一張舊照片憶苦思甜,照片是父親母親青年時期的合影,他們相依相偎,兩情拳拳,男人一臉燦爛,女人笑靥如花。大姐抱着父親的骨灰盒哭得死去活來,誰也勸止不住。我看着父親面目模糊的遺像被人們神情肅穆地一次次憑吊,內心抽搐一般痙攣,我咬緊牙關,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響。

“我想我必須得堅強,萬不能給餘家丢臉,在外人面前我不能像姐姐那樣呼天搶地一般哭泣,我想我還沒有如此不堪一擊。我重新整理了一下父親的遺物,打開了那只警察遞交的物證袋,我仔細檢查了,裏面有現金二百七十三塊,摩托羅拉老式手機一部,透明玉觀音一塊,金嗓子喉寶一盒,黑綠色電話簿一本,長城牌打火機一個,還有散發着油墨香的書信一封。我感覺出了這封信的蹊跷,就拆開了來看,看罷之後,內心翻江倒海,再也無法平靜。

“盡管沒有署名和寄信地址,我仍然一眼認出是周九浪的筆跡。那種歪歪扭扭的字體,我太熟悉不過了。信裏,阿浪對父親指桑罵槐,冷嘲熱諷,滿紙的尖酸刻薄,令人不忍卒讀。信的結尾處,他寫道:敬愛的餘伯父,如裏你不是縮頭烏龜的話,小侄想見你一面,咱們爺倆好好談談,最好能一笑泯恩仇,就在環城南路的黃鶴樓公園,你能如時赴約嗎?

“單憑這一句,我就可以斷定,父親的死與阿浪必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我把此信暗暗藏了下來,沒有對何威說,當然更不會對警察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不想再搬惹是非了,我已經怕了睚眦必報的阿浪。

“距離父親死去不到十天時間,我從小菜口中得知,周九浪已坐上了黑勢力龍頭幫的第一把交椅,而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闫運達則向他俯首稱臣。對此我沒有過于驚詫,我知道,阿浪野心勃勃,常常劍走偏鋒,降服闫運達并取而代之,也是或早或遲的事情。”

張小辮:“周九浪已為他父親報仇雪恨,按講也該有所收斂了吧,你放我一馬,我放你一馬,大家和平共處,相安無事,豈不皆大歡喜?”

餘貞:“我也希望這樣,可是阿浪不答應啊,他性格裏有太多的不安分因子。不過數天,他打來電話,約我和何威在南城的‘謙大爺麻辣魚館’會面,托詞是聊聊家長裏短,交個知心朋友。我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想一口回絕,可何威卻堅持赴約。我想了想說,那成,咱們就會他一會,且看阿浪能耍出什麽浪花。于是風塵仆仆地去了。

“周九浪那天帶了個年輕性感的女孩過來,看親密的樣子應該是新交的女友。大家落坐之後,他肆無忌憚地攬着那女孩打情罵俏,親熱得不行,仿佛我們是空氣,不存在似的。我實在看不下去,就摔了一只玻璃杯,拍案而起,說周九浪你個僞君子,弄得我家破人亡還不過瘾是吧!

“阿浪與女孩面面相觑,他指着女孩,撲哧一笑,說見識了沒,這便是我以前的野蠻女友,餘什麽來者,哦對,餘貞,又叫餘不假。又面向我說,忘了給你們介紹,她複姓諸葛,大名鋼鐵,小名爽,是我的現任女友,比你長得漂亮吧,哈哈,真爽!

“我橫眉冷對,聽到美女名叫‘諸葛鋼鐵’時想笑,但忍住了。我說姓周的你是示威還是怎麽着,今兒咱把話都說清楚,你到底要鬧騰到幾時方肯罷休?何威也附和我說,周九浪你別太得意,你是不是想我們粉身碎骨、橫屍街頭才解氣啊。

“周九浪笑嘻嘻地說,莫急嘛,咱們來玩個游戲如何?何威說,有話明說,拐彎抹角的你煩不煩啊。周九浪深呼吸了一下,說我不跟你們打太極了,今天是來和你們交朋友的,能不能交成,就看你們的表現了。我這裏有五萬塊錢,你們拿去,我以後不想再在洪縣看到你們。

“我聽罷,氣不打一處來,嚷道,這叫交朋友麽,交朋友有這麽交的麽?你把我們當成什麽了,誰稀罕你的這些破錢,老娘還嫌髒手呢!阿浪哈哈笑道,貞姐,你視錢財如糞土啊,難得難得。又沖那位喚作諸葛鋼鐵的女孩說,鋼鐵妹妹,咱們可是誠心要交朋友的,他們卻不領情,你說怎生是好?

“諸葛鋼鐵表情怪異,捏腔拿調回答,聲音嗲得要死:這就是餘姐姐的不識相了。浪哥虛懷若谷大仁大義,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周九浪壞笑道,鋼鐵妹妹所言甚是,不過餘貞你給我記住了,我周九浪不是好惹的,誰得罪了我,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我冷笑道,怎麽不好惹了,倒想洗耳恭聽。周九浪說,你餘家是怎麽對我周家的,你心知肚明,不妨告訴你,我爸已在牢裏撞牆自殺,所謂一命換一命,我會讓你們血債血償的!我和何威都睜大了眼睛,驚訝地說不出話。”

張小辮:“原來是周漁死了,無怪乎周九浪把你們恨到骨子裏,父子情深啊。”

餘貞:“可不是嗎,那次會面之後,我們家再無寧日。何威外出做事,經常被打。一次鼻青臉腫地被幾個黃毛擡回家來,嘴裏還塞了張字條,上面寫着:小孩不聽話,老子教訓他。那字我認得,周九浪寫的。當然我火冒三丈,要找他算賬。

“一個黃毛趾高氣揚地說,姐姐別發怒,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周老大心狠手辣出了名的,你惹毛了他,那就好比太歲頭上動土、關公嘴裏拔牙,吃不了兜着走啊。我疾言厲色地問,周九浪現在在哪兒,這個混賬王八蛋!黃毛說,周老大正在‘惜紅樓’找樂子呢,哪來閑工夫跟你掰扯啊。我頓時怒火中燒,當即一陣風跑到那‘惜紅樓’裏。我沖進包間,周九浪正和一幫狐朋狗友猜拳行令,喝得東倒西歪。

“我指着周九浪的鼻梁一通臭罵,他酒酣耳熱,昏昏沉沉,認出是我,一把摟住,說貞姐來陪我喝一盅。我猛地掙脫,并推翻右側酒桌,美味佳肴撒了一地。闫運達當時在場,氣鼓鼓地吩咐兩名手下轟我出去,兩個黃毛便來拽我衣袖,這時周九浪驚天動地大喝一聲,都他媽給我住手!四周傾刻安靜下來,空氣好像凝固了一般。

“周九浪面向衆人說,餘貞是我的女人,誰敢動她一根汗毛,老子砍了他全家!倆黃毛吓得瑟瑟發抖,趕緊放開了手。我說我求你了,能不能別再找何威的麻煩了,這是我們兩家之間的恩怨,何威是無辜的啊。周九浪擡手揉了揉雙眼,似乎清醒了很多,說今天幾號了,誰他媽的能告訴我。

“闫運達接口道,浪哥,今天是本月1號。周九浪說,呃,時間真快,阿貞啊,我忘了你是幾號結的婚了,也就沒能去參加你的婚禮,真是罪莫大焉!我罵道,裝癡賣傻,虛情假意!周九浪笑笑,聽說你父親去逝了,餘伯伯一生光明磊落與人為善,如令忽聞溘然長逝,當真山河同悲,令人痛惜不已。

“我呸了一口說,別兔死狐悲了,你做了什麽雞鳴狗盜的事情自己清楚。我警告你周九浪,不要欺人太甚,莫忘了還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我随時随地可以送你上刑場!

“周九浪狂笑道,我不信,有能耐去告我啊,老子奉陪到底。我咬咬牙說,別以為我不敢,大不了魚死網破、同歸于盡,姓周的你就等好吧。說完,我大步流星走出了他的視錢,頭也不回的果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