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邯繕怔了下,眼珠子一轉,立刻來了精神,“貴主,難道說房遺直——”
“心虛!”李明達道。
田邯繕忙把後半句要說的話噎了回去,疑惑地看向自家公主。
“先前在長安的時候,我曾見他和尉遲寶琪在阿耶面前受命。碰巧阿耶吩咐完他們了,他們就來安州,會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對!所以房大郎就送三個炙烤落蘇給貴主,便就想貴主吃他的嘴軟,不去過問他們的事。”田邯繕好似發現了什麽大秘密一樣,十分興奮。
“倒不至于如此小氣,但多少有點這意思。”李明達托着下巴琢磨了會兒,總覺得這個房遺直好像發現了她身上有什麽,所以才會如此敏銳地感覺自己很可能會插手他要查的事情,“其實我才懶得管他們的事,好容易得機會可以出門散心,我們只管玩。”
田邯繕應和:“正是,還是出來散散心好。剛咱們就騎馬在安州城的幾條大街上一走,奴就瞧見了很多吃玩之所,聽說安州城附近還有幾座名山,精致極好。這地方可真是個人傑地靈的妙地。”
“嗯,我們的都要去。”李明達雖然性子穩重的,但一提到玩,也極為開心,轉即道,“說到吃,我忽然想起來,這次出行自不能委屈了自己。你回頭打發個人跟公主府的廚子說一聲,我要清淡的素菜,不加肉。過幾日我要去靈安寺祈福,該齋戒。”
“是,那貴主可還想吃炙烤落蘇?”
“這種炙烤的比煮出來的好吃,若能試試別的菜是否如此,倒也好。卻別白白麻煩了人家,該打賞的不要吝啬。”李明達嘆道。
“是。”田邯繕暗嘆自家貴主思慮周到,如此恤下,真是他們這些奴們的福氣。轉頭就打發人把話吩咐下去,并且是再三囑咐,一定要全素的菜,不許沾葷腥。雖說她們公主這次是私下裏代君為國祈福,可也是大事,必定謹守禮節才好。
至傍晚,李明達因連日趕路疲乏,直打哈欠,眼皮有些撐不住,遂吩咐下去準備沐浴就寝。那廂公主府的人這時傳消息來,告知李明達裴驸馬回來了。
李明達轉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然大黑,“他是汴州刺史,因姑母游玩至此生病,才跟着來了安州,該是沒什麽要緊的政務才是,怎的會有事,這麽晚才回來?”
“對啊,有什麽緊要的事那般忙,”田邯繕想想也是這個理,随即問李明達今天是見還是不見裴驸馬。
“困了,安寝吧。”
李明達話音剛落,那邊便有公主府的人又二次來傳話,來問李明達是否安寝了,若沒有便請她去一趟。
田邯繕當下就拉下臉來,他把人打發走以後,心裏便萬般不爽快。
這裴驸馬回來晚也罷了,反正他們公主雖然是提前兩三天知會來,卻沒有确準了哪一天,他不等在家迎接勉強可以算解釋過去。但這會兒天色這麽晚了,但凡是個有頭腦的人,都知道他們貴主連日趕路必定乏累,要見人等明早最好。偏偏臨海公主和裴驸馬一樣,在這會子派人來知會。雖說他們只是客氣詢問是否安寝了,卻還是有些無禮。他們若真誠心不想打擾貴主,就壓根不該派人來問。
臨海公主和裴驸馬乃是公主的姑母和姑丈,只要聽了這消息,便是看在輩分上,總歸還是會去走一趟,畢竟她是小輩,她家公主便是出于禮節也會選擇先敬着長輩。
田邯繕猶豫是否該自己做主把事兒給擋回去,便被問話了。
“剛聽外頭有說話聲,可是有事?”李明達把剛解開的衣帶重新系好。才剛屋外面的話,李明達其實早就聽到了,不過不能直接明說。
田邯繕還以為是自己表情太過,令貴主一瞧就看穿了他的心思,遂只好老實複述。
果然如田邯繕所料那般,公主即刻起身去見了臨海公主和裴驸馬。
李明達要到時,便聽到屋裏的李玉瓊正與裴驸馬說笑。傳話的人一喊,這二人才止了笑聲,随後只聽裴驸馬囑咐李玉瓊收斂點,李玉瓊悶哼着應承,二人便再無言了,等待李明達到來。
李明達一進門,就聽見李玉瓊笑着歡迎自己的腳步聲。随後擡眸便瞧見李玉瓊身後站着一位豐神俊逸的男子,此人身材颀長,肌膚白皙,貌比潘安。見其衣着富貴,且外衫對襟處的繡紋剛好與李玉瓊的裙邊花紋一致,可見這位必定就是裴驸馬了。
李明達卻是有些驚訝,倒真沒想到這裴驸馬的年紀看起來如此年輕。據他了解,裴驸馬的年紀該是和李玉瓊同齡,但而今打眼看起來,卻若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一般,一點都不像是年近四十的人。李玉瓊與她同處在一起,反倒不像是同齡的夫妻,更有點像是姑侄倆。
李玉瓊不及李明達見禮,就起身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讓她不必客氣。而後李玉瓊便更為開心地為李明達引薦裴驸馬,待李明達對其見禮之後,李玉瓊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裴驸馬,讓他好生瞧瞧她的內侄女。
“如何?便如我先前所言,這孩子出落得溫婉得體,嬌媚可人,叫人見了就滿心禁不住歡喜。以前聽二哥十分寵她,還以為二哥是因為惦念二嫂所致,今見了本人才知卻不是如此,是我們兕子容貌、才學和性情樣樣出挑,懂事至極,惹人憐愛所致。在公主之中是一等一的,滿天下女子也找不到第二個。”李玉瓊邊說邊感嘆,好似發現了什麽令人震驚的事一般。
李明達對李玉瓊客氣笑道:“姑母高贊,兕子不敢當。”
“當,有什麽不敢當。姑母這人只說實話,不信便問你姑父,是不是如此?”李玉瓊說着就看向裴驸馬,目光變得更柔和了。就在裴驸馬點頭應和的剎那,李玉瓊粉面含笑,露出一抹嬌嗔。
普通人眨眼就過的事,但在李明達看來卻很受不住,正欲開口告辭,忽聽裴驸馬對她囑咐。
“我聽你姑母說了,你此來安州除了探望你姑母的病,還要去靈安寺祈福,順便也要散心。只祈福這件緊要的事做完便罷,你姑母的病時好時壞,這會兒瞧着上尚沒什麽大事,你便不必估計,合該好好玩,有什麽需要或是不懂的只管來找我和你姑母。別的可能未必敢應,但叫你在安州玩好吃好,卻是可以做到。”裴驸馬溫和地對李明達笑着,極盡溫柔。
李玉瓊一直緊盯着裴驸馬,瞧他目光落在李明達身上有點久,雖未見異常之色,卻心下還是有些吃味,嘴角的微笑因此也便有些不自然了。她忙道:“哎呀,瞧瞧天色也不早了,兕子連日趕路勞累,該叫她早些去歇息?”
李玉瓊發出的是疑問,話畢的同時就看向裴驸馬。見裴驸馬點點頭,又說李玉瓊不改在這麽晚叨擾晉陽公主。李玉瓊才忙對李明達道歉,請她體諒她這個時而頭痛的病者的思慮不周。
“我不介懷。”李明達便就此告辭。
李明達回身走時,聽到了什麽東西相摩擦的細微聲響,微微側首用餘光瞧去,只見裴驸馬和李玉瓊正并肩站着對自己笑,但倆人相鄰挨着的手卻不見了。李明達恍然想起李玉瓊的左手和裴驸馬的右手都戴了相同的寶石戒指。剛剛她聽到的細微聲音,很可能就是這兩枚戒指相蹭所發出。
這二人正背着她在牽手。
李明達可不敢耽擱這二人的‘恩愛’,立刻快走離開。誰料她前腳剛離開房間。後腳就聽見臨李玉瓊質問裴驸馬他為何要用那般的目光看晉陽公主。
“兕子我二哥最寵愛的公主,你要敢打歪主意,我立刻拿刀削了你的腦袋。”
裴子同忙作誓:“天地良心,我不過是因為她受寵的身份,才對格外高看她一眼,如此卻也不過是為了咱們的事。公主這次真想多了,我說過再不會負你的話,便肯定不會。再言,那樣的小丫頭,也不是我裴子同的喜好。”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的寶貝公主,那咱們……”
李明達聽到這裏,健步如飛。
田邯繕急忙跟上,因覺得奇怪,忙緊張地詢問:“公主,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李明達搖頭,臉頰微微泛紅。回房後沒多久,李明達就躺在榻上準備安睡,迷迷糊糊間,卻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兩名女子的說話聲。
“驸馬回來了,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才剛回來的時候,我和竹子她們幾個還去偷偷瞧了兩眼。驸馬還是那麽英俊潇灑,讓人看得心砰砰要跳出來。”
“我看你姿色不錯,倒是可以考慮去爬驸馬的床。”
“呸,快別說這樣的話。便有這心,想想公主,誰敢!”
“剛不過逗你呢,你還真敢想!這高枝你可攀不起,小心沒命!天不早了,咱們趕緊把這包羊肉給偷偷吃了,然後好回去睡覺。”
李明達接着就隐約聽到吃東西的聲音。因太困,她也沒睜眼,曉得就是府裏的丫鬟嘴饞偷吃而已,聽聲音沒了,她就翻個身繼續睡。
至次日天亮,吳王立刻那邊捎消息說下午便來。
李明達應下,打發人回複李恪,便去用早飯。
李明達起筷,随便夾了一塊菘菜入口,卻遲到一股淡淡地羊膻味。李明達蹙眉,問菜裏是不是放了羊肉。
田邯繕忙用筷子撥弄,随即确認道:“沒有。”
李明達瞄一眼被天幹山撥弄過得菜盤子,立刻就在一片菜葉的邊角上看到了一粒很小的肉渣。
“放過,卻把肉挑了出去。”李明達道。
田邯繕立刻親自帶人去找廚子質問,廚子耍詐不認。但在幾聲恫吓之下,廚子便扛不住招了,說是他當時确實因為太忙忘了晉陽公主吃素的事,又因為着忙懶得重做,就幹脆叫人把肉挑了出去,以為大家常吃羊肉,就算菜裏帶點味也吃不出來。
昨晚的事加上今早的事,令田邯繕氣極,他算是看出來了,這臨海公主府的人對他們公主并不盡心。怠慢欺瞞公主之罪,豈可随意放過,今兒個他就打算趁機殺雞儆猴。遂就叫人打了一頓廚子,事情處置完畢了,方去回了李明達,又打發人去知會公主府的管家一聲。
李明達對于田邯繕的處置沒意見,他做事向來有分寸,這次的事的确是廚子不盡職,理該受罰。
李玉瓊得知此消息後,立刻來給李明達賠罪,直嘆田邯繕處置的痛快。
“我竟然養出這樣的家奴,真倒是給我丢臉了。不過這以後你處置府裏下人之前,好歹先告訴姑母一聲。這廚子很會做炙烤全羊,烤完之後外皮脆裏面熟,而且一點都不焦糊。他這手藝在滿安州城都有名,你姑父明兒正打算借此宴請幾位子弟。如此被打得下不了床了,倒不知去哪兒找這樣手藝的填補。其實只要把明天的事糊弄過了,你把那廚子打死我都不心疼的。”李玉瓊一臉愁容,嘆口氣,嘴裏還念叨着不知還能不能臨時再找個合适的人替代他。
“他欺瞞冒犯公主在先,按規制對其立刻處置并無不妥。姑母若是覺得他不該罰,是我在此添亂了,便可直說。我去靈安寺住,正好齋戒方便。”
“好好好,姑母說錯話了。瞧你這孩子,不過随口一句感慨,你就當真了。靈安寺那破地方如何能住,你若真去,便是給我丢臉呢!”
李玉瓊笑容可掬地跟李明達道別之後,出了院沒走多遠,就在剛好碰見迎面而來的裴驸馬。
裴子同對李玉瓊落下臉來,氣道:“蠢婦糊塗!不過一個廚子,你去找她置氣做什麽。回頭我們還指望她出面服房遺直,別再查下去。”
李玉瓊忙賠罪,拉着裴驸馬道歉。裴驸馬不滿地冷哼兩聲,督促李玉瓊打發人去給李明達再道歉,再用心弄幾樣東西讨好李明達,這才算勉強滿意,随着李玉瓊拉走他。
一名驸馬竟敢罵公主蠢婦,公主還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委身抱歉數次,她這位臨海姑母怎生這樣軟骨頭。李明達皺着眉頭,萬般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