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章 撥雲
蘇宵側臉瞧了瞧牆上的壁畫，六顆星已經亮了四顆，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他裂着嘴巴笑了一下，對着鏡子練習了一下迷死人的表情，就往姬湯的房間走了去。
走到房門口被侍婢攔住，蘇宵冷眼睥着侍婢，想着如果姬湯不準他進門他就沖進去，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侍婢傳來消息。
第一，姬湯殿下不在房內。
第二，神後請她去雲浮聖殿，而且，姬湯殿下也在神殿內。
蘇宵郁結的聽着侍婢報告，憋了半晌，終是點了點頭，噌噌噌噌，極不情願的往雲浮神殿走。
神後挂在秋千上放風筝，姬湯在湖心亭與神後兩人談笑風生，亭子內的另一邊的階梯上，兩個穿着暗紅巫師服的老男人正在像姬湯和神後說着什麽，看那嚴肅的神色，就像是在打報告。
蘇宵踩着一汪碧水往湖心亭走，心裏郁結得要死，臉上該笑還是要笑的。
他扯起一個白癡笑容盯着對着兩祭司點點頭，随即把臉轉向神後，“卡米娜殿下，聽說您找我。”
神後上上下下把蘇宵看了個遍，最後露出一個忒猥瑣的笑容：“得！小蘇宵，今天你過節呢，穿得這麽騷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蘇宵有意無意的瞥了一旁含笑的姬湯一眼，說：“卡米娜殿下。你就不要埋汰我了，我就算是看上了，也要看人家願不願意才行啊。”
神後說：“還真有心上人了！哪家那麽有福氣？給我瞧瞧去。”
蘇宵說：“都還沒有到手呢。”
神後“哦”一聲，不知是有意無意，尾音拉得老長。
姬湯姿勢優雅的抱着雙臂，挑眉：“你們倆還真調侃起來了，這邊還有人在等着呢，說正事。”
神後臉色一肅，對着蘇宵招招手。
蘇宵心裏詫異，提着他那寬大的衣袖直接坐在了湖心亭的凳子上。
神後指了指石階上站着的兩個巫師：“巫鹹，巫鵬。”她說：“兩個人找你有事。”
蘇宵看了看姬湯，姬湯朝着他點點頭。
蘇宵把視線轉到兩個穿紅袍子的人的身上，兩人見蘇宵看着自己，“嘭”的一下朝蘇宵跪了去。
蘇宵大駭，跳開兩人的跪拜，急急的說：“你們幹嘛，我還沒有死呢？跪什麽跪。”
巫鵬巫鹹雙手覆前，整張臉幾乎埋在了地上。
巫鵬說：“君上。”
蘇宵心裏隐隐一跳，說：“君什麽上，你們走開，我不喜歡你們。”臉色一垮，他冷着一張臉擡腳就要往回走。
路過兩人的時候衣裳下擺忽然被人抓住，蘇宵一個不穩幾乎就要落到水鏡裏，他炸毛一樣跳了起來：“放手！”
蘇宵臉色青黑，朝湖心亭上看去，原本姬湯坐的地方空空蕩蕩，眨眼之間不知道去了哪裏，而原本寸步不離秋千的神後此刻連秋千都不在了，不知道是升到雲裏去了，還是躲到了哪個地方守她的風筝。
風沙沙的吹過，世界變得空曠。
水鏡倒映着三人的影子，他看不清兩人的眼。
兩人的跪拜讓他仿佛看到了黑夜裏的魅惑人心的星子，血夜裏的綻開的煙花，雖然耀眼，卻是他有種泥足深陷的感覺。
心裏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仿佛只要這兩人再說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将改變。
蘇宵眼神冷冽，冰冰冷冷的盯着五體投地跪拜的兩人。
巫鹹被蘇宵刺骨的眼神看得一哆嗦，又朝蘇宵拜了下去，“君上。我們等了您三千多年，如今您終于歸來，珈藍公主與我等俯首帖耳感激涕零，請君上随我等回……”
“我不認識你們，你們認錯人了……”蘇宵驀地截斷兩人的話，也不顧衣裳被人拉住，直直的往雲浮聖殿外沖了去。
衣擺撕裂，破碎的聲響在空中回蕩，清清冷冷，一如此刻蘇宵的心。
他走出雲浮聖殿，跳上龍車趕往伏特農加，也不顧沒有侍婢通報，直直的沖進了姬湯的房間，果不其然，姬湯此刻已經回來了，正坐在椅子上與雲裳說話。
他看到毫無禮節沖進來的蘇宵，對着雲裳招招手，雲裳點了點頭，從蘇宵身邊走了過去。
不知為何，這一刻，蘇宵掃着雲裳的眼只覺得難受。
他一把抓住雲裳。
雲裳對蘇宵點點頭：“蘇公子。”
蘇宵凝着雲裳的眼，雲裳的眼湛藍湛藍，晶瑩剔透，仿佛她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只是一時眼花，蘇宵頓了頓：“沒事。”松手，讓雲裳走了出去。
姬湯凝着蘇宵與澤之國的大祭司的互動，最後把目光凝在了蘇宵的臉上，沒有說話。
蘇宵說：“那兩個人來找我。”
姬湯說：“我知道。”
蘇宵說：“你知道他們是誰？”
姬湯說：“你不是已經猜到了麽？”
蘇宵說：“他們穿着夢華王朝的巫師服，他們是夢華王朝的十巫。”
姬湯點點頭，聽着蘇宵說話。
蘇宵盯着姬湯的眼睛，一剎那感覺有點狼狽，蘇宵說：“他們提到了珈藍公主，珈藍不是失蹤了麽？師父……你說，他們，他們究竟為什麽來找我，他們……他們……”
姬湯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他走進蘇宵，一把把蘇宵抱住。
姬湯輕輕拍了拍蘇宵的肩，姬湯說，“宵，你在害怕……”
“恩……”哽咽着，蘇宵應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他将自己的臉埋在姬湯的胸膛，雙手緊緊捁住姬湯的腰，感受着姬湯微冷卻仍舊暖的的溫度。
路迦、淳皇、日記、追殺，鳳凰之眼，甚至是他在中卷入的謀殺案……那麽多的事情那麽多的線索指向同一個地方，透過方才兩個巫師的跪拜，蘇宵仿佛看到了時光蜿蜒，在縫隙中轉折去了不可預知的方向。
不是他害怕一切都會像着不可預期的方向發展，而是，他還沒有向姬湯表白成功，他還不想改變。
不想還沒有得到，就已經……失去……
隔了許久，蘇宵将臉從姬湯的懷中擡了起來。
姬湯說：“宵。不要逃避。”
蘇宵心下一震，他看着姬湯雕鑄般精致的輪廓，許久，啞啞的問：“師父，其實你，你早就知道了？我是……我是……”帝君的轉世。
姬湯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蘇宵眼眸一黯，說：“什麽時候知道的？”
姬湯說：“開始的時候。”
蘇宵望着姬湯。
姬湯說：“六道封印封印的是上古之物，路迦絕對不會大材小用，而你……”頓了頓，他說：“帝君的魂一回來，我能感覺得到。”
蘇宵說：“姬湯殿下，那你收我為徒，也是因為我是風鐮魂魄的轉世麽？”
姬湯看着蘇宵，好半天，說：“是……”
蘇宵嘴角扯起一個笑容，但這笑落在人的眼中，比哭還難看。
蘇宵說：“那你對我好，三番幾次的救我，也是因為我是風鐮的轉世？神後也知道，是不是？”
姬湯雙手撫上蘇宵的臉頰，盯着這個強顏歡笑的人半天，說：“蘇宵……”
蘇宵吸了吸鼻子：“我沒事。”他推開姬湯，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什麽是殘忍！
一個人對你好對你溫柔，讓你感受到滿滿的心意與情誼，卻當你一顆心整個的放進去後，才發現原來他一直在透過你看另一個人。
這就是殘忍！
“姬湯殿下。”蘇宵說：“如果你們都是為了風鐮，那蘇宵算什麽？我生活的這二十年又算什麽？我……”他整個背靠在門上：“我蘇宵雖然笨，雖然蠢，但是我也有尊嚴，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哪怕是所謂的……前世……”
“我真傻……”蘇宵說：“你和風鐮的事，我完全不知道，我怎麽就不曾想過你為什麽會無緣無故對我好呢？難道是因為這張臉麽？”
這張與何熙一模一樣的臉，所以本能的放棄了戒心？
所以才會被迷惑，所以會将整顆心放上去。
所以會癡癡傻傻的去想着如何勾引妖皇，而那人其實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知道……就只有他一個人傻傻的在那裏自唱自演。
像個傻瓜一樣。
蘇宵笑着，忽然“嘭”的一下拉開門，直直的沖了出去。
一離開伏特農加，眼淚不争氣的“嘩嘩”流了下來，蘇宵摸着脖子上妖皇的珍珠以及他送的禮物，伸手一扯，丢在地上，也不看散落的珠子，坐上雙龍拉車，騰空而起，直直的朝着天梯的方向奔了去。
心裏突突突的跳。
蘇宵捂着自己的胸口，有點想嘔。
他感到自己像是一個笑話。
蘇宵順着天梯爬了下去。
眼前的景色一點一點的暗，明空之境純白的光芒不再。
狂風呼號，雪域蕭瑟。
他站在皚皚白雪上，感覺露在外面的肌膚被刀子劃了一般刺刺的疼，沒有了姬湯的法力，蘇宵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地裏，步履艱難。
他希望姬湯能追上來。
但是，姬湯一直沒有來。
