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竣收到其叔父被宋裕下毒的消息心驚不已,雖然緊接着便得知其已經及時得救,還是暗恨自己太大意了,明明懷疑宋裕卻還是把他送到秦明铮身邊。

秦子竣将大燕降臣暗害皇帝的消息甫一公布,三軍激憤,恨不得立刻沖到燕京城中把他們的皇帝也給害了。

趁着這股士氣,秦子竣帶人沖出建州府與朝廷的軍隊戰了一個上午,果然王家的軍隊是那些朝廷的地方軍隊拍馬也趕不上的,而且人數衆多,兩軍未分出勝負,秦子竣帶兵回了城內,朝廷的軍隊也鳴鼓收兵,退回了三十裏外紮營處。

秦子竣剛回至城內住處,便見秦木小跑而來。“殿下,京中來信了。”秦木一邊小聲道一邊将一封信遞給他。

秦子竣拿着信來到書房,信以火漆封口,他小心拆開。信中道:京中動亂,宗室被捕,皇帝禪位,阮後登基,皇城護衛皆盡掌握于阮家人之手。寥寥數語說出了京城當下的境況。現在只看王家軍事打算進京勤王還是與他們死磕建州府了。

這對于忠誠于皇家的王家軍隊來說根本算不上選擇題好嘛。一夜之間建州府外的朝廷軍隊撤退得幹幹淨淨,只留下了些被鍋爐燒過的黑色痕跡。

秦子竣等過了一天,也開始點兵點将追了上去。王家軍是回去勤王的,他們卻是打着“除妖孽”的旗號,沿途攻打從建州府到燕京城之間的城府,打下一座城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才着手準備下一座。既然之前阮後想做蜀軍和燕軍鹬蚌相争後得利的漁翁,這一次,雙方的角色可是對調過來了,他有耐心等着。

***

晞萱一大早醒來便不明所以地跟着宋裕被送進天牢,宋裕一看圍在外面的府衛軍就明白一定是事情敗露了,心中也沒多大恐懼,只有些可惜早知道事情會這麽快被發現,昨日好不容易有機會在晞苧杯中下的毒應該加大劑量,一擊斃命。而不是妄想着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時候讓毒性發作,自己就可以有不在場證明而全身而退了。

因着和晞萱是分開關在不同的牢室,宋裕并沒有機會和她解釋這一切的緣由。晞萱不停地想掙紮開來抓她的大力氣仆婦,大喊:“我是你們王妃的親姐姐,你們這群死奴才!還不快放開我!我要她治你們死罪!”

只是兩邊抓住她的人充耳不聞,将她扭送到地牢後,一把推進牢房關起來。

晞萱此時也反應過來,如果沒有阮晞苧的同意,這些人怎麽敢抓她,她撲到門口喊道:“阮晞苧呢?叫她來見我!沒有誰可以這樣對自己親姐姐的!忘恩負義的東西!”

晞苧對兩人的反應早就在意料之中,聽到仆人來報宋裕很是平靜地跟他們上了囚車,阮晞萱則是一路吵鬧到底,進到牢房還要求見她。就應了下來,決定晚上去看看她。根據梨語的傳話和她的反應來看,阮晞萱應該是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打算對他的妻妹做什麽的。想到這裏,不由得又苦笑了一下,沒想到從小比二姐更疼愛她的大姐會指使人來殺她。只是就算知道晞萱不知情,她也沒權力讓把人放出來,畢竟謀害皇帝是誅九族的大罪,又是秦明铮下的旨将她二人捉拿。而她早就被阮遠文從宗族裏除名,嚴格來說也算不得阮晞萱的妹妹了。

自從秦明铮體內的毒性漸漸發作之後,他的身子已經是一天比一天虛弱,為了能多撐上幾天,每天不得不耗費大量的時間在宮中接受陳仕的治療。一些不太重要的公務,只得交由晞苧來處理。

晞苧忙完已經酉時一刻,秋冬時分天黑得早一些,窗外燃起了點點燈火。晞苧吩咐梨語去準備馬車前往牢房見晞萱,梨語見她忙了一天中間只用了些茶水點心便道:“王妃勞累許久,先用了膳再去吧。”

晞苧搖頭:“無妨,我還是先去見見姐姐吧,她從未受過這樣的苦,怕是吃不下飯。我去了,若是她還未吃飯,我就陪她一起吃,也讓她心裏好受些。”

牢房離王府并不太遠,算上安排車馬的時間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晞苧下馬車後問出來接引的仆婦晞萱在裏面情況如何時,那仆婦面有難色地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晞萱一直在罵晞苧忘恩負義,不念親情。後來罵累了,就歇息一陣再罵,送去飯食分毫未動。現在裏面一片安靜,她應該是罵累了。只是看到晞苧後會是怎樣的情況,那仆婦有些擔心晞萱會沖撞了王妃。

晞苧有了心理準備,叫梨語把從府中帶來的食盒拿來,她自己接過去後,讓衆人都在外面等着,自己一個人進去了。

晞萱蜷縮在牢房的一角,頭發散亂,應是早上掙紮時散落下來的未曾梳上。衣裳早被換了以前那些绫羅綢緞,而是統一的雪白色囚衣。晞苧看着有些心酸,向來高傲的二姐何曾被人這樣對待。哪怕是在逃難路上,也只是吃了些奔波之苦,尊嚴卻是沒有被剝落過。

晞萱聽到了腳步聲,以為又是送飯來的仆婦,頭也不擡道:“滾!我不吃!去叫阮晞苧來!看看她是怎樣對待自己親姐姐的!”

“二姐,是我。”晞苧停下步伐,站在門欄外輕聲道。

晞萱聽到她的聲音,猛地站起來,身子因為長時間未進食和起身過猛而晃了晃。“你是來放我出去的?”

“不是。”晞苧看着晞萱已經通紅的雙眼中的神光一下子暗淡。“二姐,我們先吃飯。”說着就要把食盒放下。

“那你來幹什麽!來看我的笑話?你現在多風光啊!一個小小的庶女現在成了王妃了,反而把嫡姐關進牢房!你是不是心裏很得意啊!”晞萱撲到門欄處,隔着栅欄推了她一把,晞苧一個沒有防備,被推得踉跄兩步,手中食盒‘哐’地一聲砸在地上。不過令她震驚的是晞萱的一番話,難道她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想要炫耀自己的身份才會導致他們被捕的?

她小時候确實有不平于李氏對晞萱的偏愛,外出時大家對嫡出二姐的追捧。她永遠是被遺忘的那個,不過她早就不在乎這些事兒了,她後來還覺得自己蠻幸運的,別家的庶女在嫡女面前就是出氣筒,自己姐姐卻從來沒有這樣對她過,她想的是,她二姐是不屑于來欺負她吧,她二姐是從來無視于她的。

晞萱想了一天,因為在她來之前,宋裕安然無恙,秦家人也毫發無損,可在她來的第二天,自己和宋裕就被捕了。若說是因為宋裕的事情,可秦家人不都還好好的嘛。所以她就直接往晞苧是要拿身份來壓她這個方向想了,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小時候,因為她是重活一世,所以她知道自己家會被重用,知道自己這個庶出的小妹妹最後會嫁給一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而守寡一生,所以對她并沒有多少上心。并且抱着事不關己的态度也沒想過去改變一下妹妹的結局。她那時候顧着改變自己的結局還來不及。

她的上一世因為一次上香事件,被一個商賈人家的浪蕩子給輕薄了,迫不得已嫁了過去,不僅要忍受婆婆的不喜,丈夫的花心,小姑的鄙夷還要管理丈夫接二連三迎進來的小妾和時不時找上門來的丈夫在外留下的私生子,而她自己又一直生不出孩子來。所以婚後沒兩年,她在被婆婆再一次立規矩後,回到孤冷的卧房就懷着滿身的怨憤吞金自殺了。

在她死後,她的意識卻沒有消散,仍在天地間游蕩,她看到丈夫在自己的頭七裏與為自己守靈的婢女搞到一起,看到母親為自己的死痛不欲生,看到父親步步高升,官至二品,看到被父親壓着親事的大姐在父親回京後嫁給了當年的狀元,夫妻二人鹣鲽情深,子孫滿堂,看到小妹被突然冒出來的婚約束縛,年紀輕輕守了寡。

她不甘心極了,怒問老天為什麽要這樣對她。突然間電閃雷鳴,她感到眼前一黑,在她以為老天是要收了她時,終于能夠睜開眼,這一眼就看到了她那年輕了二十歲的母親臉上虛弱的笑意,聽到她母親暈過去前的最後一句話“女兒,真好。”

她花了一年的時間來接受自己是重生到了剛出世的時候。想明白這一點,小小的她握緊拳頭,既然老天再給了她一次機會,她就要改變自己不堪的結局!

只可惜上一世她認識的男子不多,只知道當年娶了她大姐的狀元宋裕是個溫潤如玉又十分深情的人,她便謀劃着這一世就要他了,她要像大姐一樣與他每日吟詩作對,彈琴描畫,做一對世人豔羨的神仙眷侶。只要不遇上當年的登徒子,只要她的大姐在阮家回京前離開阮家,宋裕就是她的了。

所以她會去請求母親找女先生來跟着學習;所以她會在宴席上總是搶晞菲的風頭,她需要以‘才女’之名來吸引宋裕的注意;所以,當年她會給林婉兒出主意,逼得林玉兒不得不嫁給那個登徒子,只是後來,林玉兒不堪人言,在出嫁前便懸梁自盡了;所以,她會給向母親編造謊言,使了計策将阮晞菲趕出家門;所以,那個同樣有着悲慘命運的庶出小妹根本沒被她放在心上,只是在她出嫁時,已經順利嫁給宋裕的晞萱才想起這個妹妹的結局,一時善心大發多送了些添妝給她,手中有銀子也免得到了婆家被輕視,又送了本佛經,願她在受苦時能找到一點寄托。

只是啊,她千算萬算沒算到的是,她改了自己的結局,也牽動了他人的結局,最後竟是阮晞菲入了宮當了皇後,甚至與在朝為官的宋裕又有了那麽一絲藕斷絲連,阮晞苧在這新建立的蜀國做了王妃,将來不出意外也會是皇後。而自己卻成了一個可憐的階下囚,彷佛又走回了上一世的路,她還是不甘心啊,為什麽會這樣,明明是她知道得比較多不是嗎,為什麽她的下場會比上一世還不如!

“二姐?”晞苧看着自言自語的晞萱有些擔心地喚了她一聲。見晞萱仍是瘋瘋癫癫是狀态,害怕她入了魔障,輕聲道:“不是你的錯,是宋裕要毒害皇上和我。”

只是晞苧不知道她二姐早就入了自以為是的魔障。

“你們不是都活得好好的?”晞萱諷刺地嘲道。

“阿裕如果真的要害你們,你還能站在這裏?他那麽聰明,要殺你們,你們肯定早就死了!”晞萱惡毒地說。“你們不過是看着阿裕是大燕的臣子不順眼,你又早就想報複我罷了!”

“二姐!”晞苧難以置信地喊道。她完全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晞萱竟然變得這樣不可理喻起來。“宋裕确實給皇上和我下了慢性毒藥,只不過毒性還沒發作被我們發現了而已。謀害皇帝是死罪!就算是未遂也逃不了一個死字。你自己好好想想,宋裕真的沒有下手,還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把飯食放在這裏,你先好好吃飯養好身體。我先走了。”停頓了一下,看着不再言語的晞萱,她把食盒推到牢房門口。想也知道她這個姐姐定是不願意同她一同吃飯的。轉身便走。

還未走出幾步,身後傳來‘咚’的一聲重擊,晞苧不用回頭也知道必定是食盒被踢走了。緊接着叫罵聲又響起。

“滾!你這個假情假意的賤人!那是你姐夫你知不知道,我是你親姐姐!你為了讨好秦家人,就是這樣對你的親人的?忘恩負義的東西!阮家養了你十幾年,就養出你這麽個白眼狼來……”晞萱不停地大聲罵道。

晞苧聽到這些話并不回頭,緊緊咬緊下唇往外走,是親人會瞞着自己将正直花季的自己嫁給半身入土的麽,是親人會在自己失蹤後卻絲毫沒有動靜,連找也不曾找過麽,是親人會時時刻刻想着要自己的命麽。晞苧心中最後一點對阮家人的感情在晞萱的辱罵聲中漸漸煙消雲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